第33章

第33章

私鹽案審了大半個月之久終于進入尾聲,在小洞村被捕的胡騰夫婦在公堂上交待了所有的罪狀,等待着他們是終極大刑,斬首示衆。

與此同時,康家人也讨回了清白。

康軒在臘月二十四被無罪釋放,康夫人帶着康轅特地從桓城趕過來接他。二十來日的牢獄生活将本是細皮嫩肉的康軒折磨得不成人形,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大圈,在牢裏還摔壞了腿,一瘸一拐地撲在他母親身上委屈得哇哇大哭。

康夫人緊緊抱着兒子紅了眼圈,而後狠心将他推開,對康軒說,“軒兒,你先好好謝謝瑛兒的救命之恩。”

康瑛站在一旁心生尴尬,心說,也太客套了吧。

一年前,她抱着搞事搗亂的怨恨心情投奔桓城康家,對康夫人和她的兩個兒子也是愛答不理,沒想到短短一年的時間,她卻成了康夫人口中的救命恩人。

“軒兒,跪下。”康夫人吸吸鼻子,推了康軒一把。

康瑛趕緊扶住眼看就要打趔趄的康軒,“別別別可千萬別!珊姨你這是做什麽!”

康夫人拉住康瑛的手,“我都聽朱縣令說了,這次來陵城,你沒少吃苦,康家能清清白白的都是因為你的幫助。”

你的幫助,簡簡單單客客氣氣的四個字,康瑛實屬康家外人的事實昭然可見。

康瑛笑,“桃源居的生意本就很清白,這點我還是相信爹的,珊姨您就別跟我客氣了。”

康夫人抹着眼睛說,“好、好。”

康軒在陵城又養了幾日腿,能下床時已是年關将至。大年三十這天,下了半月的雪終于停了,陵城一大早難得地見到了陽光,一輛馬車候在客棧外。

康夫人緊緊拉着小兒子康轅走出客棧,臉上重現了些許喜色,她回過頭催促道,“瑛兒、軒兒,咱們趕緊上車吧,今兒是年三十,老爺還在家中等着咱們吃團圓飯呢。”

康軒思鄉心切,連忙說,“對,快馬加鞭,晚上一定能趕回去和爹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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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飛馳着駛向城外,經過城門時,康瑛将腦袋伸出窗外擡頭朝城門的方向望去,雪霁天青,早晨的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城門之上明晃晃的一片,那裏挂了好幾個官府正在示衆的人頭。前些日子一直下雪,那些人頭變成了青黑色,早已認不出誰是誰了。

康瑛盯着人頭,眯起眼笑了,她認得,燒成灰也認得。

城外的長亭邊有一人一馬,遠遠望見載着康瑛一家的馬車出城後,這才跟着他們朝同一個方向前行而去。

馬車在夜幕下駛入桓城,城內張燈結彩,爆竹聲聲,一派除夕夜的熱鬧景致。

康家大宅稍顯冷清,寥寥幾個下人趁着夫人還沒回來,正手忙腳亂地懸挂燈籠張貼春聯。康老板從病榻上緩緩起身,在管家李叔的攙扶下來到後院。

院子裏冷冷清清,毫無生氣,康老板問,“人呢?”

李叔說夫人前幾日便帶着小少爺去陵城接大少爺了,今晚就能回來。

康老板生了一場大病,眼下身體虛弱,重重咳了幾聲又問她,“府中其他人呢?”

康宅曾經人丁興旺,可如今康家出事,丫鬟家丁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寥寥幾人。

“老爺,都散啦!”李叔嘆了口氣回答道。

康老板沉默,康家今非昔比,雖然結案後康家所有涉案人員均判無罪,可酒樓作為私鹽案的重要據點被朝/廷徹底清查,各地數家桃源居酒樓都沒逃過被抄充公的命運。短短一個臘月,坐擁金山銀山的康家在年關将至的時候落得人去樓空,凄慘至極。

康老板聽着遠處傳來的熱鬧爆竹聲問,“瑛兒他們......何時回來?”

李叔望了眼外頭說道,“老爺,外頭冷,我先扶您回房休息,然後再去外頭瞧瞧。”

話音剛落,大門外頭突然響起人聲,“老爺!夫人把少爺接回來啦!”

還剩下一個多時辰就要迎接新年,康宅衆人終于在圓桌前團聚。年夜飯是今日匆匆趕制的,菜品甚至還沒有康家從前普通的一頓家宴豐盛,可桌邊每一個人都帶着劫後餘生的慶幸。

康轅小朋友與其他人不在一個頻道,咿咿呀呀地不停背着古詩希望得到衆人的關注,其他人也只是敷衍地贊許幾句。康老板的臉色愈發凝重,康夫人見氣氛不對,趕忙起身拉着康轅去睡覺。

康瑛悶頭吃飯的當口,康軒趕緊将陵城之事仔細告知了康老板,說到胡騰的背信棄義,康老板聽得臉色發白,又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康夫人哄了康轅回來正看到這一幕,瞪了康軒一眼讓他閉嘴,又走過去給老爺遞水。

她湊近了康老板說道,“老爺,您別生氣了,都過去了。”

康夫人不斷朝康軒使着眼色,康軒輕輕嘆了口氣終于說,“爹,您将陵城分店的重任交給兒子,本是信任兒子,可我......”

康夫人打斷,“老爺,軒兒他回來的一路上都在自責,這孩子剛剛起步接手生意,還被老爺您寄予了厚望,誰知道遇上這麽個事,簡直晴天霹靂!”

康軒重重點頭表決心,“爹,兒子往後一定不會辜負您!”

康老板點頭,臉色稍有好轉。

康夫人趁熱打鐵,“老爺,天寒地凍,您又病着,咱們康家不能沒了掌事的人。眼下這桃源居的金字招牌都沒了,一大家子人還要吃飯,我便想着瑛兒名下還有間牡丹樓,那是咱們康家最後的希望......”

正在啃排骨的康瑛頓了一下,原來康夫人是盯上牡丹樓了,怪不得對自己客客氣氣的。

康家的産業都在康老板名下,桃源居出事後,所有酒樓飯館全部被收了充公,唯獨當初康老板贈予康瑛的牡丹樓,因為在康瑛名下又與私鹽案無關,便保全住了。這麽說來,牡丹樓算是康家剩下的唯一産業了。

“老爺,我看,不如将牡丹樓交給軒兒幫忙打理。”康夫人看了眼康軒,“軒兒,快同老爺說,你一定能打理好康家産業的。”

康軒心頭沒底,被逼無奈只得小聲說,“我......”

“啪!”

康軒剛開口,康老板的拳頭已經重重捶在了飯桌上,康軒吓得趕緊閉了嘴,康瑛也放下筷子擡起頭。

“什麽叫桃源居招牌沒了!”康老板暴怒,雙眼通紅,嘴唇發青,“什麽叫桃源居招牌沒了!咳咳咳咳......”

康夫人趕緊上前安撫,“老爺,您消消氣,軒兒他一定會給康家争氣的......”

“我一手創辦的桃源居還在!”康老板吼道,“瑛兒,你去書房拿紙筆過來,還有我的印章,我有話要交代。”

康瑛有點懵,趕緊跑去書房拿東西。一個百米折返跑回到現場,康夫人正跪在老爺腳邊嚎啕大哭。

“老爺!!!您這是要做什麽啊......”康夫人抹着眼淚哇哇叫喚着,“您的病等開春之後就會好起來的......康家不能沒有主心骨吶!”

康瑛雙手捧着筆墨紙硯站在桌邊,完全不知道康夫人在哭啥。

“瑛兒,”康老板沒有搭理康夫人,而是擡頭尋找康瑛,他皺着眉頭,表情很是痛苦,就像是将死之人撐着最後一口氣般,“瑛兒,我說,你記下來。”

“我死後......”

康老板說,剛開口康夫人又哇哇大叫起來,“老爺!不要啊!”

“軒兒,好生安撫你娘。”康老板對康軒說,接着繼續,“我死後,康家由長女康瑛管事,不得違我遺命。康氏三代經商,家業不能就此斷送,所以從即日起,牡丹樓更名為桃源居,繼續照舊經營。夫人當好生管教康軒、康轅,以此事為鑒,清白做人。瑛兒,康家就交給你了,切記,誠信經營,以德服人。”

不光康瑛拿筆的手有些不聽使喚,就連康夫人也徹底呆滞,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沖康老板說,“老爺!瑛兒她、瑛兒她只是個姑娘家的!怎麽能把......”

康老板擡手打斷她的話,“夫人,你也曾說過,此次若是沒有瑛兒,康家上下根本保全不住。康家不交由她,我便心有不安。”

說着,康老板親自印上了他的印章。

“老爺!等開春您的病就會好轉!”康夫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又拉着埋頭記筆記的康瑛求助,“瑛兒,快跟你爹說說呀,生意之事,還是交給你弟弟軒兒為好!”

康軒的臉色并不好,卻拉住了正發瘋的康夫人,“娘,就遵從爹的意思吧。”

康夫人擡手就是一個嘴巴,“你這沒出息的,這怎麽能行!康家能将桃源居辦大,起初難道不是靠我娘家的大力扶持嗎?老爺,您可別忘了!”

康老板的眉頭不知不覺已經蹙得很緊,他叫來李叔說道,“扶我去休息,我困了。”

康老板回屋歇下後,康瑛将這份突如其來的遺囑文書交由管家李叔保管,回屋時發現院子裏已經鋪上了薄薄一層白雪。

這是新年的第一場雪。

城內除夕的熱鬧氣氛在跨過年關後的深夜裏消失殆盡,只有紅通通的燈籠提醒着這是個辭舊迎新的好日子。康瑛心中說不上來的複雜,康家的家業從天兒降落在了她頭上,她卻根本開心不起來。

這一夜康瑛睡得很沉,仿佛要通過睡眠将一整個月的疲乏和煩惱全部驅走,直到大年初一雪後的陽光透過細縫刺進床簾,她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新年的第一個早晨,卻聽到康宅之內此起彼伏的嚎啕哭聲。

她爹,康老板,曾經康瑛咬牙切齒咒罵抛棄妻女的渣男,昨晚卻不由分說将康家交給她的重病之人,已經在今日清晨安然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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