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斤二兩
三斤二兩
“你這丫頭是不是有病,兩只眼睛無端端瞪得像魚眼那樣大。”這年輕男子一邊說着一邊又自顧對着懷中的狼崽碎碎念道,“說起魚眼,還是咱們西陵山下河水裏的鳕魚肥美,就着新鮮的果子酒,真是享受啊!阿風你說是不是?”
懷中的小狼崽兩眼閃爍着精光,開心地蹿起來舔了這男子一臉,只見這年輕男子“啊哇啊哇”大叫幾聲,忙不疊地向後倒退好幾步,踉踉跄跄,滿臉嫌棄道:“阿風,你看看你!髒死了髒死了!”說着忙用衣襟擦拭臉上。
小狼崽則耷拉下兩只毛茸茸的小耳朵,知道自己犯了錯,小心翼翼地踱步至年輕男子身邊,輕輕蹭了蹭,以示友好。
“臭阿風,姥姥說你幾個月不曾洗澡,走開走開!離大爺我遠一點!”年輕男子越發苦惱地翹起兩根手指,嫌棄地捏住阿風一只胖碩小腿使勁向外拽。
“臭小子,到處找不到你,竟然帶着阿風跑到這裏來。”
一道低沉如深谷般的聲音從阿竹身後傳來,打斷了阿竹的思緒,意識仿佛從遙遠漸漸被拉回,周圍繼而又充斥着一片鑼鼓喧嚣,舞獅雜耍的、叫賣花燈的、嬉笑歡鬧的……
“寒亭大哥!”
借着半明半暗的燈火,阿竹轉身向這位被喚作“寒亭大哥”的男子望去,這名男子已然是中年人,下巴上有髭須,但儒雅謙恭之氣不減,高冠博帶,一身月白之色分明映襯着舒朗許多。
“他們已經追上來了!”許是長途跋涉的原因,男子面容略顯憔悴,聲音裏卻滿是警惕。
“早就準備妥當了,出發吧出發吧。阿風你這家夥的口水……”年輕男子随意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快速地抱起地上的狼崽,一擡頭對上了阿竹。
“我以為你早走了,怎麽還在這裏?”
“你仔細瞧瞧,本姑娘我這麽個大活人站在這裏!”
“嘿!小丫頭片子牙尖嘴利的,挺不饒人嘛!”
“剛才你……”
“桓,你和這位姑娘認識嗎?”話語裏充滿着關切,也仿佛透着距離。
“寒亭大哥,我們約好在老地方見面,左等右等,偏偏下雨了,我和阿風又餓又累……阿風鬧別扭死活不走,興許是餓極了,就撲到了這丫頭的身上……”
“我……”阿竹看着年輕男子懷中的的小狼,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下子心軟了。
“這位姑娘,實在抱歉,阿弟并非有意冒犯姑娘,多有得罪,還請姑娘海涵。”不容商量的話語,讓人沒有拒絕的理由。
“這,這是自然。”
“既是這樣,我們兄弟二人還有事,需盡快上路,便不叨擾姑娘過節的興致了,告辭。”
兩人轉身離開,留下阿竹一人,剛才發生的一切如夢幻泡影般。
悻悻地沒了趣,一場盼望已久的元宵佳節也被這場沒來由的雨給打蔫了。雖然最後雨停了,可路上的行人也漸次少了許多,街邊挂着的彩燈也黯淡了許多。
阿竹轉身欲離開,卻發現自己腰間空空的不對勁,擡起來一看,離水境世代相傳的銀鈴不見了,心下着急得抓耳撓腮。
剛才那兩人!會不會被他們撿了去!
阿竹邊走下亭子,嘴裏邊嘟囔着,“要我看,指不定是那小狼叼走了,阿媽說這些狼崽子最喜歡銀閃閃的小東西!不對不對,它那個主人一看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誰會養只狼崽子帶在身邊,奇怪的人!而且還沒禮貌!”順着栖寒江四處張望,發現早已沒了兩人的影子,于是搜腸刮肚,努力想起關于這兩人的信息。
“對了,那個呆瓜好像有說去什麽地方,什麽噬月大會,偏偏又是些奇了怪的名字,十裏八村的我就沒聽說過!”
阿竹在栖寒江邊來回踱步,三位婦人迎頭走來,談笑着。
“張大嬸,你聽說沒,城外離得遠的一個村子又遭匪徒洗劫了!”
“可不是嘛,現在這世道是越來越不太平了。”
“王嬸,聽說你兒子是軍隊裏面當官的!”
“我這就回去給我兒子通通氣,讓他早日将這夥壞蛋繩之以法!”
“那可好,城門口張貼了通緝令,我看這夥強盜嚣張不了多久了!”
糟啦!怕是‘三斤二兩’!
阿竹在城門口看到一夥強盜的通緝令,名字就叫‘三斤二兩’,他們專揀落單的人下手。
阿竹這榆木腦袋恍然大悟,“剛剛那個大高個說什麽‘他們追上來了’!怕是搶了別人,順路又從我這裏撈點油水!”
“阿竹啊阿竹,你就是笨,以往在宗族學堂裏成績是倒數的,出來了還被人打劫!如今人也找不到了……”阿竹沿着栖寒江邊來回轉着圈,被雨打濕過後的路面倒映着斑斑光點,栖寒江中來往穿梭的畫舫稀稀落落,寥寥歌聲從遠處傳來--
靜女其殊,俟我于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躊蹰。
從九黎城最好的酒坊樓市出來,阿竹手裏拎着兩壇酒,酒壇子上明黃色的封條書有“望月”二字。望着空中一輪皎月,心想這瘋老道還是一等一的有情調,“回去請他說說好話,幫我想想辦法,至少不要又挨長老們一頓唠叨。”
尋了出城的路正欲返回離水境,不料城門口被官兵圍了個水洩不通,阿竹老老實實地退卻到人群之後,身旁有幾位同樣要出城的大伯,肩挑着擔子,此時放作一旁,點燃手中的煙鬥,吞雲吐霧。
等了一會,阿竹忍不住上前向幾位大伯詢問此時禁止出城的緣由來。
其中一位大伯上下打量阿竹,似乎是看出阿竹的穿着不同尋常,疑惑道:“這麽晚了,小姑娘家的也要出城?”
阿竹腦筋轉得快,九黎國歷來是人族和神族聚居之地,其他族類各自有自己聚群的地方,分別是離水境的巫族(屬于半人半神),西陵山的狼族,重華宮的神族,九黎國的人族,虞淵海的鲛人魔族,四海八荒中,千百年來互不幹擾、互不侵犯,平平安安,這都要歸功于重華宮的神族,平衡着各族類之間的關系,掌管着天地秩序。
阿竹明白對方是人族的身份,人族力量微小卻十分善良聰明,而且與神族和巫族休戚相關,十分的友好相處,心下想來這位大伯必定能對身為巫族的自己抱有和善之意,忙解釋道:“這位大伯,小女子是離水境內的巫祝,此番進城不為別的,就想見識見識九黎國一年一度的中秋佳節,沒成想被一場雨攪了興致,讨幾壇酒便打道回府了。”
眼看着大伯的臉色由戒備轉而和緩道:“原是這般,我等也是想着趁着今夜進城兜售些花燈,好巧不巧,一場大雨淋濕了好幾個,這生意做不成了,只好匆匆回家了。”
周圍的挑擔夫紛紛哀哉嘆氣起來。
阿竹心中不忍,向大伯們讨要了幾個花燈,都是貓兒猴兒的,甚是讨巧,付了錢退作一旁靜靜等候出城。
身旁的幾位婦人議論起來,說是離水境的溯禾長老多次來她們村子幫忙祈雨、祈福、看病,每次都樂善好施,村子裏的人都十分敬仰他的為人。
阿竹一聽,溯禾長老不就是自己的二哥嘛,離水境的天才,年紀輕輕就通過高階試煉,成為了長老級別的人物,可是阿竹又想起他以往在家中的做派,懶得沒法子了,卻沒成想在外面還留有如此好的口碑,回去定要仔細詢問他一二。
周圍的挑擔老伯們聽到“溯禾長老”紛紛聚攏過來,熱絡地說道起來,阿竹便是再想插話進去也不得了。
“這位姑娘也是離水境的,剛剛她說自己是離水境的巫祝,想必她認得溯禾長老!”
“好姑娘啊,麻煩你回去替我們好好感謝溯禾長老!”
“是啊是啊,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麻煩你帶去吧!”
“還有我的!”
“大家別急,這個這個,我回去一定把大家的心意都帶到!啊,這麽多東西啊!我,我可能拿不了!太多了!”
二哥啊,你可真有福分,阿竹心裏默默羨慕着。
“別客氣,好姑娘!聽說你們都有法術,你用個法術把這些都帶去吧!”
“法法法術啊……”糟糕啊,阿竹目前的等級只學會了普通的法術,純屬變戲法而已,“慢着慢着,大家別着急,我想起來了,溯禾長老最近出遠門了,很遠很遠,一年半載,不不不,三年五載回不來,你們還是把東西留着吧,輕易讓我撿幾件就好!”
“如此也好,還沒有請教姑娘你的名號,是哪位長老啊?我們以後也好感恩戴德敬奉你。”
“啊啊啊不用了真的不用了!”離水境內巫族只有通過試煉達到高階才能擁有長老名號。
“你們這邊,吵什麽吵!安靜點!”
就在這時,城門洞開,一聲號角刺破長空。
守城士兵紛紛嚴陣以待,這嚴明的軍紀和光鮮的精神面貌,是神族的守軍。如此看來,應是神族的某位貴族值此元宵佳節莅臨九黎國。
周遭百姓原本嘈雜的說話聲漸漸停止了,阿竹只恨自己不夠高、不夠長,最好能夠伸縮自由變化,想看什麽看什麽,踮起腳尖透過人群努力張望着,能看一分是一分。
“恭迎霁夜公子莅臨九黎國。”顯然是神族使者傳呼的聲音,聽得格外真切。
“霁夜公子?!”
阿竹慌亂起來,細細嘟囔起來,“今日不僅遇到了‘三斤二兩’,連親戚也遇上了,這不就是自己那個許了願還未過門的夫婿的兄弟嗎?!”
霁夜公子是上清山重華宮天君殿下的二皇子,卻是個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稱呼罷了,想來應是個翩翩佳公子,身旁應有無數美麗的仙子陪伴。莫說二皇子是這樣了,那位與自己有姻親的大皇子豈不也是如此這般,“說不定妻妾成群,到了把我給打入離寐宮當丫鬟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