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盤庚節會(下)

盤庚節會(下)

山洞中煙霧缭繞,水汽濕潤,洞頂有小水珠稀稀落落掉下來。阿竹越發覺得悶熱,甚至是口幹舌燥,手心手背全是汗,只感覺上衣緊貼後背,黏黏的不舒服。兩人就那樣靜靜地站着不動,大眼瞪着小眼。突然,霍随一聲輕微的咳嗽,阿竹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轉過身去,雙手緊緊遮住雙眼,心裏暗自将自己罵上千百遍。

只聽得身後水聲四濺,霍随從雕花大澡盆子裏出來,然後是衣物摩擦的聲音,霍随穿上了衣服,緊接着是腳步聲,朝阿竹的方向走來。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看不見我看不見我……”聲音如蚊蠅,阿竹嘴裏細細念叨,手把眼睛遮得更緊。

腳步聲緩慢,漸漸逼近,最後是劈頭蓋臉的一句質問,“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被問得不知所措,阿竹忙側過身來,手依然緊緊地遮住雙眼,心虛不已答非所問:“我真的不是故意要來偷看你洗澡的!好吧,我可能是看到一點,真的只有一點,可是并沒有看到全部!嗯……好像比一點還要多一些……”

說完後阿竹忙捂住自己的口,轉而又趕緊遮住自己的眼,見霍随半天沒有動靜,就将雙手分開給雙眼露出一條縫,銀灰色的長袍鑲繡着竹葉紋,腰間束一條青色寬邊錦帶,腰帶上垂挂一枚品質極佳的白玉。順着衣服向上看去,是霍随神色凝重的面容。

“你看到了什麽!”不是普通的詢問,而是恫吓和威脅。霍随朝阿竹步步逼近,阿竹緊張地步步後退。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任何人做了錯事都可以說自己是無辜的。”

“請你相信我!”

“我怎麽相信你?”

“怎麽相信我……”阿竹被逼問得不知所措,步步後退,背緊貼着山洞的牆壁,再無退路,“你幹脆還是拿劍指着我吧!”

“無恥!”

覺得很委屈,阿竹側過頭去,緊咬住下嘴唇,強忍住淚意。

半晌,瘋老道和趙十娘跑了進來,一路咳嗽不止。

“你們兩個是不是要造反!把我這好好的山洞燒了才甘心!”瘋老道說完忙用袖子掩住口鼻。

“一兮道長,不要生氣,免得氣壞了身體。”趙十娘上前替瘋老道順順氣。

瘋老道吓得一個激靈跳開,“走開走開,我看你最危險!霍随,你說說是怎麽回事!”

霍随不言語,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阿竹,滿是殺意。

“丫頭,那你說!”

阿竹再也忍不住,眼淚撲簌簌流了出來,撞開霍随,朝山洞外跑去。

“這丫頭!怎麽回事?霍随,你是不是欺負她了?”瘋老道繞開趙十娘朝霍随走去。

霍随一言不發,轉身走開。

“這一個個的……”瘋老道摸了摸後腦勺,不明所以。

“依我看啊,這年輕人的事,一兮道長你就別犯愁了。肯定是小情侶兩個吵架了,這俗話說得好,床頭吵架床尾合……”

“你給我閉嘴!還床頭吵架床尾合!你知道什麽呀你知道!不管了不管了,老道我拿上行頭就出發了,好好的一天烏煙瘴氣的!”

“這小夥子還真俊俏啊!”趙十娘說着便朝霍随走去。

“我說你這個人,我讓你進來了嗎!快點出去出去!”瘋老道氣不打一處來,把趙十娘給轟了出去。

阿竹一路狂奔,跑累了停下來走會兒,現在是中午,空氣裏悶悶的。算着時間,瘋老道應該已經到村子了,此刻估摸着應該是在為祈福祭祀做最後的準備,盤庚節會即将開始,阿竹恹恹的,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轉過一個山坡就到村子了,這是離九黎城最近的一個村子,阿竹從不知道它的名字,問瘋老道,瘋老道也不知道,但這個村子的年頭十分久遠,據說九黎國建都之時它便存在。還未走近,就聽到敲鑼打鼓之聲,女孩婦人們的歡笑聲,摔跤比賽的聲音,十分熱鬧。阿竹的心情也好起來,深呼吸一口氣,朝村子走去。

村口已是張燈結彩,長桌上擺着一排排木碗盛着的醪糟,甜香之味撲鼻,阿竹随着參會之人一道走進村口,捧起木碗,沒來得及想太多便将碗裏的醪糟喝光了。不知是醪糟酸酸甜甜的味道,還是被盤庚節會的熱鬧氣氛感染,阿竹覺得整個人輕快了許多,随着蘆笙奏出的樂曲走進踏歌的人群裏。

半晌,人群突然散開,女孩們成群結隊往村口跑去,樂聲戛然停止,阿竹不明所以,往村口望去。不會錯的,那個令人讨厭的身影,發黑如墨,目如晨星,鼻梁高挺,氣宇軒昂,即使未曾說話,同樣成為衆人的焦點。霍随将右手的衣袖挽起,随意拿起一碗醪糟,在鼻子前輕嗅了嗅,仰起脖頸一飲而盡,整個動作十分優雅,頗具貴族氣質,周圍的女孩越聚越多,滿眼的傾慕。霍随放下碗,目光掃到站在人群外的阿竹,阿竹忙側過身跑開。

在房屋的轉角處,阿竹只顧着跑得離霍随越遠越好,卻未料想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大娘,阿竹連連道歉,忙上前攙扶住她。

大娘和氣地拍拍阿竹的肩膀,扶着牆壁,“小姑娘勁挺大,把我這個老東西撞得生疼。”

“大娘,對不起,您沒事吧?來,這邊坐下。”阿竹攙扶着大娘在房屋旁的石凳上坐下。

“叫我吳大娘吧,我家那個倔老頭姓吳,我嫁給他便跟着他姓,我們這些貧窮人也沒個名字。喏,你看那邊的摔跤場,藍衣服那個就是我家那老頭子。”阿竹随着吳大娘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位精神矍铄的白發老漢正和身旁的另一位老漢争吵些什麽,“別管他,這個倔老頭,肯定是和朱老六在争一場比賽的輸贏。”

阿竹和吳大娘一道笑了起來。

“小姑娘以前來過?”

“嗯,我是跟着一兮道長來的。大娘,我叫阿竹,您叫我阿竹就好。”

“阿竹。”

阿竹忙點頭。

“阿竹你可真是個好姑娘,不僅人長得漂亮,心底也善良。”大娘握住阿竹的手,輕輕拍着。

阿竹猛地跳開,明眸含羞,一顆心砰砰亂跳,仿佛會從口中跳出一般,但是有着說不出的歡喜,“大娘你沒騙我!是真的嗎?你說我漂亮!”

吳大娘先是被阿竹的反應給吓愣住,随後笑容堆滿了嘴角,“我的傻姑娘,大娘不會騙你的,要是我兒子還在世啊,我一定讓他八擡大轎把你這麽個好姑娘給娶回來不可,你跟他肯定特別合得來,大娘我這輩子啥都不會,但拿捏做菜的火候和看人卻是最準的!”大娘說着笑了起來。

“大娘又拿我來取笑!”

吳大娘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轉而重重地嘆了口氣,“可惜你大娘我和你大伯沒有福分啊……”

注意到吳大娘低落的情緒,阿竹眉頭緊縮,“大娘,吳大哥他……”

“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了,你吳大哥他福薄。我說的是另一個兒子。”

“吳二哥?”

“也難為你會這麽想了,傻姑娘,好姑娘。只可惜我們這個兒子來到我們身邊沒有幾天就離開了,走的時候沒有留下一句話……你別看倔老頭不說什麽,他那是嘴硬,我好幾次看他偷偷抹眼淚。”吳大娘說着說着眼眶濕潤起來,“他是個好孩子,也像你一樣的笑,像你一樣的說話,心地善良……”

阿竹受到吳大娘的感染,哽咽起來,輕輕拍着吳大娘的背,“大娘你別難過了,他一定也很舍不得您和大伯,他會回來的!”

與此同時,摔跤場傳來熱烈的鼓掌聲,越來越多的人圍了上去。吳大娘點頭示意讓阿竹去跟着熱鬧熱鬧,不必陪着她,阿竹附身擁抱住吳大娘,轉身向摔跤場跑去。

“本次比賽最精彩的決鬥上演了!一位不知名的公子對戰我們九黎國最強壯的五位勇士!下注了下注了!”組頭高聲宣布着,帶動着周圍的觀衆也跟着興奮起來,吹起了口哨。

場地是一塊平整的草地,草地上五個彪形大漢摩拳擦掌,抖動着身上的肌肉,絲毫不把眼前長身玉立的男子放在眼裏。其中一位朝地上塗了口唾沫,大笑了起來,“小白臉是不是走錯了地方,這裏可不是春風樓啊!”

周圍衆人一派哄笑。阿竹看不清場上是什麽情況,一路上“借過”擠開了一條道,方擡起頭就後悔自己花大力氣擠了進來,小聲嘟囔着,“這石頭怎麽可能會說話,要想讓一塊石頭開口簡直是做夢!”

“組頭,你從哪兒找來這麽個娘兒們,能不能打,別一眨眼就被我們打趴下了!”

“喂!小白臉,是不是吓得不敢說話了!勸你趁早走開,趁你爺爺我們現在心情還不錯!”

阿竹看出了場上危險的氣氛,屏住了呼吸,心裏卻豁然開朗——也不怪別人想打他,人家怕是好聲好氣跟他說話,他卻愛答不理,還說出一些欠揍的話來,比如“放肆”“不要靠近我”“走開”一類的話,別人看不慣他這般德行才這樣的。阿竹不由得心裏暗暗說了一句“活該”。

“喂!小白臉,我大哥問你話呢!”

“敬酒不吃吃罰酒!別怪俺們幾個了!”五個大漢齊刷刷朝霍随沖過去,來勢洶洶。

衆人都為霍随捏了把汗,卻只見霍随身軀猛地一閃,繞到其中一名大漢的身後,從後面鎖住大漢的手臂,輕輕一帶,便聽到一聲慘叫,這名大漢瞬間栽到地上,怕是已經骨折,其餘幾個大漢忙轉過身來,朝霍随再次發起攻擊。霍随這次沒有避讓,反而朝右邊的大漢沖去,那個大漢一下慌了手腳,卻未料想霍随到了他跟前,一個側身封住了旁邊大漢的路,一拳打向他的脖頸,許是可以放輕了力道,大漢應聲倒地後還能打滾。動作卻沒有停下來,衆人看得緊張,霍随緊接着一個雙風貫耳解決掉之前右邊的這個大漢。

眼看着場上五個大漢眨眼間就剩下兩個了,那個被叫做“大哥”的大漢眼中燃起熊熊怒火,準備和最後的一個兄弟有尊嚴地奮戰到底。

就在這時,一個柔弱的女聲從場地的另一邊傳來:“小女子邀月,想請教這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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