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001

刁争柯走下出租車,尋找目的地。

雨後的天空又灰又矮。

稍顯冷清的商業街上,一塊廣告牌調皮地橫出了燈柱。OneFool字樣栩栩如生,似在譏嘲衆生的愚劣。

店前斜立黑板畫着的星球大戰暴風兵頭盔,被雨水模糊得滑稽又可愛。

老周說的就是那裏了。不迎客來,不送客去。在這租金昂貴的地段如何經營得下去?

刁争柯疾走而去,澄亮皮靴踩到一塊松動的廣場磚,濺起灰水,髒了他的新鞋子。

推開OneFool的小扇玻璃門,長長的吧臺空無一人,店內也不見服務員的身影。只有一位年輕女子坐在窗前。

他上前詢問:“荊覓玉小姐?”

“我是。”年輕女子轉向了他。

他這時看清了她的樣貌。

瘦瘦的瓜子臉,眼睛棕黑得像陳年醬,皮膚白皙則是食用鹽。只怪他中午餃子吃撐了,浮現出腦海的都是調味品。

他望了眼木桌上的大杯咖啡,客氣地遞上名片,“你好,我是昨天和你聯系的刁争柯。”

她接過。名片和老周的一樣,用的是高飽和度的互補色,土味十足。

刁争柯彎腰就座,從公文包中掏出一個文件袋,推到她的面前,“這是您要的資料。”

荊覓玉一拆繩子,幾張資料就滑了出來。她第一眼見到的是男人照片。劍眉星眸,唇線似笑非笑。

她揚起了笑,“證件照這麽帥?”

“帥,而且花。”

“嗯?”

“第二頁第二欄是他的感情經歷。十八歲至今,他交往過二十四個女朋友。十八歲以前有兩個。”刁争柯公事化口吻。

荊覓玉目光轉至第一頁照片之後的資料。

晏玉,男,28歲,身高1.82米,體重74公斤。籍貫複祝市。

荊覓玉看着這個籍貫地,抿了一口冰咖啡。“複祝市?”

“對,和荊小姐是同鄉。”刁争柯自然地接話。

她擡眸,“你查我?”

他怔了下,否認說,“不不不,荊小姐的情況是老周告訴我的。”

“是麽?”荊覓玉定定看着他,手肘撐在扶手上,左手尾指撫着左邊唇角。

刁争柯這才發現,她的唇角線比普通人的長些。聽說這樣的人笑容特別好看。“我們不查客戶。”

她不深究他的話,順口問道:“老周什麽時候回來?”

“也許下個月。”

她的注意力回到晏玉的資料,纖長玉指在照片上跳了兩下,“他那些女朋友們的照片有嗎?”

“有,第三頁開始。”

“轉賬按老規矩。”荊覓玉合上資料,一手拿起椅子上的米黃色風衣。“我先走了。”

刁争柯看着她離座。

栗色微卷長發披在纖細的背上,白色高跟鞋“噠噠噠”地響在安靜的OneFool。

他又有新發現。

她的鞋底很幹淨。和他一樣,是新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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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覓玉拉開OneFool的玻璃門。

烏雲擠壓天空,灑起了細雨。

她走向室外停車場。

一轉角,她望見自己的車前站着一名西裝革履的男子。

他靠着她的車子右前燈,正在打量什麽。那高大身影伫立在陰沉沉的雨天,遠望過去,街道的建築都呈現出一種灰頹。

她停駐腳步,思索是等他離去,還是大方地上前與他打招呼。

下一秒,他發現了她。

荊覓玉唇角抿了一下。這下就不能假裝沒遇見了。

走過去站定在他跟前,她彎起了笑。

男子盯着她,沉聲說:“和你說過多少次了。停車時右側不要壓線。要給相鄰駕駛員開門的空間。”

她這時看清了,她的車子右側正是他的路虎攬勝。她禮貌性朝他點點頭,“我開出來。”

“還有。”男子目光移至她的腳下,“開車不要穿高跟鞋。”

“我車裏有備平底鞋。”她往車門走。

“荊覓玉。”男子攔住她,“你什麽時候來北秀的?”

“一年前,公事外調過來的。”她看着他橫過來的手。這雙厚實的大掌,曾在寒涼的冬天給過她溫暖。

這個城市很奇怪。

明明在南方,卻叫北秀市。

明明在南方,卻比北方冷。尤其是此刻,刺風夾雜毛毛雨,落在她的臉頰,寒冰徹骨。

他追問,“來了怎麽不和我說一聲?”

“祁玉峰。”荊覓玉望向他俊逸的臉,“下雨了怪冷的,讓我回車裏吧。”

落在她長發上的細雨像是一層紗帽。祁玉峰看着,讓開了道。

荊覓玉上車,迅速換上備用鞋。啓動車子,慢慢駛出泊位。她打開右前窗玻璃,側身探頭朝祁玉峰說道,“抱歉,停車的時候沒注意。”

他俯身,“手機號還是原來那個嗎?”

“是的,沒換。”她笑,“先走了。”

這時,左邊的方向有車聲傳來。

她扭頭一望,心驚地踩緊腳剎。

一輛白色跑車向她沖來。她的車子一半車身在行車道,如果跑車剎不住,兩車就會直接碰撞。而且跑車直撞的部位就是她所坐的駕駛位。

荊覓玉立即換倒車擋,但是時間來不及了。

祁玉峰退到路邊,急喊:“倒車!覓玉,倒回去!”

她聽見了。然而跑車速度飛快,她只能眼睜睜望着。

跑車來了個急剎,輪胎在地上劃出尖銳刺耳的聲音。車上的男人将方向盤往右打,車頭幾乎與荊覓玉的車身相貼而過,撞上了泊在她車子左側的奔馳車。

跑車受到撞擊,險險斜停。

荊覓玉驚魂未定,跑車左車角和她的左車門僅隔一寸。

車上的一男一女駕駛員都沒有動。

“覓玉,你有沒有受傷?”祁玉峰拉開右車門,彎腰探身。

她喘了口氣,“我沒事。”

跑車的男人打開敞篷,跳了下來。

祁玉峰擡頭一看,訝道:“晏玉?”

晏玉站到荊覓玉的車頭,森冷目光透過車窗射向她。“下車。”

“晏玉。”祁玉峰再次喚他。

晏玉掀眉,“你的舊相好?”

“我朋友。”祁玉峰一手搭着車門,站直了身子。

晏玉哼了一聲,明顯不信祁玉峰的說法。他凝眸望着荊覓玉。

這道淩厲的視線讓她低了眉,然後按下車窗。

荊覓玉從看到晏玉資料的那一刻起,心裏就在斟酌與他邂逅的場合。他這副外表,最是适合一見鐘情。以往所交的男朋友,大多是在她已有心理準備時出現。晏玉的沖撞,讓她有點措手不及。如果她在此一見鐘情,未免過于斯德哥爾摩症了。

她從車窗裏探頭,裝作沒看見他那陰沉得像是在黑水溝淌過的臉,“你的車把我的車門擋住了。”

祁玉峰再度彎腰,示意荊覓玉從副駕駛位出來。

她看看晏玉。他并沒有要駛走跑車的打算。她換了鞋,跨到副駕駛位。

突然,她攀着靠背的手被祁玉峰捉住。

他暖和的手掌罩着她冰涼的五指。

她食指刮到了他的掌心。

祁玉峰的手掌紋路深長,彙成一個川字。她幼時聽聞,這種掌紋的男人穩重多金,值得托付。

她反握住他的手。

他一拉,她傾身出了車子。

車子泊處有一攤雨水,髒了她的鞋面。

祁玉峰順着她的視線向下望,“你總愛在下雨天穿白色鞋子。”

荊覓玉笑了笑。她不止雨天愛穿,晴天也穿。只是每逢陰雨連連的日子,他才會留意她的鞋子。

兩人身子靠得近,在晏玉的角度看來,似乎祁玉峰抱上了她。他敲敲她車子的前蓋,“這位女士,過來談談賠償。”

荊覓玉将左邊的長發撥到肩上,輕聲道,“你沒有撞到我,你和奔馳談賠償就行了。”

跑車與奔馳直接相撞之後,把奔馳整輛車子推至牆邊,車頭盡毀。可見晏玉的狂妄。

“但事故的起因可是你。”晏玉輕笑,“結果你的人和車都安然無恙,我和奔馳損失慘重。你說是誰賠給誰?”

荊覓玉抿了下唇。刁争柯給的資料文件袋擱在車子後座。而面前的晏玉比文字的描述更為真實鮮活。

桀骜不恭,飛揚跋扈。

可見資料少了項:這個晏玉不僅花,而且壞。

“晏玉。”祁玉峰眉毛擰成了繩結,“你鬧這麽大動靜,保安很快就會過來。你說在監控裏看誰才是主因?”

“萬一——”晏玉洗淨了黑水溝的郁色,愉悅一笑,“監控壞了呢?”

荊覓玉暗想:他說出這話,恐怕是監控真的壞了。

室外停車場位于商業廣場北側。北側市政路正在施工,除了泊車的,其他人不走這裏。商場的東、西方向有行人匆匆而去,沒有人留意北門。

她轉向祁玉峰,“你會為我作證吧?”

祁玉峰安撫地笑笑。

晏玉低不可聞地哼了一聲,“賠償的事,我的律師會和你談。”

祁玉峰拍拍荊覓玉的肩膀,“你先回去吧,我來和他談。”

她不能判斷祁玉峰和晏玉的關系,道謝走人。回到駕駛位。車子一啓動,她就見晏玉浮現出一抹別有深意的笑。

她踩下油門,駛出了停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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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覓玉的住處是一個六十平方的房子。公司報銷一半的房租。

她住在九樓。她不喜歡住高層,九這個數字是當時能選擇的最低。

荊覓玉拉開戶門,聽到衛生間傳來嘩嘩水聲。

王阿姨拿着抹布走出來,親切有禮問候,“荊小姐回來了。”

荊覓玉笑颔。“是的。”

“魚缸的水剛換過了。”王阿姨是固定保潔工,一個星期過來一趟。

“好的,謝謝。”

荊覓玉有四條金魚,色彩豔麗,尾鳍清澈。她在魚缸前定制了一個折疊式的工作臺。累了,目光就轉向魚缸。

羨慕這些沒有煩惱的魚兒,亦惋惜它們只能在這小小的空間來回。

來到北秀市,荊覓玉換過三個保潔工。只有王阿姨會細心照料金魚。

王阿姨打掃完就離開了。

荊覓玉把工作臺打橫,坐上木椅,拆開文件袋,細看晏玉的資料。這幾頁的內容主要是晏玉豐富的情史,其他經歷寥寥幾句帶過。

荊覓玉撥了老周的電話。

聽到的是關機提醒。自從刁争柯接手調查,老周的號碼一直關機中。

她無意識地用手機的右上角去敲打桌面。

乍看到這份資料,她憑着一堆的女朋友照片,猜測他是一只行走的生殖器官。但經過今天的撞車,她對他的印象有所改變。

這是一只氣焰嚣張的生殖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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