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下面為您介紹本次交友對象基本信息:姓名江楓,身高187cm,體重72kg......”

“停一下先!”

“......腿長108cm......”

“......閉嘴!!”

陳與眠忍無可忍,動作粗暴地摘下右耳的助聽器。他眉心攢蹙,唇線緊抿,原本柔和的下颌線因緊繃的臉部肌肉拉扯出下颌骨的棱角,目不斜視地盯着空蕩蕩的桌面。

看上去,他不像簡簡單單地摘了個助聽器,而是下一秒就要提了把菜刀把眼前的課桌切成八段。

......

取締了噪音污染源,世界一下子清淨了。同學們基本上已經收拾好桌面,坐到各自的座位上,等待鈴聲響起下發試卷,議論聲淡了。

陳與眠吸氣,呼氣,感覺亂七八糟線團似的雜亂思緒随着胸膛吐出的一口濁氣,一塊兒吐出去了。

然後他轉頭,對上衛清茫茫然的呆滞眼神,以及江楓面無表情的臉。

“......”

江楓揚起唇角,沖他挑眉:“......閉嘴......是在說我嗎?”

“......同桌?”

他嘴角帶笑,笑意淺浮在面上,微微眯起的眼顯得愈發狹長,濃黑色的長長的睫毛像一尾蝶。因為午休的需要拉下的窗簾被拉上去了一半兒,斜斜照進教室內的光線,便裹挾着被玻璃窗隔絕在外的暑氣,翻湧而來。

于是江楓的臉,便半明半昧,一半是炎夏的光景,一半兒是老式空調散發的森然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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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交織,這樣一張可以稱之為美的臉,以致于陳與眠有一瞬的失神。

“......抱歉。”他微微颔首,語氣裏聽不出什麽波瀾。

“嗨,吓我一跳呢!”衛清端詳着陳與眠逐漸緩和下來的臉色,并沒有多問,而是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将擱在桌上的塗卡筆往前推了推,“你用嗎,塗卡筆?”

“謝謝,不用。”陳與眠搖搖頭,禮貌拒絕了衛清的示好。

“哦沒事兒,那我拿走了哈。”衛清渾不在意,抓着筆轉過身去。

考試鈴聲正式打響。

陳與眠反複深呼吸幾次,強壓下滿腹疑問,攥着那枚全新的助聽器的手指反複握緊又松開,最終将它重新塞回盒中,放進外套口袋裏,而後重新換上舊的助聽器。

第一門考試是歷史。浙江省的歷史高考卷有一個鮮明的特點——考得很細,邊邊角角都考,有時候課本上一句不起眼的話,出卷人也能挖出個考點來。

因此,宿海實驗一中歷史備課組的老師們在出卷時,也憋着勁地像高考卷看齊,在保證重要考點一個不落的情況下,剩下的題目,哪兒偏往哪兒考,哪句話容易被學生忽略就考哪句話。

文科實驗班的學生們經過高二一整年的折磨,總算是摸着了一些門道——課本正文旁邊的資料小卡片千萬不能漏,別看一小塊一小塊跟豆腐幹兒似的不起眼,能挖的考點兒就跟出卷人的心眼兒似的多;課本後面的思考題,千萬千萬瞅仔細,保不齊哪天卷子上就出現原題了;另外,每章的引言部分,就是每章的綜述總結,最好逐字逐句每天上課前念上幾遍。

......然而,很明顯,在經過雖然只有一個月的暑假之後,什麽引言啦,資料卡啦,全抛到九霄雲外了,能記住每章的大框架就不錯了。

備課組的老師們自然清楚手底下這幫孩子們什麽心性,不外乎是前頭學後頭忘,放出學校就跟脫缰的野馬似的。

雖則考入宿海實驗一中的學生,尤其是文科實驗班的孩子們,到底是比其他高中的好些,也總歸難逃這個年紀的孩子共有的那點兒惰性和貪玩心性。

因此,本次開學考出題的唯一原則就是,怎麽難怎麽考,哪兒偏往哪兒考。

此刻教室裏整一個大型修羅場,個個抓耳撓腮、如坐針氈、愁眉苦臉,還有那麽少部分東張西望的。

“咳咳,看自己的卷子啊......沒什麽好看的......”坐在講臺上的闫偉清了清嗓子,放下手裏的教案,端起雙層玻璃保溫杯,搖頭晃腦地呷口茶,視線巡視一周,拉長聲音慢悠悠道,“我估摸着你們一個個的,暑假沒少玩兒是吧?現在知道急了,晚了......”

陳與眠專注答題,老闫的話輕飄飄地從左耳進去右耳出來,并沒有對他造成什麽影響。

鈴聲打響,歷史考試結束。

“好了好了收卷了收卷了!”班主任老闫擱下筆站起來,掃視一圈,指揮道,“每一列最後的同學,起來收一下卷子!”

陳與眠放下筆擱置一旁,掃了一遍選擇題答題卡,确保沒有漏塗項。

“哎,這邊這兩列......第一組的這兩列,怎麽沒人收?”老闫端着杯子,從講臺上走下來,站在第一組前面,敲敲第一排的課桌,催促道,“快點兒快點兒,坐最後的那個誰......別寫了......”

他右手握着保溫杯,伸出左手摸了摸自個兒油亮的光頭,發出兩聲倒吸着氣的“嘿嘿”笑聲,自嘲道:“叫什麽來着,年紀大了記性不好......”

陳與眠微微扭頭,視線越過肩膀瞥了一眼身後的女生。

他和江楓坐在倒數第二排,最後一排坐着的是兩位女生。

坐在江楓身後的女生叫章琪,紮高馬尾,很白的皮膚,大眼睛,很愛笑。

陳與眠身後的女生叫張奕霖,低馬尾,眼鏡度數似乎很深,啤酒瓶蓋似的鏡片沉沉壓在鼻梁上,臉上冒着不少青春痘。

她好像話不太多,陳與眠略略回憶,記憶裏高二整整一年,他甚至似乎都沒和張奕霖說過話。

“收卷了。”

陳與眠微微側身,低聲提醒身後還在奮筆疾書的女生。

女孩子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只是漲紅着臉,埋頭塗着選擇題答題卡,厚重的劉海遮住她的眉眼。

她握着塗卡筆的手因為時間流逝帶來的緊迫感而微微顫抖。

陳與眠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卷子,往前收卷子。

前頭的衛清看見他流露出一絲詫異,扭頭向後瞥了一眼,看見低頭塗卡的女生,心領神悟地沖陳與眠點點頭,對他此種護花行為投以贊賞的目光。

陳與眠:“......”

“......準考證號沒填。”

陳與眠面無表情地将衛清的卷子拍在他的桌面上,繼續往前收卷子。

收完這一列前面同學的卷子,陳與眠才重新回到最後一排的女生座位旁。

張奕霖已經塗完了答題卡,試卷整齊地放在桌子的左上角方便他拿取。

“謝謝。”

陳與眠收走她的卷子時,聽見女孩子輕聲道謝。

考完第一場歷史,教室裏跟沸油裏濺進去一滴冷水似的炸了鍋。

“草草草這題選A!”

“在書上哪一頁啊?我怎麽沒找到!”

“完蛋這不得被萍姐罵死啊!”

萍姐,徐萍萍,文科實驗班歷史老師,四十來歲,其恐怖程度媲美年紀主任胡雲鵬,默寫和抽背的頻率簡直喪心病狂。默寫默不出來的,先把這個知識點抄上十來遍的,再到辦公室,當着她的面兒,再默寫一遍。順便,再從這一章裏随機再抽兩個知識點考察一番,背不出來的,得,繼續回去抄吧。

陳與眠并沒有參與班級同學的讨論,他正在座位上翻歷史書,有一道考察時間點的題目他記不太清了。聞言,擡起頭,看向他的新同桌。

江楓手裏拿着一本......地理圖冊,頗有閑情逸致地翻着北歐各個國家的分層設色地形圖,五顏六色的,是蠻有意思的。

衛清愣是瞅了好幾眼,才确定江楓确實在看地理圖冊。

“不是,哥,上一門考的歷史,下一門考的數學,你看的哪門子地理啊??”

江楓沒搭腔,手裏淡定翻過幾頁,似乎是沒找着感興趣的內容,便合上書,塞進桌膛裏,轉而掏出一本雅思單詞,煞有介事地翻開第一頁,念道:“Abandon。”

衛清:“......”

陳與眠:“......”

衛清徹底放棄和江楓交流,臉上流露出一言難盡的神情,轉過身去,又和一旁的施興晨搭話:“哎同桌,加你個好友呗!”

施興晨正低頭在翻數學筆記,擡起手腕看了眼時間,婉言拒絕:“考完數學的可以嗎?”

說罷并不等衛清回答,便又将目光投向面前的錯題本,細細地看起來。

衛清應了一聲,收起手機,識趣兒地不再和施興晨搭話,勉強消停下來。

鈴響,數學開考。

數學科目的卷子倒是中規中矩的。

浙江數學卷的選擇題共10道,一般來說,其中第9題和第10道題設置難度較大;11-16題為填空題,其中第15題和第16題難度系數較大,比較有區分度。

但陳與眠做完選擇題第9題和第10題時,發現相比以往的月考來講,這兩題的難度系數并不高,不出意外,這張數學考卷相對來說,難度不大,不太具有區分度。

繼續往下做,填空題的最後兩題也只是中等難度的。

也就是說,這應該是一張基礎卷。

陳與眠不由自主地握了握筆杆,剛剛算到一半的函數一時間斷了思路。

他的視線從草稿紙上略微擡高角度,左前方坐着的是施興晨。

施興晨正以一個不太規整的坐姿,埋頭苦思。他左手虛虛地捂着後腦勺,右手有一搭沒一搭地轉着筆,兩只腳踩在桌腳上,頻率極快地抖腿。

“......”

陳與眠強迫自己收回視線,無意間掠過旁的江楓。

江楓的試卷竟然已經翻頁了。

浙江數學考試時間為兩小時,一般而言,分配給選擇和填空的時間大概40分鐘左右。陳與眠看了眼時間,距離考試開始,僅僅過去了30分鐘不到,江楓已經完成了所有選擇填空以及第一道三角函數大題??

自認為做題速度已經非常快的陳與眠低頭,盯着答題卡上仍然空白的第一道大題的區域,陷入短暫的沉思——數學考試,秉承的一概理念就是不會的跳過,所以江楓是跳過了多少不會做的題目??

據可靠猜測,他的新同桌可能是個文科實驗班無人出其右的學渣。

江楓面上倒是一點兒沒見抓耳撓腮、苦思冥想的神色,沖陳與眠這邊側着頭,眉眼輕松自然地舒展,唇瓣不知是天生的還是想到了什麽開心的事兒而微微上揚......總不能是做數學做樂了吧,陳與眠想。

下一秒,江楓放下筆,開始在擱在桌面上的筆袋裏翻找什麽,找了會兒,似乎是沒找到,擡起臉環顧四周,正好撞上陳與眠的視線。

随即,江楓揚起一個弧度更大的笑容,伸出右手沖陳與眠比了個大拇指,然後,從桌肚裏掏出了嶄新的學子卡,放到試卷上,充當尺子開始畫立體幾何題的輔助線。

“......”

還是個積極樂觀的快樂學渣。

陳與眠想,考數學還能笑得出來,心态倒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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