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心思重新回到試卷上,剛剛被打斷的思路難以找回,陳與眠艱難地強迫自己逐字逐句地将題目再默念一遍,邊念邊圈點勾畫,将重要數字反複看上幾遍。
......但仍然難以集中精力,左前方施興晨快速抖動的雙腿如同始終在視線可及的範圍內,陳與眠反複念了幾遍題目,仍然感覺大腦一片空白,數字像握在手裏的沙一樣從縫隙間流走。
他握緊黑水筆的右手難以自控地微微發抖。
陳與眠嘆了口氣,伸出左手扶住額頭,小臂勉強擋住視線中的幹擾。
他閉上眼幾秒,反複吸氣,呼氣,吸氣。
然後睜開眼,繼續往下做題。
鈴響,數學考試結束。
陳與眠依然起身收卷,班級裏哀號遍野,不少同學仍然奮戰在最後一大題......的第一小問。
老闫在講臺上左呼右喊:“別寫了別寫了!不差這麽一兩分鐘的,交卷交卷!”
拉鋸了有三兩分鐘,老闫總算收齊了卷子,在臺上清點了一遍數量後碼整齊,夾在腋下,端着他那個被茶漬浸染得不像樣的雙層玻璃保溫杯,痛心疾首地搖頭道:“我倒要看看你們這次能考出什麽名堂來......”
班裏跟捅了馬蜂窩似的鬧騰,聲音太大完完全全淹沒了老闫那句恨鐵不成鋼的慨嘆。
“哎楓哥!!選擇題最後兩個選什麽啊!!”
衛清轉過頭,單手搭在江楓的課桌上,臉上的神情不像來問選擇題答案,倒像是來聽判決結果的。
江楓正往回推桌子,随口道:“兩個A。”
陳與眠:“?”
Advertisement
兩個A??
陳與眠迷惑地看向江楓,心道這蒙題水準也太離譜了,好歹蒙2C或者2D吧,蒙對的概率還能高點兒,竟然還有人蒙兩個A的?
衛清險些從凳子上竄起來:“草,你別吓我啊大哥!”
他一把抓過江楓桌面上的試題卷,憋着一口氣,神情急切地查看江楓試題卷上的答案。
考卷分為試題卷和答題卡,一般而言,宿海實驗一中考試的時候都只收取答題卡,試題卷留給學生,方便之後講解試卷和校對答案。
因此,學生在考試的時候,客觀題的答案都是先寫在試題卷上,再抄到答題卡上。
“你這試卷幹淨得像話碼?!”
衛清拎着試卷的一個角,抖了抖手腕,跟篩糠似的抖動試卷,憤憤問道:“這卷子跟新的似的?!你做題怎麽一點痕跡沒有?”
江楓斜睨他一眼:“怎麽?2A不滿意?那我選的2B.”
陳與眠:“......”
衛清:“......”
施興晨也拿着卷子轉過來,問道:“小眠,選擇題最後兩個,你選的什麽?”
“C、D。”陳與眠瞟了一眼試題卷上的痕跡,回答道。
“啊我選的C、B,第10題選D啊,”施興晨失望道,随機又故作輕松地聳了聳肩,無所謂地笑道,“沒事兒就錯了個選擇。”
“哎C、D,我也選的C、D,穩了穩了!”衛清心滿意足地将卷子塞進桌膛,掏出手機,拍了拍施興晨的肩,“同桌,加個微信!”
“噢好,”施興晨邊從口袋裏拿手機邊站起身,沖陳與眠道,“吃飯去吧小眠。”
“行。”
陳與眠起身,江楓從善如流地站起來給他讓路。
“哎同桌,你們有沒有什麽班群,拉我一下拉我一下哈!”
施興晨和陳與眠一前一後走出教室,還能聽見衛清在喊:“哎同桌,後桌!食堂在哪兒啊!”
緊接着就是江楓冷淡而嘲諷點拉滿的語氣:“這麽多人往同一個方向走,你以為他們去幹什麽的?閑着沒事兒散步?”
陳與眠:“......”這兩人做朋友還真挺合适的。
開學第一天,宿海實驗一中就正式開始上晚自習了。
在食堂吃過飯回來,施興晨坐到座位上,一刻沒歇地開始看書,陳與眠拿出手機,随意地翻看了一會兒社交軟件。
高三(1)班的班級群裏新加入了幾個人,應該都是這學期來的幾個新同學。
陳與眠挨個點進去,看到了其中一個群昵稱為“江楓”的微信號,微信昵稱是簡簡單單的“Jiang”,頭像是一張風景照——一片白茫茫的雪山,不知道是網圖還是自己拍的。
陳與眠在“添加好友”的選項上猶豫半晌,想了想,好像不是很熟,最終退出了界面,收起手機。
明天上午考地理和語文,下午英語和政治,都是需要花時間大量背誦的科目,因此今天這個考前的晚自習,大家複習的科目也五花八門,背古詩詞的,背英語範文的,背政治提綱的都有。
宿海實驗一中的晚自習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持續時間半小時,是學生自由朗讀背誦的時間;第二個階段則需要保持靜默,安靜看書或寫作業。
因為第二天考試,班主任老闫體貼地延長了朗讀背誦的時間段,教室裏門窗緊閉,叽裏呱啦地充斥着讀書聲。
陳與眠低聲念着英語範文,邊取下右耳的助聽器,又伸手捂住左耳。
聒噪的聲音總算淡了許多。
窗邊閃過一道人影,從陳與眠眼角的餘光裏翩翩然掠過。
陳與眠擡頭向窗外看,看見穿着碎花裙子、留着披肩發的女子背影,施施然走過去了。
下一秒,徐萍萍出現在教室門口,穿一身白底碎花連衣長裙,身量高挑,穿了一雙米黃色平底鞋,不長不短的及肩發,上課的時候會用素色的發圈簡單紮起,顯得清爽幹練。
在講臺上坐班的老闫見着徐萍萍進來,起身準備讓位。
“哎哎哎,坐着吧坐着吧!我不講課,”徐萍萍擺手,“我就來抄個答案就走,你繼續坐班兒的!”
“啊!!”
“太狠了......”
講臺下頭一片倒吸冷氣聲兒。
徐萍萍随手揀了根粉筆頭,将這次考試的選擇題答案抄在黑板上,将粉筆頭扔回原處,撣了撣手指頭上的灰,視線在班級裏轉悠一圈,冷哼一聲:“有的人這次考完,可有的抄了!”
衛清:“......”
陳與眠:“......”
兩人下意識地齊齊望向江楓——萍姐口中的“有的人”。
江楓:“......”
他倒是很淡定,眼皮子都沒擡,只是暫且放下了手裏默寫到一半的古詩詞,從桌兜裏掏出了下午考試的歷史卷子,随手揀了支紅筆,開始對選擇題答案。
第一題,錯。
第二題,錯。
第三題......第三題對了。
陳與眠眼睜睜看着他旁若無人地訂正選擇題答案,一頁十道選擇題,錯了六道。
而且,每錯一道,他都直接在錯誤答案上打一個鮮紅碩大的叉,沒有半分心慈手軟,仿佛這批的不是他的試卷。
陳與眠:“......”
出于對分數的心痛,陳與眠禮貌地移開了目光。
這張歷史卷子出得又偏又難,選擇題對完,班裏哀聲嘆氣的不在少數。
陳與眠數了一遍,這張卷子他也錯了整整五道選擇。
他放下筆,暫且把歷史試題卷放在一邊,重新拿起複習道到一半兒的數學錯題本,繼續往下看。
他現在在看的,是一道三角函數大題。
三角函數題作為選擇、填空之後的第一道大題,難度非常低,對于文科實驗班的學生來說,基本上是送分題。
但......陳與眠一頁一頁地往後翻錯題本,他在三角函數這道大題上的得分率,并不高。
有看錯題目數值的,有計算錯誤的,還有......還有正負號漏掉的,錯誤千奇百怪。
陳與眠看得入神,加上下午整場數學考試的精神不集中,頭痛隐隐又往上泛。
班級裏窸窸窣窣的響動模模糊糊地遠去,窗戶外不知道是哪位女老師路過,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一聲一聲,咚,咚,咚......
一下,一下,一下,細微的聲音被感官無限放大,貫入耳道,撞擊鼓膜。
頭痛侵襲,惡心感從胃囊伸出上湧,眼前如白霧一般,不甚清晰。
“同桌?”
有人在喊他,聲音很輕,但并不虛浮,反而透着一股子堅定。
“啊......”
陳與眠恍惚地低低應了一聲,指甲深紮進手心的皮肉,緩過神來。
他轉頭,對上江楓的的眼神。
似乎是關切,又似乎是探尋,但此種或關切或探尋的眼神并不出格,而是繞有分寸地拘在禮貌的社交距離內。
“......抱歉,讓一下。”
陳與眠起身。
江楓點頭,給他讓出道。
走出教室,夏日的燥熱就撲面而來。
Z省沿海地區的夏,着實很難熬。一下雨,連吸進肺腔裏的空氣都淋着水汽,濕熱難耐,汗液難以蒸發,渾身上下都黏糊;等天晴了,更難熬,烈日灼人,稍稍在太陽底下走一遭,簡直像把人放在燒烤架上大火燒似的,不多會兒,就呼吸困難,頭暈目眩,難以支持。
此刻雖然已經是夜間,但被太陽曬了一整天的地面,餘熱難消,呲啦啦地朝空中散射熱氣。
陳與眠從冰冷冷的空調間踏進夏日自然的晚上,熱氣轟地一聲包裹住他。
頭痛倒是緩解了一些,陳與眠盯着腳下的路,勉強走成一道直線。
文科實驗班位于連廊的最西端,廁所恰好位于最東面。
陳與眠走到廁所,打開水龍頭,彎腰掬了一大捧清水,盡數撲在臉上,好歹有了一些涼意。
他連連掬了好幾把水洗臉,鬓角和額前的碎發都被水打濕,微尖的下巴一滴滴地往下淌水。
他的雙手長久地撐着洗手臺,靜止不動,讓臉上的那點兒涼意能浸透皮膚,期望這冷冰冰的觸感能讓頭痛緩解一些。
他将手伸進口袋裏想掏紙巾,指腹無意間碰到那個小小的硬質禮盒。
“......”
橫豎現在沒人,陳與眠從口袋裏掏出盒子打開,取出那枚外觀精巧的助聽器,塞進耳朵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