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乖!給爺熱壞了要!”衛清前腳踏進江楓家的門,後腳已經甩掉了一只鞋,輕車熟路地拉開鞋櫃拎了雙拖鞋換上,還不忘遞給江楓和陳與眠,“給!拖鞋。”
江楓倒是見怪不怪,淡定地換上拖鞋,順手打開中央空調。
江楓家裏的陳設,和他本人向外展示的形象氣質高度統一。由整塊清白的大理石岩板鋪陳的電視背景牆,半透明的黑色酒櫃玻璃門,暗灰色布藝沙發,以及高懸的古典歐式風格的客廳燈盞,更像是開發商裝修的樣板間,冷淡簡約,沒有半點生活氣息。
“你倆先墊墊。”
江楓給坐在沙發上的倆人遞過一盒餅幹。
“我不吃!”衛清一把搶過餅幹,塞到陳與眠手上,又朝江楓甩過去了一個比苦守寒窯十八年的王寶钏還要幽怨的眼神,恨恨道,“我今天就算是餓死,從這兒跳下去,我也不吃這盒餅幹!我要吃你做的飯!”
江楓誠懇地解釋道:“......我外賣買的菜還在路上,可能要晚點吃飯。”
“我不信!我懷疑你是想讓我吃餅幹吃到飽,好讓你同桌獨享你做的飯!”
“......那你餓着。”
陳與眠:“......我吃。”
“有忌口的嗎?”
“......沒有。”
”行。“江楓點點頭。
一直折騰到晚上七點四十,三個人才堪堪坐到了餐桌上。
黑色大理石餐桌上整齊地碼了四個盤子,三盞現代風格的餐廳吊燈懸挂上方,散發出盈盈暖黃色燈光。小炒肉肥瘦相間,油潤焦黃;紅燒排骨濃油赤醬,色澤鮮豔;絲瓜炒蛋鵝黃嫩綠,相得益彰;還有一湯碗的番茄蛋花湯,段段碧綠青蔥,浮蕩在白底瓷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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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服了......我真服了......”衛清雙手捧着碗,盯着一桌子飄着熱氣的佳肴,目光迷離地喃喃自語,“......十幾年了,我認識你十幾年了,你竟然會做飯......”
“嘗嘗。”江楓權當沒聽見好友滿腔悲憤的控訴,往陳與眠碗裏夾了一筷子排骨。
“我也要!”衛清撇着嘴,作出一副六月飄雪的怨怼委屈狀,恨不得将碗戳到江楓鼻子底下。
江楓慷慨地往衛清的碗裏夾了一筷子絲瓜:“餓不着你。”
“排骨!我說的是排骨!排骨!”
“......”
“喝湯嗎?”
不等陳與眠回答,江楓已經起身,進廚房拿了碗和湯勺,給他盛了滿滿一大碗蛋花湯。
“......謝謝。”
陳與眠接過湯勺,一點點撥開湯面上浮蕩着的蔥段,才舀了一口送進嘴裏。
他不吃蔥。
姜也不吃。
蒜也不吃——糖蒜除外。
......以及青椒也不吃——甜椒除外。
江楓眼睜睜看着飯前說沒有忌口的同桌,一點點兒跟雕花似的撥開蔥段,才小心翼翼地往嘴裏送了勺湯。
他又眼睜睜看着他這位所謂“沒有忌口”的同桌,用一種探尋的、猶疑的、審視的目光反複偷瞄了幾眼那碟小炒肉,連着兩次戳向小炒肉的筷子中途改變了方向。
“......”江楓利落地往他同桌碗裏夾了兩筷子小炒肉,“不吃青椒還是不吃大蒜?不吃的挑出來就行。”
“......哦。”陳與眠自知理虧,低頭咽下一口肉。肥瘦相間,焦香油潤。
“不是說沒有忌口嗎?”
陳與眠遲疑了兩秒,緩緩點頭:“......你可以放,我可以接受,但我不吃。”
這意思是,他并不排斥食物裏有蔥姜蒜的味道,但蔥姜蒜本身,他是不吃的。
“......”倒也不是很挑食,也挺好養活的。江楓想。
“有飯嗎楓哥!”衛清咽下嘴裏的排骨,一點兒不見外地端起碗,“我感覺我能吃三碗!這排骨太下飯了!”
“......沒有,”江楓說,“家裏沒米了——我去煮面。”
“行!快點兒的楓哥!”
“先把你嘴上的油擦擦。”江楓毫不留情地抽了張餐巾紙,順手捂在衛清臉上。
“嘀——”
熟悉又陌生的系統提示音在耳邊響起。
陳與眠下意識地捂住左耳的助聽器,低聲道:“閉嘴。”
系統:“......我還沒說話呢陳先生。”
“閉嘴。”陳與眠捂着左耳,偏過頭,壓低聲音冷冷重複道。
“......恭喜您達成新成就——秀色可餐!請您再接再厲、繼續努力!”系統硬着頭皮、頂着壓力不怕死地繼續抑揚頓挫道。
“......行。”
“行?什麽行?”低着頭呼哧呼哧啃着排骨的衛清總算聽見了陳與眠的聲響,不明就裏地問。
陳與眠:“排骨行。”
“陳先生真是天資卓越、舉一反三、融會貫通的一把好手!請您繼續誇贊江楓先生的廚藝以及他本人在廚房展現出的絕佳領袖氣質!這!就是他的主場!”
陳與眠:“......”
助聽器中的系統還在持續輸出:“江楓先生就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典範!當之無愧的學習榜樣!見賢思齊的目标人物!”
“......你閉嘴吧......”
“什麽,什麽閉嘴?”衛清嚼着塊絲瓜,口齒不清地問。
陳與眠:“誇江楓呢。”
衛清:“啥?”
陳與眠面不改色:“誇他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哈??”
陳與眠順嘴道:“找對象就得找這樣的。”
江楓端着碗面從廚房走出來,饒有興趣道:“找什麽樣的?”
剛剛還雲裏霧裏的衛清瞬間有如醍醐灌頂,搶過話頭:“你同桌誇你呢!說你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找對象就得找你這樣的!”
陳與眠:“......”
江楓大言不慚:“嗯,我也覺得。”
陳與眠:“......吃面吧。”
三碗清湯挂面,下了兩把小青菜,澆上勾了芡的排骨汁,灑上一把蔥花......陳與眠那碗除外。
陳與眠低頭吃了口面,拿筷子攪和了幾下,又吃了一口,突然感覺味道有點不對,他有點疑惑地又攪了攪碗裏的面,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擡起頭,怔怔地問江楓:“你往面裏加了什麽?”
“啊?”江楓吸了口面,“禿黃油......就是蟹黃醬......”
江楓意識到了什麽,放下筷子:“你不吃蟹黃?那我再給你下一碗。”
“不是......”陳與眠也放下筷子,和江楓二人面面相觑。
“嗯?那是......這個牌子的口味不喜歡?”
陳與眠沉默了三五秒,搖了搖頭,艱澀開口道:“挺好吃的......”
“......但是我對螃蟹有點過敏。”
江楓:“......”所以,您管這叫沒有忌口?
江楓深吸了一口氣:“走吧,去醫院。”
*
剛出小區門衛清就被他家長一個電話喊回了家去,一步三回頭耷拉着腦袋和二人告別,江楓和陳與眠兩人往醫院趕。
去醫院的路上,陳與眠的眼睑下方肉眼可見地出現了許多紫紅色的皮下出血點。
過敏帶來的不良反應随着時間的一分一秒的流逝愈發嚴重了起來,陳與眠仰着頭,閉着眼睛一言不發。
江楓:“師傅,麻煩開快一點兒。”
“......沒事。”陳與眠半睜開眼皮,溫言安慰道,“稍微有點過敏,不嚴重。”
江楓說:“好。”
手機鈴聲響起——江楓瞄了一眼他的屏幕,看見來電顯示的聯系人是“媽”。
通話鈴聲響了有三四秒,陳與眠猶豫了三四秒,劃下了拒聽鍵——過敏引起的喉頭腫大的不适感,使他目前不太能正常地發聲。
陳與眠:[媽,在聚餐,等等給你回電話。]
媽:[好的]
媽:[喝酒了嗎?你們一幫小孩兒不能喝酒]
媽:[什麽時候回來?我去接你嗎?]
陳與眠感覺頭暈得厲害,從前額處傳來的與往常別無二致的熟悉的脹痛感讓他一時間分不清,究竟是焦慮情緒作祟導致的生理反應,還是過敏帶來的不适感。
“你坐在這裏別動。會有護士過來給你紮針。我去拿藥,馬上回來。”
一直到下車,一腳踏進醫院的大門,被人扶着坐在椅子上,陳與眠始終感覺,眼前好像蒙了一層霧一樣的白紗,他遲鈍地、探尋地、堅定地伸出手,朝虛空中摟了一把,試圖扯掉那塊紗,它卻像個活物一般,靈巧地往外飄了一寸。
他正想再往前走一步,雙手卻被按住。
“......有點暈。”陳與眠說。
江楓半蹲在陳與眠膝前,将他同桌胡亂揮動空氣的手捉回來按在膝蓋上,溫聲叮囑道:“我馬上回來。”
“大姨,您能幫我看着他點兒嗎?我去拿藥,去去就回。”
陳與眠旁邊坐着一位抱着個四五歲小姑娘的阿姨,一頭金燦燦的羊毛卷短發,唇色紅豔豔的,看年齡打扮一時間分不清是孩子的媽媽還是奶奶,她聞言熱情地一口應下:“哎你去吧,這你弟弟吧?這麽大個人了還能跑了不成!我幫你看着!”
江楓禮貌地道謝,小跑着奔向拿藥的窗口。等他排完隊拎着口服的藥回來的時候,陳與眠已經挂上了點滴,側着頭,安靜地閉着眼睛。
不管任何時候,醫院裏似乎總是人滿為患,在各個窗口排隊或等號或拿藥的家屬,在診室門口惴惴不安等待檢查結果的病人,在樓梯間短暫地休憩片刻的醫者,欣喜若狂和悲痛欲絕的情緒在同一個時空裏交織,小孩兒的哭鬧聲和廣播冰冷機械的叫號聲重疊,江楓覺得耳邊似乎很吵——他小跑着穿過人群,遠遠地看見陳與眠坐在醫院并不太舒服的椅子上,面容沉靜。
他一點一點放慢腳步,像是怕驚醒一場夢。
風從熙攘的大堂穿過,帶來刺激性消毒水的氣味、引人食欲的飯菜的香味和一點點無蹤無影的含笑花香。
他隐約想起來,醫院的大門口似乎生長了幾叢含笑花,花開的時候會散發出熟蘋果的味道。高三(1)班門口,也零零落落地種了幾叢。
他感受到一種喜歡的情緒——很難說清,在這個時刻,他喜歡的是這樣有目的地穿過人群的歸屬感,還是這聯系起醫院和教室兩個時空的獨特的花香氣,或者說是,別的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