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嘀——”熟悉的系統提示音響起,“系統提示,現在是北京時間11:45,距離您的任務截止時間還有15分鐘。”

陳與眠只好暫且放下手裏的書,問:“什麽任務?”

“您需要連續三天和江楓先生在社交軟件上保持聯絡,否則,将清空您的部分任務進度!請您慎重選擇放棄哦陳先生!”

“你是在威脅客戶嗎?”陳與眠冷冷道。

“溫馨提示而已哦陳先生,本系統竭誠為您服務!”

“......”

陳與眠認命地拿出手機,點開和江楓的聊天框。

陳與眠:[謝謝。]

Jiang:[不謝。]

江楓的回複一如既往。

消息發送成功的一瞬,左耳傳來電子禮花聲和系統激動無比的歡呼聲:“恭喜您順利完成任務!目前為止,您已完成第一階段的所有任務,本系統已向您的郵箱中發送任務獎勵,請您注意查收!”

所以任務獎勵是郵件??

陳與眠疑惑地點開郵箱,果然看見一封新收到的郵件——發送人赫然是老陳常用的郵箱。

他在看見發送人的那個熟悉的id的一瞬間,清晰地聽到了胸腔裏一聲沉悶的心跳聲,這讓他無端端想起,小時候家裏那扇年久失修的門,總會在有人進出的時刻,發出喑啞的□□聲,連空氣裏都漂浮着一股鐵鏽的血腥氣。

那時候的媽媽還很年輕很年輕,穿碎花長裙,總是嬌嗔地埋怨老陳,連門都修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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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陳工作總是很忙,每次都樂呵呵地往連接處的合頁裏抹上油,接下來的幾天,進出家門的時候就聽不見那聲尖而長的“吱呀”聲,可沒過幾天,它便故态複萌。

周而複始,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直到他們生活好一些,買了新房子,住進了新家。

陳與眠伸出手指,又緩緩蜷起。

他幾乎可以猜到,老陳留給了他什麽。

他伸手又收回,想觸碰又覺得心痛。

他聽見心跳一下一下,堅定無聲地維持着肌體正常周而複始的運轉。

手指不斷顫動的間隙裏,冰涼的指腹無意間觸摸到了屏幕。

下一秒,老陳的臉出現在屏幕上。

陳與眠聽見血液奔流過太陽穴的轟鳴聲。

左耳的助聽器裏響起他熟悉的聲調。

“嗨小眠!十八歲生日快樂!”

陳遠志坐在鏡頭前面,陳與眠一眼認出他身後的背景是家裏主卧的那個落地窗。

他從來沒有拍過這樣的視頻,看上去顯得有些拘謹,穿着一身黑色西裝,打了條藍色波點領帶,甚至鄭重地別了一枚領針。

他煞有介事地整理了一番領帶,又伸手将窗簾拉開一些,好讓光透進來的多一些。

陳與眠越過他看見窗外的景象,一樹又一樹金色戎裝的銀杏,在蕭瑟秋風中,頑強對抗着呼嘯而來的冬。

宿海愛種銀杏,滿街的銀杏樹,在夏天會被環衛工人打落一地的白果,有車碾過,便散發出不太好聞的味道,路人紛紛掩鼻而過。到了秋天的時候,秋風一天吹過一天,銀杏葉就一天黃過一天,一直到了深秋,枝頭僅剩的那點綠意消耗殆盡,滿樹金黃,沙沙作響。時間繼續走,黃葉鋪了滿地,宿海就入冬了。

老陳走的時候,也就是這樣秋風卷起滿地黃葉的光景。

這段視頻裏的這位父親,已經沒剩多少時間了。

秋日黃昏的光,有氣無力地從窗外照進來,給陳遠志飽受病魔摧殘而雙頰消瘦的臉,鍍上一層溫和的、昏黃的光暈。

“小眠啊,爸爸很抱歉,可能沒有機會參加你的成人禮了,希望你別怪爸爸,爸爸......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視頻中的陳遠志突然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他倉促地起身,連抽了幾張紙巾,捂住嘴,一只手痛苦地拍打着胸腔。

那樣激烈的咳嗽聲,像是瀕死的困獸的哀鳴。

陳與眠胸腔急促地起伏,一下一下,感覺到一種鈍物錘擊心髒的痛感。

鼻腔裏喉頭處幹燥脆弱的毛細血管在那年深秋的卧室爆裂,身處今日盛夏的陳與眠,恍惚間聞到一股子血腥氣,在濕悶的空氣裏彌漫。

要下大雨了啊,陳與眠按下暫停鍵,起身拉開卧室的窗簾,地處亞熱帶季風氣候的宿海,夏天總是濕熱沉悶的。夜晚的雷陣雨來得幹脆爽利,頃刻間大雨傾盆而下。

陳與眠重新坐回床沿,按下繼續播放鍵。

陳遠志總算止住了咳嗽,一下一下地捋着胸膛順氣,有些不好意思地重新看向鏡頭。

“所以爸爸錄了這段視頻給你......等你十八歲的時候再看,就當......爸爸陪你過生日了。生日快樂,兒子!爸爸不在的這幾年,你肯定已經從一個毛頭小子長成男子漢了吧?十八歲,是個大人了啊......是爸爸不好,離開你的這兩年,一定錯過了很多很多值得懷念一輩子的事......婉婉總說我太慣着你了,總帶着你到處玩兒,不務正業......現在回想起來,幸好,幸好爸爸已經在有限的時間裏,最大限度地跟你一塊兒玩兒了,這樣我們小眠以後想起爸爸,想起的都是快樂的時光。爸爸也能在你的心裏,留得久一點兒......”

陳遠志咧開嘴,笑盈盈地沖鏡頭張開雙臂,作出一個擁抱的姿勢:“開心點兒!老陳一直陪着你呢!”

短短幾十秒的視頻戛然而止,窗外撕裂雲層的閃電照亮了半片天,瓢潑大雨以一種傾覆城市的姿态劈裏啪啦地砸在建築物上。

“啊......”陳與眠張着嘴,周圍的空氣太過濕重,他感到一種難以忍受的窒息感,鼻腔裏連同肺管子裏,都仿佛充斥着水汽。

陣陣頭痛從後頸皮處攀援而上,如細密的陣腳一點點紮進他的頭皮。

他跌坐在床沿,單手撐住床墊,另一只手,五指張開深深紮進頭皮,死死地攥住一把頭發,試圖緩解突然發作的焦慮軀體化症狀。

咚咚。

門被敲響了。

“啊......”陳與眠驀然放開頭發,撐着床沿,以免自己栽倒在地。

“你頭發沒吹。”江楓打開房門,拎着吹風機走進來,看見坐在床頭的陳與眠。

他好像在忍受很大的痛苦——這是江楓看見他的第一反應,雖然他只是靜止地坐在那裏,但江楓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眼角的紅痕、順着臉頰流下的水漬和顫抖的手指。

“怎麽了?”江楓安靜地在他身邊坐下,輕聲問。

房間的頂燈照出的光線太白了,照在陳與眠臉上,白慘慘一片。江楓的視線越過他的頭頂,看見窗外的大雨形成了水幕,由遠及近的閃電撕裂了布帛一般的天空。

“沒事......”陳與眠顫抖着嘴唇說。

“你吃什麽藥?舍曲林?”江楓平靜地問,“還是帕羅西汀?”

江楓說話的間隙,窗外劈下一道響雷。

陳與眠幾乎以為是自己幻聽了,怔怔地看着江楓。

雪白的日光燈晃得他的頭更暈了,連江楓右眼下的那粒小小的淚痣,都是重影的。

江楓又重複了一遍:“吃什麽藥?”

“......舍曲林。”

“一片還是半片。”

“......半片。”

“好。”

江楓站起身,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拿出藥瓶倒了一片,掰了一半。

“伸手。”

他把半片藥放在陳與眠掌心:“我去倒杯水,你坐在這裏,可以嗎?”

陳與眠迷迷瞪瞪地點頭。

他接了杯溫水,看着陳與眠把藥吞下去,又安靜地坐在了陳與眠身邊。

“好一些了嗎?”

陳與眠點頭。

“我幫你吹頭可以嗎?”

陳與眠遲疑了三五秒,點點頭。

風溫柔地吹拂他的頭發和臉龐,江楓的指腹無意間觸碰到他的頭皮,那種針紮似的腦袋裏的刺痛感慢慢消失殆盡。

“困了嗎?”江楓問。

陳與眠還是點點頭。

“你需要開夜燈嗎?”

他終于搖了搖頭。

“那晚安,”江楓走出房間,替他熄了燈,“晚安。”

“同桌。”

夏天的雷雨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十來分鐘的光景,窗外雨勢漸弱,淅淅瀝瀝的聲響混着此起彼伏的蟬鳴,像是一首安寧的夜曲。

陳與眠安靜地躺在江楓的床上,漸漸感到一點睡意。

清白的路燈光,幽幽照進窗來,打在床前。

“咚咚。”

上午十點二十三。

江楓看了看時間,敲響了次卧的房間門。

“同桌?”他又敲了一遍門,仍然沒得到回複。

江楓垂下手,本打算先去處理中午做飯要用的食材,又想到昨晚陳與眠的狀态,遲疑片刻,還是輕輕推開了房門。

陳與眠還在睡夢中,面容沉靜,細碎的劉海遮住額頭,睡姿不太雅觀,連夏涼被都掉在地下。

夏天正午的太陽鋪天蓋地地充斥滿整個房間,碎金子似的灑在他裸露的腳踝和一截白皙的小臂上。

江楓将窗簾拉上些以免陽光曬到他身上,又把被子撿起來搭在他身上,然後站在床邊,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仍然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帶上房門。

陳與眠這一覺,一直睡到了十一點。

等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迷迷糊糊地從床上坐起來,就看見窗外的日頭已經高懸半空了。

他半睜着眼睛,摸索着從枕頭旁邊抓起手機——手機還沒電了。

“......”陳與眠跟燙屁股似的從床上蹦了起來,光着腳沖出房門,“江楓!!”

江楓正在廚房忙活,聽見聲響從廚房裏跑了出來,右手還提溜着把菜刀,濕漉漉地往下淌水,有些發懵地問:“怎麽了?”

陳與眠腳步頓在原地,也怔怔地看着他說:“我倆......”

江楓:“?”

陳與眠:“曠課了?”

“什麽?”

陳與眠:“你請假了?你幫我也請假了嗎?”

“......今天星期天。”

陳與眠:“......”

砧板上的鲫魚還沒死透,拼着最後一口氣打了個挺,從竈臺上一躍而下,皮開肉綻、水花四濺地在地板上撲騰。

陳與眠注意到江楓身後的動靜,看着地面上垂死掙紮的魚,愣愣道:“......我不吃魚。”

江楓:“......”要不您還是再去睡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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