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

第 35 章

周六、周日短暫的兩天休息時光結束,宿海實驗一中的學生們一個個頂着比夏天暴雨前的天還黑的臉,怨氣沖天地回去上周日的晚自習。

徐萍萍和趙老頭厮殺了三兩個回合,最終趙老頭險勝一籌,徐萍萍咯吱窩下夾着試卷、不情不願地離開了高三(1)班的講臺。

趙老頭咳了幾聲,能從徐萍萍手裏搶下一節晚自習,臉上掩飾不住地挂上了極其舒心的笑容:“來來來,講試卷啊講試卷!答案都對過了吧?”

底下響起一片不情不願、有氣無力的答應聲。

“考卷難是肯定的啊,”趙老頭往黑板上畫着圖,見班裏學生個個都是萎靡不振的樣子,只好出言安慰幾句,“十二校聯考的卷子,難度肯定是比平常的考卷大的,畢竟這幾個聯考的學校,實力都還是很強的......”

“先看難題吧,”趙老頭翻過試卷,“看看把你們都難倒的這兩道選擇,是不是真的那麽難......”

此話一出,又是聽取班級裏唉聲嘆氣一片。

“最後兩道選擇,選A和B,對吧,”趙老頭擡起頭,環視了班級一圈,“有沒有人全做對的?”

高三(1)班的學生們紛紛探頭探腦,視線瞎竄,互相看來看去。

除了第一排的武歡之外,還有兩個學生也舉起手來。

“看吧,這不還是有人做對了嗎?”趙老頭點點頭。

角落裏那位舉起手的男同學甕聲甕氣地喊道:“我蒙的!”

班級裏笑倒了一片。

趙老頭也不生氣,笑眯眯地點點頭:“蒙對也算本事,對了就行,選擇題管你怎麽做對的。”

他說完話,才想起來什麽似的,看向江楓:“其他人沒做對嗎?有沒有兩道題都是自己做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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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話一出,班級裏的不少學生都不約而同地看向江楓。

“......”陳與眠伸手拽了把江楓的校服下擺,沉下腦袋,壓低聲音,“看你呢!別寫了!”

“......”江楓從歷史書裏擡起頭,對上趙老頭滿懷期待的關切眼神。

“呃......”

江楓微微偏過頭,斜瞟向陳與眠的卷子。

陳與眠不動聲色地拿筆指了指選擇題最後一題。

江楓正要開口,講臺上的趙老頭敲了敲黑板:“看黑板,看你同桌幹什麽?”

江楓:“......”

陳與眠:“......”

熱心群衆衛清轉過來往江楓桌上瞅了一眼,興高采烈地舉手嚷道:“報告老師,江楓他沒卷子!”

班裏爆發出一片笑聲,衛清見狀更來勁兒了:“老師,江楓在看歷史書!”

“哈哈哈哈哈哈——”

江楓:“......”

陳與眠:“......”

講臺上的趙老頭扶着老花鏡,作出靜一靜的手勢,并不生氣,端起馬克杯抿了口濃茶,看着江楓慢悠悠道:“在數學晚自習上學歷史啊江楓同學——”

江楓站起身,實話實說道:“萍姐讓我這麽幹的。”

陳與眠:“......”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在說什麽大實話啊哈哈——”

“平時話那麽少,一說話就一鳴驚人啊哈哈哈......”

“哈哈打一架吧打一架,把萍姐喊來當面對質好了!”

高三(1)班的教室的笑聲、說話聲徹底亂成一片,陳與眠看見前排的武歡扶着她同桌的那位女生笑得直不起身。

趙老頭險些被一口茶嗆住,放下杯子,撫着胸膛連連咳嗽好幾聲,才順過氣來,看着江楓真誠的神情,頗為無奈道:“那我讓你在歷史課上做數學題,你怎麽不幹?”

江楓:“那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趙老頭好奇地追問道。

“您稀罕我,萍姐,她......”江楓頓了頓,搖搖頭道,“她看我的眼神,如果殺人不犯法的話,感覺她下一秒就想動手弄死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萍姐說:‘瞎說什麽大實話呢’哈哈哈——”

老趙頭又抿了口茶,嘆口氣,無奈地擺擺手讓他坐下,轉而看向她的同桌陳與眠:“怎麽樣,與眠?你怎麽說,你這兩題做對了嗎?”

陳與眠如實道:“做對一題。”

趙老頭點點頭,“也還行,那這次能上130嗎?”

陳與眠神情猶豫,站在位置上沒出聲。

老趙頭替他說:“有點難度?”

陳與眠點點頭。

“行吧,坐下吧,”趙老頭點點頭,放下茶杯,拍拍黑板,“行了閑話少說,言歸正傳,講題講題,都別笑了!”

老趙講完幾道壓軸的選擇填空,轉而将卷子翻回第一頁:“大題今晚來不及講了,把小題講講完吧!1-7道選擇題,哪題錯了的,自己舉手說,來,舉手我看看?”

陳與眠面前攤着卷子,江楓聞言從歷史書裏擡起頭來,向陳與眠的卷子上瞟了一眼,看見他第三道選擇錯了。

江楓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

等講到後面的填空題時,江楓不動聲色地又瞟了一眼,看見他第二道填空的兩小問都錯了。

“......”倒确實是,不該錯的都錯了。

老趙講完小題,見時間還剩半個小時不到,壓軸的大題是來不及講了,底下的學生又一個個滿臉生不如死的倦怠神色,便仁慈地收起卷子,擺擺手潇灑地走了。

老闫端着教案和保溫杯慢吞吞地走進教室,監督學生晚自習。

班裏響過幾聲哀怨的嘆息,又重回安靜,學生們都各管各地整理錯題。

......只是他的同桌,看起來狀态不太好。

江楓用餘光看見他的左手,攥着卷子一角,因為過于用力而筋骨猙獰,原本勻稱的手,顯出幾分病弱之感。

他的視線上移,落到陳與眠的臉上,倒是沒什麽異常,只是眼神沒有焦點,就這麽虛浮地漂着,玻璃珠子似的沒什麽神采。

他正想開口詢問,他的同桌卻先他一步動作,急迫地在桌兜裏翻找着什麽。

陳與眠的動作幅度不小,甚至可以說有些粗魯,不是那種認真地搜尋,而更偏向于一種在找到想要的東西之前、将視線所及範圍內的一且東西毀滅并移除的傾向。

“......找什麽?”

陳與眠沒有回答他,從桌兜裏翻出了一瓶維生素。

——但他的手以肉眼可見的幅度顫抖。

——他甚至擰不開瓶蓋。

江楓從他的手中接過,擰開,從瓶中倒出一粒,輕聲問:“吃半粒,還是一粒?”

“......一粒。”

“好。”

江楓将倒手心張開,手掌朝上,拉過陳與眠的手翻開,将躺在手掌心的那一粒圓圓的白色藥片倒在他的手心。

“有水嗎?”江楓問。

陳與眠已經仰面朝天将手裏的藥片吞進了嘴裏。

下一秒,手裏被塞進了一個水杯。

“喝點水,好一點。”江楓說。

焦慮發作引起的大腦的遲滞感,使得陳與眠完全沒有去思考,這是誰的水杯。

他非常遲緩地接過杯子,用雙手捧着,仰頭吞了一大口白水。

他的喉結很快速地滾動了兩下,有清水順着嘴角無聲地流過下颌角,順着脖頸迅速蜿蜒進領口。他喝完水,也沒有放下水杯,依然用雙手那麽捧着水杯,雙眼失神地盯着桌上攤開的試卷。有一會兒,又像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又低頭小口地喝了口水,抿了抿唇,喉結很小幅度地上下移動,他似乎在白開水裏喝出了糖水的味兒。

江楓:“......”

江楓別過眼去,低聲地問:“好一點了嗎?”

“......啊?”陳與眠看他,遲鈍地反應過來江楓在問他話,于是也點點頭,“......嗯。”

又緩了好一會兒,陳與眠才終于徹底地從那種恍惚狀态中回過神,低頭看了看手裏的水杯,又愣愣地看了看江楓,又看了看水杯,良久,艱澀地開口道:“我等等......去洗一下杯子......再還你......”

“好。”江楓說。

陳與眠将手裏的杯子擱在桌子一角,重新拾起筆,只是一時間仍然很難重新學進去點兒什麽,只是怔怔地望着試卷出神。

吧嗒。

吧嗒吧嗒。

陳與眠循着細微的聲音望過去,看見施興晨手中不斷被按動的簽字筆。

剛從失控狀态中緩過來的他一時間很難對這幹擾源作出反應,只是無神地盯着施興晨手裏的筆。

他看上去麻木又呆滞,帶着一點兒無能為力的無措感。

“施同學,手裏的筆別按了。”江楓拍了拍施興晨的肩膀說。

“......”陳與眠看向江楓,一時間沒能作出任何反應。

他隐約間感覺自己應該說點什麽,也想說點什麽,但是大腦仍處于一個窮思竭慮之後緩過勁兒來的沉重疲乏感中,他動了動手指,微微張開嘴,他感覺自己好像說話了,實則一言未出。

施興晨似乎正處于一個專心致志地沉浸在題目中的狀态,突然被打斷,臉上現出不耐的神色,轉頭冷淡道:“跟你有關系嗎?”

“挺吵的。”

江楓說話的時候,始終以一種波瀾不驚的語調,似乎施興晨的行為實際上并沒有給他帶來什麽困擾,而他之所以出言提醒施興晨,只不過是出于公共場所禮儀要求。

但似乎,他這樣平淡如水的态度,反倒冒犯到了他的前桌。

施興晨冷冷道:“嫌吵的話可以回家。”

“......”

江楓挑了挑眉,他看上去一點兒都沒生氣,甚至于嘴角還帶了點兒笑意。右手還随意地握着筆,似乎他只是在思考下一道題的解法。

下一秒,他握着筆的手背上,覆上了一只手。

他才微微展現出一點詫異,看向他的同桌,正對上同桌的眼神。

......陳與眠緊抿着唇,下颌線緊繃着,看上去像是在忍受什麽,眼神卻很平和,沖他小幅度地搖搖頭。

陳與眠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江楓想。窄而精致的內雙,微微下垂的眼角,濃而密的睫毛,眼珠黑白分明,有時候很亮,有時候像蒙了一層水霧,模糊不清。

江楓清晰地感受到,覆在他手背上的那一只手,手心有一點水潤,很難說清楚,是剛剛喝水時不小心打濕的,還是由于精神高度緊張和焦慮而出的汗。

于是他伸出手,很輕地拍了拍陳與眠的手背。像拍一朵雲似的,似乎稍一用力,就會散成水霧,不見蹤跡。

然後他站起身,徑自走到施興晨課桌旁,稍一傾身,伸手從施興晨的手裏抽出筆,然後在全班學生的目光中,大跨步走到角落的垃圾桶三兩步的距離,向前一抛,那筆就呈一道抛物線的軌跡,準确地落進了垃圾桶裏。

班級裏迅速響起了小聲的議論,随後議論聲由小變大,像一顆石子打破平靜的湖面泛起的波瀾般,一圈圈擴散。

施興晨猛地推開椅子站起身,也不管不顧地惱火道:“你幹什麽呢江楓?”

江楓扔掉筆後,慢悠悠地坐回座位,擡了擡眼皮,漫不經心道:“扔垃圾啊,這麽大反應幹什麽?”

“你扔的是我的筆!”

“我扔的垃圾,”江楓說,“你要去垃圾桶裏翻出來确認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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