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
第 44 章
衛清那麽随口一問,陳與眠接連兩天似乎是若有所思的模樣。
這天下午的課已經開始十分鐘了,他仍然表現出一副心不在焉的神色,臺上的趙老頭講得唾沫橫飛,陳與眠看起來還是迷迷茫茫沒睡醒的樣子。
江楓用手肘碰了碰他,說了句什麽。
他回神,但并來得及聽清江楓說了什麽,疑惑地“啊”了一聲。
“我說,筆掉在你凳子底下了。”
“噢......”陳與眠忙低下頭往凳子底下看,但礙于座位狹窄、視野範圍有限,找了一圈也沒找見。
“我來撿吧。”江楓說。
“噢好,”陳與眠往旁邊靠了靠,身體緊貼着牆那側,給江楓讓出空間。
江楓彎下腰伸長手臂往他凳子底下探。
排與排之間的位置過于狹窄,江楓人高腿長的,彎着腰蜷縮着腿,完全轉不開身。他将頭埋得更低一些,視線全然落在了掉在凳子地下的那支筆上。
陳與眠眼瞅着江楓的腦袋離課桌桌膛的挨得越發近了,他稍一動作似乎就要撞上了,于是默默地伸出手掌,手心向下擋在桌角和江楓的腦袋中間,并且注意着盡量別碰到江楓的頭發。
另一邊,江楓終于夠着了筆,收回手就要直起腰,腦袋往上一擡——他聽見陳與眠低聲倒吸了一口冷氣,緊接着感覺到頭頂撞到了什麽軟綿綿的東西上。
“......手怎麽樣?”
江楓迅速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眉頭緊攢,撈過他同桌的手。
清瘦白皙的後背上,赫然一道短而深刻的痕跡,血珠子順着破了皮的傷口往外淌。
Advertisement
“......呃,沒事。”
陳與眠想收回手,腕部卻被江楓虛虛地握着,看似沒用幾分力,但他愣是掙了兩回沒掙開。
江楓抽了兩張紙巾按在陳與眠的傷口上:“抱歉,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創口貼。”
陳與眠搖搖頭,表示自己并無大礙。
這節課剛一下課,江楓就往教室外面走。
“哎——哎,”陳與眠猜着他可能去買創口貼去了,想喊住他,江楓卻是拔腿就走。
“不是,江楓——”
陳與眠猝然收聲——江楓真走回來了,一直走到他的課桌旁。
“你......去幹什麽?”陳與眠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懷疑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只好硬着頭皮發問。
江楓:“餓了,早飯沒吃,去超市買吃的。”
宿海實驗一中有一家對學生開放的小超市,不過地理位置不是很好,就開在食堂旁邊,離教學樓有不短的一段路,下課十分鐘的時間不夠來回跑一趟的,因此學生們大多只在去食堂吃飯的時候會順道去超市買點東西。
陳與眠聽到江楓的這個回答,總覺得哪兒有點不對勁,平日裏從沒見過江楓趁着下課十分鐘的時間往超市跑,可偏偏他這個理由,又挑不出錯。
他只好說:“沒事兒。”
江楓這一來一回,果不其然花了十分鐘有餘,下一節課的鈴聲響了五六分鐘他才堪堪出現在教室門口,手裏還提溜着一個白色的塑料袋。
下一節仍然是數學課,趙老頭見他從教室前門大大方方走進來,權當沒看見,激情澎湃地繼續講他的題。
江楓坐回座位上,從塑料袋裏掏出了兩盒純牛奶,擱在課桌上,推給陳與眠,“給你帶的。”
“......呃......謝謝。”陳與眠心情複雜地接過純牛奶,敢情這人老遠跑這一趟還真是買吃的去了,甚至沒忘記給他帶點兒。
前桌的衛清趁着講臺上的趙老頭在黑板上抄題目的功夫,抻長腦袋往後桌瞟一眼瞟一眼的,眼瞅着江楓遞給了陳與眠兩盒牛奶,一邊作出聚精會神聽講的樣子,一邊将手臂旋轉扭曲從背後伸出去,伸到江楓桌上,用手背擊打桌面,示意江楓他也要。
江楓面無表情地往衛清手裏塞了瓶冰可樂。
衛清被那冰凍的瓶身激得手抖了抖,幾個手指輪番彈開又握住,愣是也沒松手,心滿意足地拿着冰可樂縮回了手。
陳與眠看得好笑,一時也沒注意江楓的動作。
“手。”江楓說。
“啊?”陳與眠看向江楓,這才看到他手上捏着的創口貼。
“手伸出來。”
陳與眠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下意識地拉了拉袖口,随即放松下來,沖他伸出手,卻是手心向上的動作:“謝謝......我自己來吧。”
江楓并不管他,握住他的手腕翻轉成手背向上,撕開包裝紙,雙手捏着兩端将創口貼平整地貼在他的手背上,貼好之後,避開傷口處不輕不重地按了按,以确認貼牢固了。
“好了,收手。”江楓說。
“噢......”陳與眠像是沒睡醒似的,讷讷地應了一聲,遲鈍地收回手,将袖口往下拉了些,遮住半個手掌然後不言不語地望着黑板發呆,旁人看起來,倒像是聽題聽得忘我。
所以......他是順道買的創口貼,還是說,專門跑了這趟?
答案呼之欲出。陳與眠想。
今兒周一,陳與眠和江楓二人照例回家上晚自習。
江楓也照例問他:“要去我家嗎?”
陳與眠說:“......方便嗎?”
不出意外的,陳與眠在江楓眼裏看到了一點驚訝的神色,但随即又恢複成氣定神閑的狀态,笑了笑,“當然。”
陳與眠:“阿姨和叔叔......”陳與眠心知這個問題并不禮貌甚而有些冒犯,但介于上一次江楓的的家庭相處模式給他帶來的沖擊,以及他實在難以招架林毓熱情爽朗的個性,他便沒忍住問出嘴。
“家裏沒人,”江楓說。
“......好的。”陳與眠問完這個問題愈發覺得不對勁,心道如果剛剛哪個路過的人聽到他和江楓的這番對話,決計不會以為他倆只是單單純純做作業去的。
雨還在下,初秋的雨連綿不絕,吹在人臉上,雖然舒爽卻一天天的涼意漸沉,宿海實驗一中的學生們,外出也大多穿着一件長袖校服了。
“陳與眠!稍微等一下!”
快走到校門口的時候,有聲音穿透雨聲,從背後追上來。是一道女孩兒的聲音,她似乎在跑着,話語又急又快,聽上去有點兒上氣不接下氣。
陳與眠和江楓齊齊回頭。
雨幕遮掩了視線,陳與眠眯着眼睛往後找尋,只看見穿着千篇一律藍白色校服的學生,撐着一朵又一朵風格迥然、五彩斑斓的蘑菇似的傘。
一直到一頂傘沖到了他面前,從傘下擡起了一張臉,陳與眠才認出是張奕霖。
“啊,”陳與眠應了一聲,“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因着陳與眠和江楓是同撐了一把傘,因此江楓一時半會兒也不好走開,便安靜地撐着傘站在一旁。
張奕霖擡頭看了一眼陳與眠,又望向江楓,低下頭,似乎在猶豫,欲言又止。
但江楓并沒有要回避的意思。
張奕霖再次擡起頭,這次眼神堅定了不少,最後看了一眼江楓,才把視線投向陳與眠,說:“那個,你那天午休,看到了是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急促的追趕,她的聲音聽起來在顫抖。雖然舉着傘,額上的劉海和垂落兩頰的發絲仍然被雨水打濕了,透露出一絲狼狽,然而擡起頭仰視陳與眠的目光,卻出乎意外的晶亮。
陳與眠迅速意識到她在說什麽,很輕地點點頭。
“那......”
“抱歉。”陳與眠微微颔首,聲音冷淡。
“啊......”女孩子揚起的頭在聽到這兩個字的一瞬間垂落,陳與眠看見她的手指正死死地攥着袖口,“沒關系沒關系......抱歉......那個,打擾了......”
羞赧和不知所措的情緒交雜之中,她的聲音甚至帶上點兒哭腔。幸而雨下得密而急,她顫抖的聲線被打落枝頭和地面的雨滴聲掩蓋住。
“沒關系,”陳與眠說。
“可以知道為什麽嗎?”張奕霖問。
“......我應該,”陳與眠說,“有喜歡的人了。”
“好,謝謝你。”
張奕霖從雨裏跑着追上他,短暫地在他面前停留片刻,又跑向了雨中。
陳與眠看着女孩子模糊在雨中的背影,舒了口氣,聽見身邊的這位說:“上次好像是誰,說拒絕女孩子要委婉一點?”
“......當我沒說。”
兩人繼續并排往前走。
“有喜歡的人了?”江楓問。
陳與眠:“不清楚。”
江楓:“......”
兩人便又掉入沉默中去,并肩而行,卻都一語不發。
宿海實驗一中放學的時間點正趕上下班的點兒,學校門口的路堵得水洩不通、大排長龍,兩人要打車只能往稍遠一點兒的地方走一段路。
江楓仍舊撐着那把黑傘,四平八穩地走在人行道上。
陳與眠的心思全然沒在路上,腦袋裏的思維跟這堵了八百十米的車流似的混亂,一腳一步地往前邁也根本不看路面,就這麽跟着江楓的步子,接連踏進了好幾個積起的小水坑。
他還猶自想着學校對面的這家木木奶茶店今天為什麽沒開,垂落身側的左手就被握住了。
那一瞬間陳與眠其實并沒有意識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他還在神游,溫熱的皮肉觸感從手掌的神經末梢向上傳遞——他足足花了兩三秒,才意識到,是江楓握住了他的手。
陳與眠腳步頓在原地,江楓比他多走了一步,便也停在原地。
江楓問:“怎麽了?”
陳與眠微微擡頭,視線落在江楓的臉上——他上半張臉隐沒在傘下,下半張臉暴露在江南秋雨季節的晦暗天光中,高挺的鼻梁和明晰的下颌線條流暢如一筆勾勒而成。雨水從傾斜的傘沿滴滴答答下落,連珠成線,打濕他的肩頭。
“......沒事。”陳與眠說,“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