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
第 46 章
因為張婉也同為教師,所以老闫也沒有多餘的和學生家長的客套,單刀直入道:“哎那個陳與眠媽媽,我把兩個學生叫來了,把這個事兒說一下吧。”
張婉點點頭,看向陳與眠和江楓。她對于江楓的好印象,經過這些天的事兒,已經全然被磨滅了。
數學成績好、對長輩有禮貌、嘴甜這種優點,在他已經影響到陳與眠的學習這一前提下,完全不值一提了。
張婉也開門見山道:“江楓是吧,我是陳與眠媽媽,阿姨見過你的。”
江楓颔首:“阿姨好,對我是江楓,陳與眠的同桌。”
“對,阿姨知道。阿姨就是跟你商量這個事兒的,”張婉微笑道,“我知道你成績好,可能你在數學這門科目上,不需要花很多時間就能學好。但是我們家眠眠不是,他沒你聰明,他學習都是很用功的,要花時間的,你知道吧?”
江楓說:“很聰明,也很用功。”
江楓說這兩句話的時候,視線并沒有正視張婉,而是落到了陳與眠臉上。
陳與眠對上江楓的視線,于是江楓沖他眨了眨眼。
“......”陳與眠別過頭去,感覺那種溺水的窒息感都被江楓臉上雲淡風輕的神色弄得消散了些。
張婉繼續說:“因為眠眠跟你坐同桌之後了,包括我,包括啊你們的班主任,都感覺到影響有點大,他的心思有點不在學習上了,所以就是,阿姨希望你也能理解一下,換個位置好吧?還是讓眠眠跟他之前的同桌一塊兒,行嗎?”
江楓沒作聲,他看向陳與眠。
陳與眠說:“媽,我沒說要換位置。”
張婉皺眉:“這件事還需要你說嗎?你最近狀态不好,我和你們班主任都看得出來。”
陳與眠轉向老闫:“闫老師,我不想換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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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闫打着哈哈:“哎與眠啊,你也要理解一下你媽媽的心情啊......而且,江楓和那個......那個衛清,本來就是一塊兒轉學過來的,也是朋友,你和施興晨也是老朋友了嘛,這不換一下正好嗎?”
陳與眠重複道:“抱歉闫老師,我沒想換位置。”
江楓:“嗯哼,我也不換。”
“......”張婉心知兒子看似話少,實則脾氣随了老陳,執拗不聽勸,只好将矛頭轉向江楓,“那個,江楓同學啊,你也要理解一下做家長的心情啊......你和眠眠當同桌之後,他三番兩次頂撞老師,上晚自習也不好好聽,不是阿姨說你,眠眠以前跟小晨,跟施興晨當同桌的時候,怎麽就好好的呢?”
“......”張婉見江楓不答話,便乘勝追擊道,“我聽闫老師說,那你之前還休學過一年,轉學來的,那現在是複讀是吧?那你說,你再繼續和眠眠當同桌,眠眠不學好,難道跟你一樣也去複讀.......”
沒等張婉說完,陳與眠打斷她:“媽!”
張婉被陳與眠的冰冷冷的語氣一點,也迅速意識到自己失言,找補道:“阿姨不是那個意思,阿姨也沒說你不好,但你有父母的是吧?那你媽媽肯定也希望你好好學習,你也要理解阿姨的心情是不是?”
陳與眠剛想開口,被江楓搶先道:“對不起阿姨,之前是我的問題,影響到呃......影響到眠眠學習了,我之後會注意的。我數學成績不錯,之後也會盡量幫他的。那這個同桌,能不能不換?”
江楓語氣誠懇,态度謙遜,在場的三人都愣住了。
陳與眠低着頭,一時間木木的,難以分清是被江楓的那聲“眠眠”驚到了,還是江楓難得謙卑的态度。
許是在江楓進來之前,張婉就已經聽老闫說過這位學生難以管教的脾性了,一時間她也有些沒回過神了,怔住了三兩秒,才嘆口氣道:“不是阿姨不信你,但是眠眠最近狀态,真的太差了......他這兩天說的話,做的事,讓我感覺他心思完全被帶的不在學習上,魂都不知道飄哪裏去了......還老想些有的沒的......阿姨看你上次選的課,還有心理健康輔導,眠眠也跟着你選了。那眠眠肯定是很正常的,那好端端的為什麽去選心理健康輔導?那你是不是......”
張婉再一次被陳與眠以一種極其冷靜又倦怠的聲調打斷:“可以了媽。”
“不用再說了。我換。”
“我換同桌。”
*
衛清和施興晨對此接受良好,四個人趁着課間休息的時間将陳與眠的桌子和衛清的掉了個。
好幾天沒動靜的系統又見縫插針地蹦出來,提醒陳與眠新任務還一動未動。
陳與眠倦怠地翻過一頁書,不鹹不淡道:“不做。”
系統陷入長時間的亂碼狀态中,發出無規律的一串電音,妥協道:“陳先生,這邊将您的任務對象重新設定,仍然修改回江楓,您看可以嗎?”
陳與眠翻書的手頓了頓,停在半空中,良久才把這頁翻過去,“他有對象的。”
黃昏時分在雨中的那次心照不宣的對視和牽手,陳與眠将他歸咎于一時失神。
——雖然他完全承認心動——因為在江楓握起他的手的一瞬,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甩開,不是錯愕或者嫌惡,而是心跳過速的緊張,以及獲得一個确定答案的塵埃落定。
但是江楓游戲賬號上綁定的情侶關系,也是明明白白的——他在和一個女孩兒維持公開戀情關系的同時,和他暧昧不清。
陳與眠想,不能再繼續了。
所幸換了同桌之後,他和江楓的交集約等于無。
因為張婉來學校和老闫交涉了一番,他和江楓的晚自習也恢複了正常。看起來,他重新回歸了張婉和老闫眼中的好學生的軌跡,上課認真聽講,下課争分奪秒做兩道題,刨去睡覺意外95%以上的時間都用在學習上。
他仍然中午回家午休,晚上和施興晨一道去食堂吃飯,晚自習的時候埋頭寫數學卷子,然後踏着月色和路燈光回家。
只是在沒人看得見的角落,之前稍稍歇下去一些的頭痛卷土重來,發作得越發頻繁和嚴重。
軀體化症狀嚴重的時候,他就花更多的時間看向窗外,明淨的窗戶上倒映着教室裏高懸的白熾燈光以及少年人瘦削的側臉。
他和江楓幾乎很少講話。
但他們更多地在窗戶的倒影中,短暫地對視。
陳與眠在接下去的一次半月考中,跌出了年級前20名,甚至于只堪堪擠進了年級前50.
張婉和老闫将此歸咎于他前段時間“心思沒在學習上”,又輪番上陣,反複叮囑他。
陳與眠沉默地接受一切訓導。
倒是江楓,在最近的一次半月考中,歷史突破了70大關,語數外的三科總分也依然維持着近乎統治的地位,再次拿到了班級第二、年級第18名的好成績。
在頭痛緩解的間隙,在明燈如晝的高三(1)班教室,在所有人都凝心靜氣、聚精會神做題的晚自習,他借着玻璃窗看向後排的江楓,心想——他們一個正在平穩順利地向着山頂攀升,而另一個正飛速地、不可阻擋地下墜。
一種毫無反抗餘地也毫無反抗意識的下墜。
這天的早自習照例是英語,陳與眠到教室的時候,施興晨已經在背誦昨天晚上王慧布置的一篇應用文,口音頗重、不斷停頓和重複的背誦聲響亮地進入陳與眠的耳道,重重敲擊陳與眠的鼓膜。
他的頭痛又不可抑制地發作。
他走出教室,走到連廊盡頭的洗手池,擰開水龍頭頭,用清水抹了把臉。
已經十一月了,氣溫一天涼過一天,又是一年中銀杏樹落葉的季節。秋風趕走了苦苦掙紮的夏天留下的最後一點餘熱,空氣中漸漸漾起淩冽蕭瑟之感。
管道中流出的水,也是這樣冰涼涼的,撲在臉上叫人神清氣爽,困倦全無。
陳與眠捋起袖子,将清水潑在臉上,然後長久地維持着雙手捂住臉的姿态。
他透過指縫,深而重地喘息着。
冰涼的水漬順着下颌線滴落在溫熱的鎖骨上,他好似毫無知覺般木僵地站着。
下一秒,他放下手,支撐着洗手臺,俯下身去,不斷地幹嘔,卻只吐出來兩口酸水。
他單手撐住洗手臺,另一只手死死地扼住脖頸,用大拇指腹頂住喉結,用力按壓,以期能吐出點什麽,然而換來的只是更強烈的幹嘔。
下一秒,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陳與眠睜開眼,下意識地想掙開。
“很難受嗎?”江楓說。
他轉過身,江楓順着他,放開他的手,稍稍退後了一步。
陳與眠面無表情地抹了把臉,想說話,卻被喉頭的一陣刺痛逼得失聲。
他只好又轉過身去,對着洗手臺費勁地幹咳了好一陣,才緩過勁兒。
江楓站在他身後,一下一下地捋着他的脊背。
咳嗽聲漸息,陳與眠卻依然垂着頭,雙手撐着,似乎處于一種筋疲力竭的狀态中。
“好一些了嗎?”江楓問。
陳與眠沒說話。
江楓頓了頓,看向鏡子中似乎完全喪失了生氣的另一個,良久,開口說:“軀體化症狀這麽嚴重,考慮過休學嗎?”
陳與眠擡起頭,對上鏡子中江楓波瀾不驚的視線,似乎他說的這件事,再尋常不過。
“為什麽?”江楓問。
他搖搖頭,突然神經質地笑了一下。
“休息一年會好一些。”江楓說。
陳與眠又笑了一聲,聲音很飄,自嘲道,“我很正常不是嗎?我只是心思不在學習上。”
江楓沉默。
那天辦公室裏,張婉說的話仍似在耳畔回響。
休過學。不正常。心理不健康。心思不在學習上。
陳與眠完全可以想象,張婉對于這件事的态度如何。
“還堅持得住嗎?”江楓問。
陳與眠木木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他時常有一種窒息感,大水漫灌淹沒下巴,鼻腔,耳道,繼而是頭頂。深不見底的海漂浮着絲絲縷縷的浮游生物,天光射下卻無法穿透海水,他睜圓着眼睛往四周看,雙手徒勞地揮舞想攥住點什麽卻一無所獲。
他想起來自己會游泳,便憋住氣向着渺茫的光亮起的地方,拼盡全力地游卻一點一點地下墜。
他陷入鋪天蓋地的茫然中,低下頭看,才看見自己的雙腳上,懸挂着的沉重的枷鎖。
“......很累。”陳與眠對着鏡子中的江楓說。
“我知道,”江楓說,“我完全知道。”
他伸手捏住陳與眠的後脖頸,一下一下地揉捏着。
良久,他問:“好一些了嗎?”
陳與眠沒有回答,避開他的眼神,“回教室吧。”
“哎你倆幹啥去了?”倆人剛走進教室,就被衛清喊住,“一個早自習都不在,老闫讓你倆去辦公室找他!”
“行,”江楓說,他轉而看向陳與眠,“走吧,去辦公室?”
陳與眠:“......抱歉。”
“嗯?”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被叫去挨訓。”陳與眠說。
“嗯哼,”江楓毫不在意,腳步輕快,“所以呢?”
“......沒事了。”陳與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