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
第 49 章
也不過二十多分鐘的時間,這節體育課下課,來還器材的學生終于通知老師,把關在器材室的倆人放了出去。
因為這節課是下午第三節課,下一節是英語課,老闫這兩天又外出培訓,不在學校,陳與眠忍着頭疼回到教室,麻溜地向王慧告了假,拿上假條就往學校外走。
江楓跟着他走出教室,“你回家嗎?”
陳與眠:“嗯。”
“還好嗎?”
“好。”
“頭痛好了?”
陳與眠沒搭腔。
江楓:“你自己走路可以嗎?”
陳與眠忍着的怒火終于沒壓下去,轉過身,死死盯住江楓那雙漂亮的過分的眼睛,下颌線緊繃,攥着書包帶子的指甲掐進柔軟的布料中。他一字一頓,疾言厲色道:“江楓,你搞清楚一點,我不是你對象。我麻煩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少管我!”
江楓挑眉:“但是我們接吻了,不是嗎?”
倆人正站在距離高三(1)班教室不遠的連廊下,遍布學校的高清攝像頭在檐下反射出一道白光,乍然而過的一陣秋風吹起地上鋪蓋的一層落葉,嘩啦啦作響。
江楓的聲音不輕不重,随風飄散,足以讓每一個過路的人聽清。
......有一瞬間,陳與眠想沖上去薅住江楓的頭發把他這張完美無瑕的臉按到地裏去。
他生生按下狂跳的心髒,環顧四周,目之所及沒看見人影,稍稍松口氣,繼而重新将視線放到江楓雲淡風輕、沒事兒人一樣的臉上,壓低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一句:“那不叫接吻,那叫強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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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楓問:“你不願意嗎?”
“......”
江楓又說:“我以為你願意。”
“......”
江楓:“那你問我有沒有接過吻?”
“我随便問的。”陳與眠避開他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落在高三(1)班門口的那叢含笑花上。細白的花朵多數已經凋謝,如茵的綠草坪上還零落了幾點白玉般的花瓣。
一整個夏天都萦繞着高三(1)班的那股子馥郁芬芳,已然消散。
“噢,我以為你在邀請我。”江楓說。
“......沒有。”
江楓又思忖道,“懂了,我以為你向我發出要約,其實你的話,是要約邀請?”
“......都不是,”他看起來疲倦又冷漠,和江楓面對面站着,微微仰起頭,很薄的唇輕慢地吐出幾個字,“江楓,我和你沒有任何超出普通同學的情分。”
“......”
“聽清楚了嗎,江楓。”
“......很清楚,”江楓說,“但是我不懂。”
陳與眠眉眼間的倦怠之色愈重,随着暮霭沉沉的天色一般,一點點壓下來,不多時的光景,已然烏雲密布。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轉身欲走,身後飄過來江楓的笑聲,飄散在風中的笑聲,似乎沒有一點情緒的重量,他用一筆帶過般的輕巧語氣說:“沒問題,同桌......噢不是。”
“陳與眠同學。”
“陳同學。”
雨落下來。
漸密的雨絲像短促的線,密密麻麻地夾雜在風中。
陳與眠冒着小雨往外跑。
江楓停在原地。
過路人看起來,冒雨奔跑的那位似乎更狼狽,近乎于一種逃竄;而被留在原地的那位,兩手空空,畏葸不前——他向着陳與眠奔跑的方向不受控制地跟了幾步,最終還是放緩了腳步,安靜地站在原地。
雨越下越大,稍有不平的路面已積蓄起一汪又一汪的水窪,排水口處甚至形成湍流。
陳與眠趕到家時,渾身已然濕透了。他白費力氣地抖了抖完全濕透的衣袖和褲腳,站在家門口,從口袋裏摸出鑰匙。
水順着他的手腕和下颌滴滴答答地向下流。
在他要将鑰匙插進鎖孔的前一秒,屋裏傳出張婉和一個男人談笑的聲音。
陳與眠捏着鑰匙的手頓住了。
低矮狹長的樓道裏分外安靜,很遠的地方傳來小孩兒的追逐打鬧聲,消散在風中。
袖口滴滴答答地向下滴水。
陳與眠垂下手,站在家門口。
他聽見張婉說:“今天做了蒜苔炒肉,還有個紅燒鲫魚,嘗嘗看行不行。”
男人說:“嗨,辛苦辛苦啊,明兒我下廚,嘗嘗我的手藝!”
他隐約分辨出來,是對門兒林叔的聲音。
他聽見林叔說:“兩個人,還做這麽些菜,吃不掉啊!”
張婉笑道:“吃不完等等端家去!小眠不吃魚,今兒做的都是你愛吃的!”
“......小眠這孩子真不錯,一看就是好學生的樣兒!”
“哎,他是看着乖,性子跟他爸一樣犟!”
“......這年級的小孩兒,難免的!都那樣!”林江平說,“......我們倆這事兒,還是......”
“瞞着吧先,”張婉說,“等他念完高中的,現在這個階段,少讓他分點心!”
“我想也是,高三的小孩兒,念書念得苦......”
“......”
再往下陳與眠沒怎麽聽清,他思量了會兒,還是沒有開門進去,下樓走出了單元門。
門外好大的雨,擡頭天灰地暗,厚重的雲層沉沉積壓在空中,将墜未墜,千萬條雨絲呈放射狀撲在他仰起的臉上。
手機鈴聲響起。
陳與眠站在樓道門下,費勁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號碼。
陳與眠按下接聽鍵:“喂,哪位?”
“你人在哪兒?”
是江楓的聲音。
“......”陳與眠已經懶得追究江楓從哪兒弄來的手機號,擡手抹了把臉上的水漬,“有事嗎?”
“我請假出來了,你人在哪兒?”
“我回家了。”
“嗯?”江楓那邊似乎也冒着雨在走,聲音模糊不清,“我不信。”
“......”
“在哪兒呢?嗯?”江楓又問了一遍,仍然沒有得到回應,倒是一點都不氣惱,仍然輕快平和地問,“我去找你。”
“在家。”陳與眠最後擡頭望了一眼雲霧重重的天空,小跑着沖進了雨幕中。
“嗯?你步數一直在增加,”江楓說,“在室外?雨聲很大。”
“......”陳與眠冰冷冷地重複了一遍,“我在家。”
他挂斷了電話,向小區外跑去,雖然已經全身濕透,他還是盡量從樹蔭下過,似乎能少淋點兒雨。
雨霧蒙蒙,踏在路上的每一腳,都激起一朵碎裂的水花。雨水在臉上彙聚成流,淌得他睜不開眼。
他擡手抹了把臉上流不盡的雨水,視線糊成一片。
“這就是你說的在家?”
陳與眠沒來得及看清,迎面撞上來人。劈頭蓋臉落下的雨靜止,他下意識想後退兩步拉開距離,卻被單手攬住肩膀摁進懷裏。
“......江楓......”陳與眠費力地掙紮,校服外套濕透的裏襯粘連皮膚,有一種難以擺脫的窒息感順着渾身的感官末梢攀爬,這種感受并好不過。
“放開!”陳與眠幾乎失控地喊叫。
江楓雖然比陳與眠高了半個頭,但單手撐傘,也很難控制住他,被推開之後踉跄着退後兩步。
陳與眠退到了傘外,漫天大雨砸下,他仰面朝天望了一眼,冰涼涼的雨水沖刷走粘膩感,重新流動起來,他感覺靈魂都舒爽了些。
他迅速冷靜下來,連聲音都冰冷冷的:“有事嗎?”
江楓說:“不放心,來看看。”
“不放心什麽?”
“認識你這麽久,今天第一次見你發脾氣。”
“......我應該經常發脾氣嗎?”
“嗯哼,生病了,”江楓說,“你有這個權利。”
“......發脾氣的權利?還是傷害他人的權利?誰告訴你的?”
秋天的雨,剛落在皮膚上的時候并不使人覺得涼,不多時,冰冷冷的感覺便會順着毛孔直往血肉裏鑽,陳與眠覺得渾身上下都發冷,但掐進掌心的指甲,始終熱乎乎的。
他眯着眼睛,雨水打濕了他的睫毛,前額的劉海也胡亂地粘在臉上,他幾乎睜不開眼睛,在雨水的遮掩下,望進江楓的瞳仁,“誰告訴你的?病人就有權傷害別人嗎?自身承受的痛苦只因為別人不能感知到,就要同樣地加諸到別人身上嗎?”
江楓擡手,眉目間流露出和這個秋季的冷雨不一樣的溫柔柔的氣質,撥開陳與眠前額的劉海,他好像在看他,又好像只是在看流經他的鼻梁和下颌的那滴雨。
江楓說:“對別人,我不知道。對我,你有這個權利。你大可以沖我發脾氣,可以推開我,傷害我,這些都沒問題。因為我知道,生病很痛苦,焦慮而無法自控很痛苦,一直做錯題目很痛苦,承受你不想承受的期望也很痛苦。我完全知道——精神上的痛苦因為無法外顯而不能被理解,甚至于遭受污蔑和非議,反過來又加劇痛苦。而這些,我不能幫你分擔哪怕只有一點點。所以——”
江楓說:“你大可以沖我發洩——你對于我的權利,是我賦予你的。”
“......”
遠處,有兩個穿着雨衣在追逐玩鬧的小孩兒跑過。
穿着綠色小青蛙雨衣的男孩兒問:“姐姐,那邊兩個人好傻呀!為什麽那個高個子的哥哥要給另一個哥哥撐傘,自己卻淋雨呢?他們為什麽不一起撐傘呢?明明那把傘好大哇!”
穿粉色小兔雨衣的女孩兒想了想,說:“可能因為他們在吵架。”
“就像我跟你吵架一樣嗎?”
“對的,”姐姐鄭重地點點頭說,“如果我跟你吵架了,雖然你不想跟我一塊兒撐傘,我也要給你撐傘的,因為淋雨會感冒的,會生病,要打針。”
“喔!那我也要給姐姐撐傘!我不想姐姐痛!因為我喜歡姐姐!”
歡快的笑聲和雨聲合奏,順着秋風的旋律,飄向更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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