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章

第 65 章

講座,測試,面試輔導,各種各樣的活動穿插進行。高三(1)班的學生們常常剛聽完講座從禮堂裏走出來,就被帶到了陌生的教室做一些似乎和高考內容毫不相關的測試題,題目內容包羅萬象,從喜歡的食物到價值觀判斷。

一天下來,到晚上跨進酒店的大門,個個學生都是暈頭轉向、筋疲力盡的。

江楓對于陳與眠一進房間連燈都不開就往床上撲的行為也完全适應了,甚至已經習慣性地先去彎腰撿起他胡亂甩落的鞋子,整齊地擱在床頭。

“點個外賣嗎?我看你晚飯沒吃。”

他們房間裏最亮堂的燈從入住到現在好像都沒怎麽開過,因着陳與眠總是一副睡不醒的樣子,江楓向來只開玄關處、衛生間裏或者床頭的一盞夜燈——房間裏就一直保持着很适合睡覺的氛圍。

況且窗外的雨一直沒有停。

“......嗯......”陳與眠将臉別過去,更深地陷入柔軟親膚的枕頭中去。

“在學校好像沒見你這麽困?”

連日的雨紛紛揚揚地落,鋪陳了整個房間的厚地毯都似乎浸潤了空氣裏飽含的水汽,有些濕漉漉地泛潮。

江楓将空調調至除濕模式,望了一眼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那位。

“是吃了藥的緣故嗎?”江楓坐在床沿,微微屈身,湊近一些,手掌貼了貼他的額頭,确認他沒有在生病,“你換藥了?”

“......沒有。”陳與眠意識都有些渙散,強打精神努力理解江楓的話語,回應道。

“舍曲林應該算副作用比較小的一種了,我記得之前你一直吃的也是舍曲林?怎麽好像這些天嗜睡症狀這麽嚴重?”

陳與眠沒回答,似乎是睡着了。

江楓在他的床邊坐了一會兒,站起來打算先去洗漱,卻聽見他突然開口道:“可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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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我不确定,”陳與眠坐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燈光太暗的緣故,不太看得清楚他的眉眼,“我不太确定......之前的藥,我到底有沒有吃。”

“......”江楓很快明白他話裏暗指的意味,重新坐回床沿,擡起手,手掌覆住他青白分明的手背,手心的溫熱傳導過去,“打算怎麽辦?”

有十來秒的時間裏,他一言不發,然後突然擡起頭,扯出一個笑容——他臉上原本就白皙的皮膚,在夜深霧重的秋夜裏,顯現出一種病态的慘白,暴露在幽幽光照下的鎖骨,漂亮精致。

他緩緩開口道:“我好像從來沒有打算怎麽辦,但是好像身後一直有一只手,推我一把,又推我一把,再往前走......就要掉下去了。

很難說清他是在跟江楓說話,還是自說自話,又或者,是在跟十五歲坐在樹蔭底下看球的那個少年對話:“——所以友情是什麽?”

少年時代一起打球一起學習一起約飯的好友,在他失意徘徊的光景裏,陪伴左右的好友,也會因為嫉妒而作惡——甚至于,他們之間根本沒有利益競争。

*

為期二十天的培訓,即将告一段落。

在即将啓程返校的前一個晚上,即便趙老頭千叮咛萬囑咐、三番兩次、來來回回查房,依然沒有阻止高三(1)班的一群學生們要最後鬧騰一場的決心。

時針轉過十二點。趙老頭最後查了一遍房,确認所有學生都乖乖待在房間,這才心情熨帖地爬上床,倒頭就睡。

陳與眠打開手機,瞄了一眼“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那個群聊,清一色的“晚安”刷屏。

他又點進那個沒有老趙的群聊,群裏單單只有這次培訓的十個學生,群聊名稱叫“我放出來了!!!”。

群裏已經是99+的消息了。

最終群裏的各位商讨了一番,考慮到老趙的身體狀況再這麽下去可能确實不容樂觀,還是決定不外出了,點個外賣到酒店,大家一塊兒聚一聚。

衛清火速下單,從披薩到燒烤到小龍蝦再到啤酒飲料礦泉水,一應俱全,還順手把群聊名稱改成了“我又要被抓進去了!!!”。

“......”陳與眠刷着消息的時候,江楓正從衛生間走出來,趿拉着拖鞋踩在地玄關處的灰色瓷磚上,頭發上的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滴。

這是他今晚的第二個澡。

冷水澡。

“你要吃什麽嗎?”陳與眠從他半敞開的浴袍上移開視線,“群裏在點外賣。”

“......你還有精神?”江楓說。

“......我挺好的,”陳與眠冷着臉,平靜道,“你要吃什麽嗎?”

江楓搖頭。

陳與眠察覺到他似乎有些勉強的神色,擡頭問他:“你不想參加.......呃......團建嗎?不想的話就不參加了?”

“......沒有,”江楓頓了頓,失笑道,“一晚上洗三個澡,有點誇張。”

“......”

“沒事兒,不怪你,”江楓順手将濕毛巾搭在椅背上,單膝跪在床上,上半生傾過來,湊到陳與眠臉前,親親他的唇角,話語間溫熱的氣息和洗發水清新的香氣撲朔在臉上,“你最多負責其中的1/3。”

陳與眠沒避開,似乎已經完全适應了江楓經常性突如其來的親吻,和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已經搭在自己身上的手。

江楓額前的濕頭發碰觸到他的臉,有些冰涼涼的。

他看起來眉目溫和,唇角都有笑意,語氣卻是冷冷的:“我不負責,你自願的。”

“嗯,”江楓笑道,“我心甘情願。”

“——眠哥!!!楓哥!!!別睡了!起來嗨!”

“——起來給你們的心肝寶貝兒開門!”

“——快來開門!”

“”

江楓剛剛趁着眼前這位失神的工夫從他睡衣下擺探進去的手,生生卡在了半道上。

陳與眠回過神來,握住江楓不太安分的手腕,似笑非笑道:“要不去摸你的心肝寶貝?”

江楓:“......”

房門被拉開的那一瞬間,門外的衛清跟放出欄的野馬似的沖進來:“眠哥!想我沒有!”

陳與眠坐在床沿,再次不動聲色地整理了一遍已經拉得筆挺的睡衣下擺:“小點兒聲,等等被投訴了。”

“噢......”衛清見陳與眠全然一副波瀾不驚的臉色,那股子噴薄欲出的興奮感沒了一半兒,悻悻道,“那我輕點兒。”

江楓還站在玄關處,将衛清剛剛不小心蹭掉的毛巾撿起,重新搭在椅背上。

衛清一屁股坐在陳與眠旁邊,動作無比自然地搭上他的肩膀,兩腿一伸,大大咧咧地打量房間裏的陳設:“眠哥,你們房間的格局跟我們那兒一樣的......但是為什麽你們房間看起來好像大一點兒?而且,你們是有客房服務的是吧?”

酒店提供客房服務,每天早晨住客離開酒店之後,保潔人員會進入房間打掃。

......但住進來的第一天,江楓就交代了前臺,他們房間不需要打掃。

陳與眠搖搖頭:“沒有......江楓......呃......我不太适應別人進房間打掃,所以跟前臺說了,不需要打掃,就只要每天更換一下洗漱用品之類的就行。”

“噢蔣洲也是,我們房間也不用打掃,”衛清環顧四周,先是啧啧稱贊,又迅速換上痛心疾首的表情,連連搖頭,“你都不知道我們房間現在什麽樣子!蔣洲呢?蔣洲還不來!他真狗真的,不要別人打掃他自己又不收拾,我倆每天都是從髒衣服和亂七八糟的東西堆裏收拾出半張床睡的!等等讓他來看看,你倆這房間,倆潔癖症患者湊一塊兒了是吧!”

“......”

陳與眠表情極其不自然地掃了一圈房間的陳設,迅速換上一個不出差錯的笑容,附和地點點頭:“對的。”

江楓順手撿起隐蔽在床腳、團成一團安靜地躺在地上的一只襪子,面不改色地扔到衣櫥旁邊的髒衣籃中,微笑道:“對的。”

高三(1)班的其他學生也陸陸續續來了陳與眠和江楓的房間,一夥兒将兩張床推到一塊兒,空出靠窗的一片空地,拉過旁邊的一張圓形的小桌子,大家坐在地毯上,圍成一圈。

施興晨也在其中,在靠近牆角的位置,一半的身影掩在窗簾垂落的陰影之中。

外賣也陸陸續續地到了,蔣洲大呼小叫道:“哎哎哎衛清!你有點東西!這麽多啤酒!你明天不上課了?”

武歡靠在身邊的女孩子的肩上,倆人笑作一團:“今天是倒數第二天,不是最後一天。”

衛清看了看時間,振振有詞地晃晃腦袋:“已經過了零點了,今天就是最後一天!”

“行啊可以啊!那你明天甭上課去了,睡醒直接打道回府!”吳越勾着衛清的肩膀,嘴上這麽說着,手上卻沒停,拎起一罐拉開拉環,自己沒喝,徑直往衛清嘴邊送,“來!我們衛哥先來幹一個!”

“我還沒滿十八周歲,我喝冰闊落!”蔣洲打開一罐可樂,撞了撞吳越手裏的罐裝啤酒,“你們喝,喝完我收拾。”

“嘿!你說得比唱的還好聽!”衛清一拍大腿,“你先把你床底下的臭襪子收拾了吧!我們楓哥的房間用你收拾!”

吳越“哎呦哎呦”叫喚了兩聲,怒道:“拍你自己的大腿!”

房間裏一夥人徹底笑作一團。

陳與眠聽見衛清的話,很是心虛地笑了笑,稍稍別過臉去,對上江楓一臉忍俊不禁的神色。

他見陳與眠看他,在一片熱烈熙攘的氛圍中,手不着痕跡地扶住他的腰側,湊過臉來悄摸摸道:“沒事兒,我收拾。”

“......”陳與眠眉角抽了抽,維持着面上标準化的微笑,移開視線。

施興晨也在歡鬧的人群中,在半明半昧的混沌光線中,沒事兒人似的微笑着。

從十二點,吃喝玩樂鬧到了将近兩點,大家才依依不舍地散了。

蔣洲扶着人事不省的衛清走出房間,回頭看了眼一片狼藉的房間,擔憂道:“我扶衛清回去,過來幫你們收拾吧?”

江楓笑了笑:“沒事兒,我們自己收拾。”

“你趕緊扶他回房休息吧,明天還要起早。”陳與眠彎腰撿起一個不斷滾動的易拉罐,順手丢進垃圾桶。

“行吧,那你們也早點休息。”

房間門悄無聲息地閉合——再次回到一個只有兩個人的密閉空間中。

陳與眠半蹲在地上,揀拾起地上滾落的易拉罐和塑料袋。

倒是江楓,坐在床沿上,看着低頭勞作的這位,似笑非笑地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來躺會兒?”

“......”陳與眠頭也不擡,伸手朝江楓架起的二郎腿上來了一記,“擡腳,踩着塑料袋了。”

江楓斂起一點似要溢出來的笑容,腿放下,彎下腰,湊到蹲在地上收拾的這位的耳邊:“沒關系,你主外,我主內,我會收拾就行。”

陳與眠擡起頭,唇角擦過江楓的臉,在一瞬間的接觸中傳遞過來的熱度遠遠不同于平日裏他冰涼涼的觸感。

——很難說清,濃烈的醉意是來自于整個房間裏彌漫着的酒氣,還是江楓揚起又落下的唇角、還是他那對反常的水泠泠的眼球裏,盛着的光暈。

——他好像喝多了。

陳與眠很遲鈍地意識到這個事實。

——但好像有點晚了。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天旋地轉,他仰面躺在床上,看見白花花的天花板上的那盞圓形吊頂燈,散射出的明亮又刺眼的光。

然後視野又忽地一暗,濃酽的酒氣鋪天蓋地包裹住他。

很少很少,很少看見這樣的江楓,無禮的、毫不顧忌他的感受的、肆意發洩情緒的江楓。

使他感到陌生又親近的江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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