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指腹溫熱,頃刻而逝。
林徹怔了怔,反應過來的時候,只覺得臉頰發燙,偏頭躲開岑允的視線。
岑允覺得有意思,不依不饒地逗他:“不行?”
林徹腦袋暈暈乎乎,醉意混着情絲,擾得他心神不寧。
岑允以為自己把人吓着了,剛想出言安慰,便感覺到林徹忽然往自己這邊湊了湊。
少年神情緊張,指節攥得泛白:“沒說不行……”
如果是你,怎麽樣都行。
林徹的最後一絲理智讓他沒把後面的話說出來。
岑允目光一沉。
林徹從小被知府大人捧在手心裏長大,卻也知書習禮,不驕不縱。
林徹鮮少醉酒,岑允今日乍見,情難自抑,失了分寸,卻沒想到誤打誤撞,明白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林徹目光朦胧,如水中月,純湛清明。
岑允本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心悅之人如此這般,實在誘人。
他輕輕掐住林徹的下巴,讓林徹擡起頭來。
卻沒想到,耳邊傳來一聲馬嘶,馬車一個急停。
岑允立馬用手護在林徹頭邊,以免他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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穩住林徹後,他不悅地皺眉,冷聲問:“徐延,怎麽回事?”
“回三少爺,剛才有輛車馬迎面而來,擋了我們的去路。”馬車外的徐延借着火把,眯眼打量攔路的馬車:“好像是……林府的馬車……”
剛說完,車外就傳來一聲雷霆怒喝。
“林徹!!小兔崽子!!給我下車!!”
這聲音一響,車上的林徹酒醒了大半,下意識往岑允懷裏蹭:“糟了,是我爹……”
岑允只覺得懷裏一襲溫熱,熏香中帶着淡淡的酒氣。他失笑地在林徹背後拍了拍:“不怕,有什麽不是我替你擔了便是。”
外面再次傳來一聲怒吼。
林行知:“我知道你在裏面!!不出聲是吧?看我今天不拆了你這車!來人啊!”
車裏的林徹立即覺察到不對,他爹再生氣,也犯不着拆自己府裏的馬車。
他懷顧四周,這才發現自己剛才出酒樓後上的根本就不是自己家的馬車!
他出酒樓的時候,醉得正厲害,又被岑允抱着,本就沒防備。那時夜色昏沉,岑允又清貧得連輛驢車都雇不起,趕車的又是自己貼身的小厮……他下意識以為上得是自己府裏的馬車。
林徹輕輕皺眉,掀起車簾。岑允也起身出了馬車。
眼下已經出了熱鬧街市,馬車停在漆黑的小道上,街旁的門戶緊閉,只有馬車周圍的燈火掩映着昏黃的光。
“父親。”林徹規規矩矩行了個禮。
岑允:“見過府臺大人。”
林行知注意力全在林徹身上,他老人家又眼尖,一眼就發現了林徹衣領上的褶皺。
林老爹年少也到底風流過,一看就能猜到剛才發生了什麽,當即氣得胡子直翹:“你你你!!下人來禀,說你明月樓喝得爛醉,衆目睽睽之下與這個叫岑什麽的糾纏不清儀态盡失!還上了不知道誰家的馬車要去哪裏風流快活!!”
林行知恨鐵不成鋼,邊指邊說:“我原本不信!沒想到你竟真的幹出這種事來!真是有辱家門,看我今天不打斷你的腿!”
“老爺!使不得使不得!”
“少爺快給老爺認個錯啊,快啊……”
林徹倔脾氣又上來了:“父親,你說我就說我,與岑兄何幹?再說流言可畏,您沒有親眼看見,又憑什麽阖棺定論,将我們想得那樣不堪?”
林行知推開勸架的老仆們,怒目走近:“你還想讓我看見?反了你了?上次你為了他挖了我一壇子蘭花……還有那每年的話本……你真當我耳聾眼瞎了啊?!”
翻起舊賬,林行知越想越氣。
岑允岑允,每次都是岑允。
這兩人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但畢竟年少輕狂容易沖動,只要沒翻起大浪,他也就勉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因為這個原因,他對岑允成見頗深,即便岑允才情遠揚,他也賭氣似的,從不見岑允。
結果忍了一年多,兩人不但沒消停,反而還愈加猖狂!
沉寂之時,身邊的岑允忽然開口:“府臺大人息怒。”
說完,他牽起了林徹的手。
林徹:??!!!
“你……幹什麽呢……快放開!”
掙了兩下沒掙開,林徹擡頭望了一眼岑允。
岑允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八方不動的模樣。
“抱歉,本來想等到你加冠。”
林徹一怔,手下意識地用了下力氣。
岑允感覺到林徹的力道,淡淡一笑,湊近耳語:“等不及了……林公子莫怪。”
林行知就這麽被被晾在了一邊,看着兩人當面卿卿我我。
不像話!簡直不像話!
他一把奪過老仆手中的火把,朝不遠處的岑允走去,想靠近了看清楚岑允的相貌。
“我倒是要看看你岑允是哪路的神仙,讓我家徹兒如此魂牽夢繞……诶呀我的娘诶!!快扶我快扶我……”
林大人不知道的怎麽了,驚呼一聲後,手裏的火把都被吓得掉在了地上。
旁邊的丫鬟小厮們皆是一驚,連忙手忙腳亂地去扶。
林府。
大堂內,丫鬟們添了燈油,上了茶水,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岑允和林徹等了片刻,林行知才匆匆進來。
林行知已經換上了深色官服,須發灰白,看了眼岑允後,頭微微低了低。
他整了整衣襟,托着衣擺跪下,行了全禮。
“江寧知府林行知,見過謝大人。”
站在一邊的林徹一愣,腦中有一瞬間是空白的。
他下意識轉頭看了眼岑允,卻沒有從岑允的眼中得到答案。
林徹半跪着在父親面前,扶着林行知的手臂,皺着眉,心下莫名慌張起來:“爹,您說什麽呢?”
“徹兒,過來。”林行知拉過林徹:“你也得跪。”
林徹被林行知摁着見了個禮,額頭碰上平冷地板的那一剎那,忽然想通了很多事。他仍然覺得不可置信,疑惑地看着父親,希望能得到懇切的答案。
“這是謝清謝大人。”林行知壓着聲音道。
林徹脊背一僵,一時間竟然沒敢擡頭。
只覺得荒唐,卻又如夢如幻。
手臂上傳來一道力量,林徹擡頭,發現岑允正半彎着身子,兩手一邊一個,将他和父親攙起來。
謝清當年在朝中擁護者甚多,尤其是寒門清黨,他故去的消息放出來後,不少官員大臣私下為他進香添紙,布設靈堂。
林行知想問的太多,但又覺得不妥,只能把問題都壓在心裏。
“謝大人蟄居小地,這些年多有慢待,還望大人海涵。”
岑允輕笑:“林大人說笑了。聖上仁慈,留我一條命在。曾經的勳績罪孽已不值再提,如今我也不過是一屆布衣韋帶,也不值當什麽優待慢待的。”
說完,他目光落在一直沉默的林徹身上,轉言道:“今日給貴府小公子添麻煩了,府臺大人不要見怪才是。”
林行知轉頭看了看林徹,這才逐漸開始回味岑允和林徹在馬車這檔子事兒。
他一邊琢磨一邊轉頭,打量着岑允注視自家寶貝兒子的眼神。
再想想剛才在街上,岑允當着那麽多人的面牽林徹的手……
謝大人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謝大人這是哪裏話。”林行知把林徹拉過來:“都是我教誨不周,犬子這些年給大人添了不少麻煩,如若大人不嫌棄……”
林徹有種不祥的預感:“爹!”
林行知忽視寶貝兒子的呼喚,一下子把林徹送到岑允懷裏:“徹兒以後就拜托謝大人您了。”
林徹:不是啊,爹你這麽大方的嗎??
岑允牽住林徹的手,道謝:“林大人割愛,謝某感激不盡。”
林行知:“哪裏哪裏,謝大人不嫌棄犬子就好。”
林徹:……
真的、都、不問一下我的意見嗎……
林行知:“天色已晚,那……我就不打擾了,告辭。”
人一走,岑允就将林徹的手反扣在身後,把整個人攬進懷裏。
他原本是覺得林徹還小,正是科舉的關鍵幾年,他只要這麽安安靜靜陪着,看着他登科及第,守護着他平安長大。
卻沒想自己忍了兩年,最後被林徹三言兩語攪得心神不寧,失了方寸。
……
林徹盯着岑允幽暗的眸子,慌亂着小聲說:“這是在我家……你你你給我點面子……”
“依你。”岑允笑了:“不過,我能有什麽好處?”
“我爹都把我送你了,你想要什麽沒有?”林徹說着說着忽然想到了什麽,眉目微斂,帶着少年特有的柔和:“謝清,岑允,我都不知道該叫你什麽……”
“三年前便沒有什麽謝清了。”岑允有些心疼地在林徹後頸上揉了揉:“以後只有岑允,只為你一人。”
說罷,他從衣袖裏掏出一個小小的檀木盒。
打開鎖扣,裏面是一支成色漂亮的紫毫筆。
“我前些日子托南州的工匠給你制了支筆,筆身上的詩是你最喜歡的宋橋大詩人的手筆。”
“今日在土地廟,你派來的那個小厮看見的那個黑衣男人,是我南州老家的部下,徐延。他來給我送筆,順便交代了些南州的家事,我急着派人回去打理,耽擱了些時間。”
林徹沒想到岑允會細心地把來龍去脈交代的這麽詳盡,心中一暖。
他接過木盒,指尖觸上冰涼的筆杆,轉了轉方向,露出側面的詩句來。
借着屋內的燭光,輕輕念着上面的精致潇灑的刻字。
“月和風暖昆山玉……”林徹怔然片刻,想起來了:“這不是我的詩嗎?”
上次贈南州墨蘭給岑允的時候,兩人月下把酒,林徹三分醉七分醒,大着膽子在紙上寫了這上半句。
當時岑允也動了情,盯着那句詩良久,提筆續了一句,香蘭同醉巫山雨。
惹得裝醉的林徹在月色下悄無聲息地紅了臉,半天只顧喝酒,連擡頭看岑允一眼都不敢。
屋裏的燈光漸暗,估計是有誰吩咐過了,半天沒人敢進來添油。
林徹在昏暗的燭光下,只看了這上半句,就有意見了:“我随口說了一句而已,你怎麽還給刻上了……再說你後面那句,更是……”
還是請江南大詩人宋橋寫的字……宋橋酷愛風雅,所以寫這種不像話的情詩時他真的沒有摔筆嗎!!
岑允不以為意:“後半句怎麽了,我覺得挺好。”
林徹瞪他一眼,低頭,目光再次落在細細的筆杆上,順着上一句繼續往下看。卻發現下一句被岑允改了。
燭色朦胧,窗外月上中天。
“春日露點桂林枝。”
林徹聲音很輕,仿佛将一字一句揉入唇齒之中,溫存夠了,才舍得順着血脈,存進了心裏。
“我前二十餘年活得糊塗。”岑允擡手,從背後慢慢環上林徹的腰:“鬼門關裏走過一遭,我才知道這真正的活法。”
“剩下幾十年,廟堂也好,鄉野也罷,我只守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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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再爬上來估計是改錯字什麽的
謝謝是障總不是智障、墨燈的灌溉
是障總不是智障扔了1個手榴彈,受寵若驚,非常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