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悲慘世界
悲慘世界
姜芷蘭從奶奶房間的櫃子底下找到了一瓶藥酒。
是以前爺爺泡的,跌打損傷只要沒破皮,一切皆可塗。
光是裏邊泡的三條蛇就讓姜芷蘭覺得此藥應該挺霸道的。除卻有蛇,還有蠍子啊蜈蚣啊各種藥材塊兒啊。
小時候姜芷蘭放學過馬路被車給刮倒,後腰青紫了一大片,回家就擦這藥,沒幾天就好了。
別說,效果真挺好的。
徐岸洗完衣服,直接晾在了院子裏的鐵絲上。
沒用衣架。
或許是沒找到。
鐵絲因為挂了濕衣服往下垂了垂,微微彎曲,搖搖晃晃,連帶着那邊姜芷蘭挂在衣架上的衣服也左右搖擺起來。
兩件衣服轉了一圈,夾在中間粉紅色的小內衣又露了出來。
徐岸收回了目光。
姜芷蘭正從屋裏出來,抱了一罐酒,準确來說是藥酒。
“你洗好啦,廚房給你留了早飯,吃了沒?”姜芷蘭問。
徐岸搖搖頭。
“怎麽不吃?你不餓嗎?還是不夠?”疑問三連。
Advertisement
徐岸這次沒搖頭了。漆黑的眼眸擡起看着姜芷蘭。
在她還想說些什麽的時候,他便開了口:“剛洗好衣服。”
所以還沒來得及去。
姜芷蘭尴尬的傻笑了幾聲:“那,那你先去吃。一會兒擦點藥。”
她揚揚手裏的藥酒罐子。
“嗯。”
——
姜奶奶替他鋪了床鋪。
雖然她并不完全相信姜芷蘭說的他的“身世”。
但姜芷蘭想要幫他,那麽她這個做奶奶的,自然是向着她。
如果他做了什麽出格的事,她會毫不猶豫将他趕出去。
姜芷蘭在沙發上坐着,腳邊放着藥酒罐子。
見徐岸進來,她站起來:“吃好啦。”
而後指了指房門,眼睛彎彎的:“奶奶在幫你鋪床,不介意的話可以先在我家住下。”
他說他沒有家了。
她彎腰抱起藥酒罐子遞給他:“這個藥酒是我爺爺泡的,效果不錯,你一會兒自己擦擦。”
徐岸嗓子有些緊,他垂眸,濃密的睫毛擋住在眼睑上投出陰影,讓人看不清情緒:“謝謝。”
姜芷蘭擺擺手:“沒事啦。”
“哦,對了。”她指指那房門的旁邊
“這是我的房間,就在旁邊,有需要可以找我。”她用手撩了一下松散的頭發,漏出瑩白的耳朵。
他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
其實他覺得姜芷蘭對他關心過頭了,什麽要對一個陌生人這麽上心?
甚至比他的親人,都還上心。
想起那所謂的親人,他嘴角扯起一個極淡的諷刺弧度。
徐岸說的,他沒有家,是真的。
被叔叔趕出門,是真的。
被打,也是真的。
姜芷蘭說他父母不在身邊。
确實不在身邊,不過不是打工,而是都去了另一個世界。
他其實是B市人,他的父親徐守強在他六歲時出車禍去世後,他就和母親林婉相依為命。
徐守強的死給林婉帶來了很大的沖擊。
他還記得母親抱着渾身是血的父親一遍又一遍的喊他的名字。她的身上都是他的血,很多很多,擦不幹淨,洗不幹淨。就這麽深深的烙在身上,心上。
只是那個會輕輕摸他頭,每天給他帶糖的人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已經不記得那天他是怎麽過來的:撕心裂肺的母親,濃重的血腥味,以及周圍人嘆息搖頭的樣子。
他哭了好久好久,知道沒有眼淚再能流下來,腦子嗡嗡作響。
那之後他不再輕易哭。
也再也不吃糖。
自從父親去世,母親就開始不正常了。
經常記不得他是誰,打他,質問他把她兒子藏到哪兒了,有時又會抱着他無助的哭,說沒了徐守強,她一個人怎麽把徐岸養大。
徐岸只緊緊抱着她,不停說:“沒事的沒事的。”
後來林婉發病的時候總往外跑,她長得漂亮,被地痞混混盯上。
徐岸趕到的時候她尖叫着,衣服已經被撕了一半。
他眼睛紅了,沖上去和他們拼命,一拳又一拳,把那人打得半死,眼裏盡是狠厲。
從那以後,他便把林婉鎖在屋裏。
六歲之後的徐岸身上總有一些傷,有些是母親發病時打他打出來的,有些是他和那些混混打架打出來的。
身上的傷多了,他不想別人發現,于是變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孤僻。
冷靜沉默的少年眼裏總是有一絲戾氣,讓人看了不敢靠近。
有一次徐岸考完試回家,發現桌上已經做好了飯。
林婉圍着圍裙,端着湯出來笑着說:“回來了兒子,快來吃飯了。”
他僵住,眼睛一熱,母親終于清醒過來了。
那天他吃了好多。
接下來幾天母親都表現的很好,她和他商量,不要再鎖着她了,她已經好了,不會往外邊跑了。
徐岸看着她充滿懇求的目光,終是點了頭。
那天他去拿成績單,很不錯。
年紀第一。
以前拿第一他覺得沒什麽,內心甚至沒什麽波動。
但那天,他心怦怦的跳了幾下,他有了要分享的人。
于是他馬不停蹄的趕回家想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母親。
但到小區門口時發現好幾輛警車,鳴着笛,好多人圍着,搖頭嘆息,指指點點。
他心沒來由慌了,他扒開人群,前面拉着警戒線,在他家那棟樓的樓下。
裏面躺着一個人,身下是暈開的血跡。
林婉,跳樓自殺了。
一瞬間,天塌了。只覺耳邊轟隆作響,唯一完整的宮殿此刻土崩瓦解,只餘一片廢墟。
他以為他會哭,但沒有。眼淚早就流幹了。
甚至,他為林婉感到松了一口氣,她解脫了。
跟着警察走完了程序,他把林婉葬在了徐守強旁邊,兩個人終于又團聚了。
整理遺物時,他發現了一本日記本。
是林婉的,她清醒的時候會來記一記。
日記是這樣的:
2009/6/27 周六晴
守強:
今天我好一點了,我想起了以前的往事,也是這樣的好天氣,你帶我去騎車……我都記不清你走了多少天了,罷了,記不得就不記了吧,糊塗點好。
後邊寫了一行,顯然帶着遲疑:我發現了小岸手腕上的淤青,我是……打他了嗎?
2009/7/13 周一 雨
守強:
已經好久沒有看到這樣的大雨了,我靠在窗前,看着它刷刷刷的下,有些還順着玻璃往下滑,蜿蜒崎岖。雲壓得好低好低,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小岸不讓我看他的身上,他現在像個小豹子。
後邊加了個哭泣的表情。
……
2011/5/16 周一 多雲
守強:
前幾天看到小岸的筆袋都磨舊了,快壞了。也不知道他多久沒換了,真傻。
今天我很清醒,我準備出去給他買一個新的。
噓,不要告訴他,嘻嘻。
看到這,徐岸嗓子一緊,5月16號,那天林婉被小混混拖進小巷子,差點被□□,還好徐岸找到她了。
徐岸又翻了翻,日記斷更了。
自那天以後,林婉就再也沒清醒過。
他往後,在最後一頁翻到:
2014/7/15 周二晴
守強:
前兩天我又醒了,我不知道我病了多久……
我看到小岸,他長高了,也長大了,他現在的樣子像極了你年輕的時候,我也放心,他把自己照顧的很好。
我不稱職,沒有把他好好養大,他一定受了很多苦,他眼睛裏都沒有這個年紀小孩該有的懵懂,他太成熟了。
都是我不好,我以前……一定打了他很多次。
我好累,喘不過氣來,守強,我好想你……
日記本被徐岸的眼淚暈開了,一滴一滴,都重重砸在最後那幾個字上:小岸,媽媽愛你。
林婉選擇了跳樓結束這糟糕的人生。
林婉死後,徐岸的叔叔徐守方一家來“收債”,說當初是看他們娘倆可憐才沒來收的,如今他母親也去了,他也長這麽大了,這房子自然用不上了。
所謂收債,不過是吸人血的“親戚”好聽的借口罷了。
當初有他母親林婉,是他徐守方的嫂子,有這麽一個身份在那兒擺着,另外還神志不清,和徐岸孤兒寡母,徐守方怕被街坊鄰居戳脊梁骨,所以沒來。
徐岸冷笑,只說好歹要給他點時間收拾東西。
徐守方很意外,不過還是爽快的答應了,他還以為這小子硬骨頭要和他們對着剛呢,沒想到這麽容易就同意了。想想這到手的房子他做夢都要笑醒,他哥哥什麽都比他好,連房子住的都比他的大。
他才從鄉下來的時候,徐守強只租了一個小房子給他們一家住。
憑什麽!
就因為他哥哥聰明,讀書厲害,他們一家的經濟全砸在他哥哥身上了,他早早就辍學了,甚至想換一件新衣服都是撿他哥哥的穿。
那麽多年他拼命賺的錢全拿給徐守強讀書了。
如今來收套房子,也是說得過去的!
“看在我們叔侄一場,我就寬限寬限,給你一周的時間收拾,到時候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徐岸點頭。
一周的時間夠了。
而後他從櫃子裏翻出房産證,找了一個中介,将房子賣了出去,時間也不過才花了三天。
而後他收拾了行李,來到長安小鎮——他母親的老家。
在他母親清醒的時候,他就常聽她說長安小鎮如何如何的好,最重要的,是這裏有家人。
還有他的外公外婆和舅舅在這裏。
才下火車,便被一群扒手混混盯上,那些人真狠,不要命的往死裏打,即使這樣,他還是死死護住了林婉的日記本,以及那張存着買房子的錢的銀行卡。
之後的事情便都知道了,他在垃圾堆躺了一晚上,遇見了姜芷蘭。
而後,姜芷蘭把他帶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