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
白知時平靜擡起眼，看向青衡，紅唇輕啓，嗓音冷靜淡漠，擲地有聲。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青衡微微有些詫異，反應過來，忽而笑了笑，一副溫和的模樣，“我倒是沒想到，你能知道的這麽快。”
“他告訴你的是嗎？”
少年從罪孽的紅蓮中解脫的時候，白知時就已經接收到了他的記憶。
他叫青衡，原為魔君所任命的鬼王。
而他的親弟弟青厲在幾個月之前回歸，将他魂魄禁锢在紅蓮中，融為一體，被迫每日每夜聆聽鬼物的心願。
紅蓮從鬼物那裏吸取他們的欲念成長，等到長成之時，可吞噬萬物，湮滅鬼域，甚至是整個修真界。
青厲此人的想法，不言而喻。
對于這個懷揣着如此危險念頭的青厲，白知時沒有絲毫客氣，“殘害自己的哥哥，主宰別人的命運，甚至妄圖毀滅修真界。”
“青厲，你做這些的時候，難道真的沒有過一絲良心不安嗎？”
被識破了真實身份青厲也沒有慌亂，面對這句質問，他無所謂的笑笑，“這個世界太無聊了，不是嗎？我只是為它增添點樂趣。”
“這個新手副本你也覺得很無趣對不對？所以我就改了一下其中的程序，所有完成任務的玩家都會被紅蓮吞噬掉。”
他眉眼間染上幾分得意，“這樣就好玩多了，看着他們剛剛完成任務輕松愉悅的表情在下一秒轉為恐懼絕望，簡直不能再有意思了。”
白知時淡漠的看着他說着這些話，表情沒有一絲變化，她舉起劍，劍尖直指青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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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絲毫沒有悔改的意思，無可救藥。
“本來在鬼域邊境的那一群玩家我是不打算放過的，結果剛好這個時候我又看到了新的有趣的東西，所以我就放過他們了。”
青厲擡眼灼熱的視線投向白知時，對于她鋒利劍尖離他只有三寸距離這件事完全沒有在意。
“可惜我幾次接近你，你都不怎麽搭理我，我只好一直跟着你了。”
他露出笑容，褪去溫氣，少年還帶着稚氣的面容露出小虎牙，看似無辜又純善，只是看到了感興趣的東西一般。
“本來一路上覺得挺無聊的，你管東管西，做那些沒有意義的事。直到剛剛我才覺得你有趣起來，嗯，那股力量該怎麽形容呢？像是神明的力量一樣，聖潔、冰冷、不含任何感情。”
“我從來沒在修真界見過這種力量。魔君大人，你來自異世界，對嗎？”
白知時沒有回答。
青厲所說的沒錯，她确實來自別的世界，但這無關緊要。
不管青厲如何想如何做，她只會按照自己心中的天秤來做事，既然知道不對，就會去制止。
白知時握着劍的手緊了幾分。
副本中赤烨的等級被系統限制在20以下，完全幫不上忙，為了不傷及無辜，她提前讓赤烨把無關人士都帶走。
封印到目前解開了一半，但解鎖的那部分力量偏向治愈，她其實并沒有把握能打敗他。
青厲忽的冷靜了下來，又恢複了那副溫和的樣子，沒來由的來了一句。
“時間也差不多了，他們應該也察覺到了。”
随着他話音落下，白知時看到光幕之上，玩家和NPC兩方的世界頻道都在不停刷消息。
而關鍵字是——紅蓮。
【這是什麽？火紅色的蓮花？】
【我們這裏也有哎！】
【好像是突然出現的，之前沒有】
短短時間之內，幾乎在各地都出現了一朵巨大的紅蓮，惹得NPC和玩家都驚奇的讨論着，是不是什麽奇珍異寶，還是稀世藥材？
青厲掌心浮着一朵小小的紅蓮，他指尖戳着碰了下，輕輕逗弄。
“不過嘛，他們也來不及了。一刻鐘之內，所有紅蓮都将盛放。”
青厲擡眼，嘴角還挂着溫和的笑意，向白知時發出盛情邀請，“和我一起欣賞這番美景嗎？”
說完後，似乎是覺得她會拒絕，想了想，又接着補充:“反正你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何必在意這些無趣的東西呢？你說是吧。”
那股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力量，讓他斷定，白知時不可能是這個世界的人。
同時也讓他确定了，在修真界外還有別的世界，別的人類，能看到不同世界這種事，想想就很有趣。
一定會比現在枯燥的生活有意思。
白知時抿了抿唇，眸子又冷了幾分。
她确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但她并不想看着這個同樣鮮活的世界就這麽毀滅掉。
似乎想起什麽來，青厲彎了彎眉眼，提醒道:“即使是殺了我，這些紅蓮也不會因此凋謝的噢，唯一的辦法就是，像你之前那樣，一朵一朵的淨化。”
“可是全世界有那麽多從欲/望中誕生的紅蓮，短短半個時辰之內，你是淨化不完的吧？”
說着，他頓了頓，“當然，你要是想嘗試的話我也不會阻攔你，那麽煞風景的事我怎麽可能去做呢。”
“不過我還是勸你不要白費功夫了，不如和我一起等待着這場紅蓮盛宴。”
和他一起欣賞，整個修真界被紅蓮吞噬，還有那些一張張慢慢陷入絕望中無法掙紮逃脫的臉龐，恐懼着、戰栗着，一起跌入萬丈深淵，再無逃脫的可能。
那感覺一定很美妙。
他已經迫不及待了。
眼見着白知時垂着眸子不說話，長密眼睫擋住了金色眼眸裏的淡漠冰冷。
青厲輕輕揚起眉，出聲問道:
“怎麽樣，想好了嗎？最後發現還是跟我一起才是最好的決定，對——”
話音未完，戛然而止。
“聒噪。”
白知時冷漠地從他胸口拔出劍，因為不是實體，沒有沾染上血漬，劍刃還是幹幹淨淨的。
但她用上了自己的力量，聖潔的光從劍刃溢出，一點一點侵蝕青厲的身體。
巨大的痛苦襲來，青厲不可抑制地半跪在地上，感受着從胸口處傳來的一陣陣疼痛，似乎有什麽東西要從那裏撐破，鑽出去。
一道黑色霧氣從胸口的傷口出被逼出，剛露出一個雛形想要逃跑，被白知時一劍紮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她淡漠的俯視那團黑色霧氣，“惡靈是嗎？”
白知時看過青衡的記憶。
知道兩兄弟感情一向很好，弟弟因為這麽些誤會就怨恨哥哥，回來時甚至殺掉自己的哥哥，在白知時看來很奇怪。
所以她特意問了那麽一句，做了這些錯事，良心是否不安？
他的回答是，“這個世界太無聊了，只是想給它增添點樂趣。”
青厲都已經殺掉了自己的哥哥青衡，顯然是對青衡心裏有着極大的怨恨的，恨他對自己說過那樣的話，恨他導致自己被惡靈抓走。
那麽青衡死亡時，青厲一定是感到了快/感或是後悔的。
但他回答時卻壓根沒有提到青衡。
這是一種完全不在乎的心态。
在什麽情況下青厲會對自己心懷怨恨的親哥哥青衡的死亡毫不在乎？
答案很顯而易見了。
惡靈被劍上溢出的聖潔光芒不斷灼燒着，不斷發出陣陣慘叫，用力掙紮着卻沒能移動半分。
“放、放開我！”
白知時指尖浮起一點白光，靠近那團惡靈，惡靈忍不住的蜷縮後退想要避開那小小的光點，看上去十分恐懼。
“是你控制了青厲？”
“不、不是，啊——！！”
光點灼燒掉了惡靈的小半身子，它慘叫一聲，迅速改口，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是，是我做的，是我控制了他，讓他這幾年按照我的想法做事。”
“那紅蓮呢？”
“也是我，那是我的天賦本能，可以吸取世間的邪念成長，最後吞噬萬物。”
惡靈只知道白知時很強，一心想要拉她入夥，完全沒有想到，她會看破自己的存在，趁它沒有防備，将它逼出青厲的身體。
甚至淪落到要祈求她放過自己的這步田地。
它只是一個寄生惡靈，本身實力并不強，運氣好選中了鬼王的弟弟青厲作為寄主，在幾年內吞噬他的自主意識，接管他的身體。
這具身體不愧是鬼王的兄弟，成長之後确實實力很強大，但它不能完全掌控，于是就保留了青厲的一部分潛意識。
比如青厲對哥哥的怨氣，對鬼民的怨氣，它用自己的力量将這股怨氣放大加深，成長為不可磨滅的深深的怨恨。
最終導致青厲親手殺掉了自己的哥哥。
白光一閃而過，随着一聲慘叫，那團黑色霧氣消失不見，再無半點存留的痕跡。
白知時下了狠手，将那團惡靈灼燒殆盡，讓他承受完巨大的痛苦之後才死亡。
惡靈雖死了，可它所犯的罪孽，留下來的禍患，卻要這麽多無辜的人來承擔。
白知時蹲下身，和青厲平視，平靜的眼眸裏倒映着他不知所措的神情。
“你恨青衡嗎？”
那個名字出現在腦海裏時，青厲一片空白的腦子裏瞬間充斥回記憶，想起了自己所做的事，他呆呆的擡起手，上面似乎還沾染着冰冷的血液，慢慢從指縫滴落。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麽？
“我，從未恨過哥哥。”
白知時輕嘆了口氣。
可惜青衡聽不到這話了。
他也永遠不會知道，他的弟弟是否還在怨恨他，怨他對他說了“你讓我很失望”這種話，怨他沒有查清真相就将他關在房間裏長達數月，怨他在他被惡靈抓走之際沒能趕過去救他。
但即便如此，青衡在最後一縷殘魂消散的時候，還在對她說。
如果可以，請不要傷害他。
「你還在恨我嗎？
在親手殺死我之後。」
他不會知道了。
再也不會了。
惡靈雖然死了，但就像它所說的一樣，依靠青厲的力量制造出的滿世界的紅蓮，并沒有消失。
“那現在要怎麽辦？”
沒了惡靈的邪念控制，青厲也只是一個半大的少年，看着眼下的場面手足無措。
離罪孽紅蓮綻放只有短短幾分鐘的時間了，他現在悔恨萬分，卻沒有辦法阻止這一切。
白知時卻沒有回他，而是看向了陰雲低壓的天邊，等待着會不會有一道熟悉的藍色劍光出現。
可惜天邊空無一物，甚至連一只飛鳥都沒有。
看來連這個心願也完不成了。
早知道就不該跟他玩什麽躲貓貓的游戲，跟着他一起走好了。
時間慢慢流淌，到了最後一分鐘。
白知時淡淡垂眼，掩蓋了眸底波動的情緒，手裏緊握着魔鏡，有白色的光不斷進入魔鏡中。
與此同時，修真界的所有人都感覺到一股力量從自己的靈鏡或魔鏡中湧出，白光朝着離他們最近的紅蓮奔湧而去。
正在徐徐綻放的紅蓮被那道白光包裹，紅芒化為煙霧從紅蓮上消散，整朵蓮花被白光侵蝕染成聖潔的白。
直到最後一朵紅蓮也被淨化完成，青厲看着聊天頻道上所有人都在讨論這些紅蓮的忽然消失，以及那道莫名白光的來歷，知道白知時已經将問題解決了。
他剛擡起眼，卻看到那道纖瘦的身影倒了下去。
白知時單膝半跪在地上，低垂着頭，長發散落，看不清神色，小彩變成劍形态支撐着她的身體。
青厲不顧自己的傷勢跑過去，“你沒事吧？我帶你去歇着……”
“離我遠點。”
冷到帶着冰碴的聲音從牙縫裏吐出來，青厲畏怯了一下，還是想要伸手将她扶起來。
不管他犯了多大的錯，他之後會為此贖罪，但她現在肯定需要休息。
還沒等他手碰到白知時，支撐她身子的劍被她甩了出來，挂過他的衣領，将他帶遠。
“你——”
小彩懵懵懂懂的聽着主人的話将青厲帶着飛遠，直到再也看不見白知時的身影，它中途回過頭，看到那道身影似乎承受着極大的痛苦。
它有一種再也見不到她的預感。
但它是一個聽話的劍，聽從主人的命令，她讓它離開，它就離開。
如果她死了，它也會換下一任主人，繼續執行它的指責。
只是，為什麽它會感到難過這種情緒？
封神之印。
封印神明的所有力量，使其變成平凡的普通人。
一般只有極其危險的神明身上才會被種上這種封印。
而白知時身上就有這種封印。
因為她是異類。
治愈神和魔将生下的孩子。
神魔之子，完美的繼承了兩方互不融合的力量。
為了讓她能安穩的活下去，神族給她種了封神之印。
原本一切安然無恙，但在千年前她強行動用了神的力量，穩固的封印就此開始松動。
一千年的時間過去，封印再也壓制不住噴湧而出的力量，開始瓦解。
現在，一方力量幾近枯竭，另一方力量就躁動了起來，沖破封印，洶湧而出，肆虐狂暴。
如果赤烨在這裏，就會發現，這股新的力量和前任魔君的力量完全一致。
白知時是知道封印即将解開這件事的，也知道一旦封印完全解開，她就會因為兩股力量互相排斥而死。
當初封神之印是趁着她還只是初生力量的時候才能勉強壓制住，現在即使是神族面對這種情況也無能為力。
白知時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想趁着這段時間，在死之前，再用自己的力量救一下謝臨。
只是沒想到會出現意外，封印完全解開比她料想的要早了很多，而謝臨此時也不在她的身邊。
“呼。”
白知時從地上站起來，吐了口氣，熱氣暖了暖掌心，但卻緩解不了現在仿佛掉入冰窟一般的僵硬身體。
片刻的寒冷過去，沒有絲毫過渡，忽然又轉為了灼心的熱，熱到猶如置身火海，從裏到外被不斷灼燒着。
來來回回反複幾次，折磨得白知時意識已經不甚清晰，認知不到自己在做什麽，又是想去哪裏，只是無意識的朝着一個方向走着。
腦海裏只有一個模糊的念頭。
她還有未完成的事，她不能死在這裏。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白知時終于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只是這次卻不是冰冷黏膩的地面，而是一個溫暖的懷抱。
那人緊緊抱着她，箍的她有些疼，像是怕她一轉眼就這麽消散。
再也回不來，再也看不見。
過了許久。
一道熟悉的，卻又帶點陌生的嗓音才在她頭頂響起，深沉沙啞，緩慢又沉重，似乎在用盡全力的壓抑着情感。
這句話仿佛穿過了亘古的時間，歷經了漫長的歲月長河洗滌，才重現在她耳畔。
他說。
“找到你了，知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