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0

第11章 10

10

辛戎還未進屋,站在門口,就聽到了裏面傳來嘩嘩響的搓麻将聲音。蘭迪替他推開屋門,作了個“請”的姿勢。他一笑,大方走了進去。

牌桌上的人打得正酣,沒注意到他來,不在牌桌上的,認識他的,都過來跟他打了招呼。不一會兒,身旁就圍攏了人。

這時,從屋子的另一端有人過來,卻在幾步之遙外站定。辛戎注意到了。

辛戎穿過嘈雜、還有數個肩膀,與來人面不改色地長長對視。

祁宇料想過辛戎的種種反應,驚詫、欣喜、冷漠......然而目前看來,不是任何一種。他看不清楚,他只看得清楚自己的感受,炫幻,彷佛要立刻暈倒,他多麽想不顧一切地上前,可他克制住了,不敢失控。他代表汪澤而來,眼下要撐着,不能有半分失寸。

“傑溫——”左兆霖在牌桌上向辛戎招手,“你來了!”語氣很是驚喜。

辛戎扭過頭去,應了一聲。

左兆霖接着問辛戎懂麻将嗎?辛戎略一沉吟,而後笑着道略知一二。左兆霖來了勁,邀辛戎上桌玩幾把。辛戎沒有推卻,恭敬不如從命。

左兆霖讓出自己位置,辛戎坐下。祁宇目光死死鎖住辛戎。

蘭迪并不懂麻将,可并不妨礙他想靠近辛戎。他走到辛戎身後,站定,一臉溫和地觀察牌局。

辛戎洗牌沒那麽利索,撚牌時卻很有派頭,出牌也有自己的調,就算給人吃了牌,嘴裏毫不咒怨,垂眸認真地看牌。幾局下來,辛戎只胡了一把,他頂着一張雅致的漂亮臉蛋,用中文誇贊牌桌上的其他人,自嘲“關公面前耍大刀”,明明知道他話裏有誇張成分,欠缺客觀,各位仍然受用,心曠神怡。

辛戎覺得氛圍到了,問起他們來這裏作訪的目的。嘴巴不牢的立馬回,為了一場并購交易。

辛戎“哦”了一聲,去瞟左兆霖。左兆霖沒什麽反應,像是沒打算藏着掖着。他趁着洗牌間隙,轉頭又去看蘭迪,蘭迪大概是聽不懂中文,跟他眼神交彙了下,友善地一笑。他心裏瞬間踏實了不少。

“那您呢,在哪裏高就?”一直在旁悶不吭聲的祁宇,突然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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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戎的目光不疾不徐投向他,“我?對我這麽感興趣?”

時隔多年,祁宇再次以近距離看見了辛戎的眼睛,黑眸裏帶點綠,在遙遠的過去,另一片大陸,美得奇異,受人排擠,而在這個國度,似乎恰如其分,依舊美,但也接近于真實。

“是的。”祁宇這次沒有退縮。

“和老左一樣,”辛戎淡淡一笑,“吃同一口飯。怎麽稱呼您?”

祁宇一愣,看來辛戎是真不打算在外人面前同他相認,這樣也好,省得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他既然找到了他,這一次,就不會再讓他輕易從自己身邊消失。

“我姓祁,祁宇。示字旁的祁,宇,宇宙的宇。”

“祁宇?好的。”辛戎似乎想結束話題。

祁宇當然不打算就此結束,連忙道:“我聽左老板說,您從紐約來的,明天我們也準備回紐約,要是方便的話......”

話還沒說完,就有人甩着門,從外面進來,打斷了他。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左兆霖的小女兒,蜜雪兒。

“爸爸——怎麽回事?!你要賣了達發嗎?”她氣勢洶洶,尖着嗓子,一副質問架勢。

盡管她叫嚣着英文,在場有一半人聽不太懂,不過香港人也不傻,明白情況不妙,立時停了牌局。左兆霖朝亞倫和蘭迪使眼色,讓兄弟倆安撫賓客,自己将女兒攔下,匆匆拉到一處房間,關上門。

辛戎可是聽得明明白白,蜜雪兒剛剛說的是什麽。他拉住蘭迪問:“怎麽了,你們要賣達發?我怎麽之前沒聽老左提過?”剛剛牌桌上,香港人只是隐晦地提及了并購交易,并沒指名道姓交易內容。

他這樣問蘭迪,當然是揣着明白裝糊塗,試探蘭迪反應。他是收購發起方,怎麽可能一無所知。不過,他借了個空殼,左家不會知道,是他在幕後指揮。

這問可算是難倒了蘭迪,其實,他也沒聽說過。他中文不太好,只以為招待香港人,是為了進一步投資。

蘭迪搖搖頭,看向亞倫,亞倫目光閃躲。辛戎将兄弟倆的互動盡收眼底。

沒一會兒,左兆霖出來,指了下兩個兒子,将他們也叫進了房間,留下賓客面面相觑。

辛戎打了兩個響指,驅散空氣中的不安,微笑着號召大夥上牌桌。

衆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還是依了他的言。

辛戎重新坐下,心忖,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一場收購竟能挑撥到左家的內部關系。

祁宇在旁,瞥見了他的神情,眉眼間若有若無的得意,一點也不受剛才的壞氣氛影響,反而像是十分享受着什麽。

“賣掉一間公司,變更公司控制權,難道可以不經過我們同意嗎?我們可都是在為這間公司賣命啊!他現在賣掉馬房,以後就還能賣掉地産中介、餐館,到時候我們還剩下些什麽呢?”蜜雪兒瞪着眼睛,看向兩位兄長,“你們都啞巴了嗎?說句話呀。”她幹脆箭指其中一人,柿子趕軟得捏,“蘭迪,你休想置身事外!別忘了,你也姓左。”

蘭迪攤開雙手,一副“你找我興師問罪也沒轍”的模樣,“你問我?我大概是最後一個被蒙在鼓裏的人......”他特意頓了頓,轉向大哥,“亞倫,你知道嗎?爸爸要賣達發馬房?”

亞倫一怔,兄妹倆火力十足的眼神,朝他投擲過來。“我、我......”他摸了摸鼻尖,支吾着,想要組織語言。

左兆霖作了個“冷靜”的手勢,子女們便齊刷刷看向他。

“我不是常常告訴你們要‘以和為貴’嗎?吵來吵去像個什麽樣子?”

蜜雪兒抿抿唇想說點什麽,卻被左兆霖一個眼神逼退。他繼續,“我們是家人,團結一心,促成一筆理想的買賣,不好嗎?”

“爸爸,什麽都可以!只有這件事不會成!絕對不行!”蜜雪兒激動道。

“為什麽不成?”左兆霖平靜地反問。

“一個陌生人來掌管達發,然後把我們一一踢出局嗎?”

“不,不會的,你們還是會在原位,我們仍然擁有運營權......”

蜜雪兒反駁,“爸爸,你賣出了達發,新的主人也不會讓我們待太久的,我不管他是誰,男人還是女人,香港人還是美國人,總而言之,他們不會歡迎房子的舊主人!他只會排擠我們,我、大哥、二哥,最後我們左家一敗塗地,什麽也不剩。”

左兆霖哼笑了一聲,似乎覺得女兒的話有些無理取鬧,現場拉攏同夥,“亞倫,他們很喜歡你的,對不對?告訴妹妹,這種擔心是多餘的。我們倆一起去看了對方是不是在鬼扯?你覺得怎麽樣?”

亞倫臉色驟變,他跟蜜雪兒向來是同盟,這幾乎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做了背叛者。

“我、我不知道......爸爸,也許吧。雪兒......”他叫妹妹的小名,眼睛眨得頻繁,像是要乞求原諒。

被忽略了一小會兒的蘭迪突然發言,“爸爸,為什麽非要現在賣?”

“要麽壯大,要麽出售,只有這兩條路可走。”左兆霖嘆了口氣,“如果我們想要生存,必須要有一堆小人物為我們工作,蝼蟻,對,确切來說,替我們賣命。”

當他要踏入由白人主導的世界的第一天起,他就開始明白了些道理,不準确來說,是生存法則。他不僅要靠近,像白人們一樣攫取財富,他還得超越他們,真正挺起胸膛,昂起腦袋。

二十世紀初,白人們将亞洲人販賣至美國,關進紐約市中心的動物園,隔着圍欄,獵奇般的,當作動物一樣觀賞。他打江山的時代,成為了第一批沖出牢籠,撕裂白人喉嚨,喝這些殖民者血液的華人,成為了真正令昂撒人恐懼的猛獸。

可這些年來,他又真正獲得了什麽?不僅與妻子勞燕分飛,還被狠狠搜刮了一大筆財富;一個不成器、只會犯錯的大兒子,一個嬌縱任性、無法無天的小女兒,還有一個僞裝很好、但随時可能翻臉的白眼狼。

左兆霖語重心長,“聽着,現在就是出售馬房的最好時機,出售馬房并不代表我會放棄博彩,能理解嗎?我做生意,你們還信不過?如果我不能做到最完美,那一切還有什麽意義?”

沉默下來。

吵吵嚷嚷,蘭迪幾乎沒怎麽發言,這樣的對峙,并不是第一次發生。從兒時起,他就是被邊緣化的那個,蜜雪兒或亞倫打頭陣,與左兆霖叫板。即使他們把他拉邊站,更像是濫竽充數。

這次,他內心依舊沒什麽波瀾,達發馬房最後屬于誰都行,只要不屬于左家人,他就覺得痛快。

他明白蜜雪兒的擔心,可他不想理解她,也不屑于與這群危危可及的懦夫為伍。他只是有點可惜,為什麽不是自己親手來實施報複。他要把以左兆霖為首所創造出來的一切都毀滅。

亞倫像爆發似了的,突然發言,“雪兒,夠了,你一直都在考慮自己,你有考慮過我嗎?從小到大,哪次大家不是依了你!你要明白,我作為長子,曾經被許諾過得到什麽,可啪地打個響指,這一切就消失了。”

“你沒資格這麽說!亞倫。”

“閉嘴……雪兒,我被迫離開家三年,去外地上大學,爸爸懲罰我,不允許……”

“你以為就你受了苦嗎?那蘭迪呢,他在監獄裏待了多久?你數過嗎?你這個天殺的混蛋!含着金湯匙出生卻還嫌不夠的王八蛋!”

為了避免兄妹倆争吵升級,左兆霖硬着頭皮出來圓場,“聽起來像是辯解,可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們!我的孩子!”

蜜雪兒眼眶已經發紅,抿抿唇,“我們?真的嗎?爸爸,我們到底怎麽辦?”

“你們?你們就得依靠自己了,自己去賺!老實說,我現在拿到錢,也是對你們的保障,要知道,這些錢,最後還是會進你們的信托。”

他停了一下,關切問女兒,“你還好吧?”

“不,我很不好!”

給好臉色不吃,左兆霖登時怒了,“所以,你有什麽毛病嗎?”

“不,有問題的是你,爸爸,你自私又自利,只不過是想看着我們幾個,因為你內讧而上瘾!你有真正愛過我們?把我們當貨真價實的兒女嗎?”

左兆霖臉色一沉,“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你知道!爸爸!你很清楚,你只是不敢面對罷了,你知道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對的!”

“爸爸,拜托......”看見蜜雪兒接近崩潰的模樣,亞倫此時也轉了風向,“要不然,別這麽急,我們再找投資顧問問問,一塊坐下來,好好商榷......消消氣,爸爸。”

“拜托?——你們手上有什麽籌碼,可以跟我談?你們到底知道怎麽談生意嗎?”

話落,左兆霖嘴微撅,手靠近嘴,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再指了指門口,意思是到此為止。

兄妹仨都看見了他臉上的不容置疑,以及對他們的全盤否定。

門開啓了,門外的光線和目光,都溢了進來。

亞倫摟着蜜雪兒肩膀,走了出去。兄妹倆有如出一轍的沮喪背影。

蘭迪接着走出去,辛戎第一個向他迎過來。他想張嘴解釋點什麽,卻覺得沒什麽好解釋的。

沒料到,辛戎體貼地說:“這是家族問題,我很理解。”

他望了一眼辛戎,心裏油然冒出一個念頭,事情發展至此,會不會跟他也脫不了幹系呢?

作者有話說:

謝謝大家的評論、投喂;如果不出意外,我盡量隔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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