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9

第10章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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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談完,左兆霖設了飯局,招待這批香港貴客。飯吃得晚,席間又開了酒,一直到下午四點左右才接近終場。

左兆霖雖常年在美國生活,興趣愛好依舊中式,酒足飯飽後,他幹脆提議打麻将,将香港人一一邀上了桌。

亞倫随了老爹,對追女人和享樂很有一套,只是在做生意上,沒左兆霖那般堅韌脾性,幹什麽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還好,今天這場合,他倒是派上了用場。

蘭迪是不打麻将的,不怎麽懂,也沒興趣。他剛想退出屋子,被亞倫叫住,要他弄點茶水點心過來。這裏明明有女仆,卻把他在賓客面前當仆人使喚,那點心思,昭然若揭,無非是想貶低他在左家的地位與話語權。他捏緊了拳頭,亞倫過來搭上他肩膀,仿若好哥倆,附在他耳邊,語氣幽幽,“兄弟,我們是兄弟對吧,今天不能光你一個人出風頭,那我呢,把我又置于何地呢?再說了,咱倆都表現好,才能夠給人好印象,對投資有信心,是吧?”

蘭迪沉默着,面無表情,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好兄弟,是的。”說完,便用手肘抵開亞倫,進了廚房。

他知道嘴上逞能,跟亞倫鬧掰沒什麽用,索性表現好一些,讓左兆霖安心。他再怎麽想上位、蠶食這個家族,目前看來,還需借左兆霖的手扶一把。眼下,左兆霖既忌憚他又巴結他,他很清楚原因,亞倫能力有限,若有一天亞倫當了“皇帝”,那麽還是得倚仗他來建設家族産業。他任勞任怨,沒有比他更好的人選了。

左兆霖對誰都無法全權信任,即使是親生子女。這老頑固每次一發脾氣,就會念叨着,子女是天生讨債鬼,真是倒了一輩子黴。

蘭迪差廚娘去弄茶歇,準備好後直接端出去,自己徑直去了馬廄。

上周,一匹新的小馬駒誕生。他跟獸醫一塊兒,幫助母馬接生。其實,有馬工在,他本不用親自來,但那匹馬宮縮嚴重,瞪着無助、濕漉漉的黑眼睛,前腿僵硬,不時伸一會兒蹬一會兒,看起來慘極了,他不免動了恻隐之心,将手放在了馬筋絡凸起的脖子上,不停摩挲,想要幫它緩解痛苦,很神奇,焦躁不安的馬,就此安靜了下來。獸醫趁機将胳膊伸進産道,拽出了由白囊包裹的初産兒。

剪開白囊,一匹濕淋淋的新生馬駒滑了出來,耷拉倒在幹燥的稻草上。大夥都在屏氣觀察,直至它伸出藍色的舌頭,開始用鼻翼呼吸。

顯然,它是匹健康的小馬。歷經驚險,石頭落地,所有人都很興奮。

蘭迪也很興奮,當晚,他忍不住跟辛戎發消息,告知一匹新生馬駒的誕生。

辛戎第二天才回複,客套地恭喜他,還說,也想看一看小馬。

蘭迪感覺到文字的冷冰冰,可話語也不是準确的,就像那些虛僞的人們,裝作被感動,十分驚訝,“上帝啊,它簡直是恩賜,美麗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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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新生馬駒确實是造物主偉大的出品,懵懂、澄澈,有一張對世界萬物都充滿好奇的面孔。

母馬需要一周時間進行産後修複,獸醫檢查完母馬的子宮,狀況良好,她在這裏的工作差不多完成了。蘭迪送她離開,兩人站在車邊,絮絮叨叨告別。

這時,一輛車從外面開進了馬場,恰好停在了兩人身邊,車窗慢慢搖下來,裏面露出一張驚豔的臉龐,朝他們打招呼。

“你怎麽來了……”蘭迪眼睛明顯亮了,語氣帶點意外。

漂亮男人雙手扒在車窗沿,笑得豁然,“你難道忘了?我說過的啊,想來看看那匹新生的小馬駒。”

太陽即将落山,整間馬場都被染成了橙紅色,馬工們開始吆喝,趕放牧的馬回馬廄。

辛戎今天沒拄拐,步伐自然快不了,蘭迪耐心地配合他,與他并肩,走在壓得齊整的磚石路上,腳下喀滋作響。他們清晰的影子,像溪水,慢慢彙成涓細的一條。

進到馬廄,空氣裏有股潮濕的怪味。

辛戎不太适應,掏出手帕,捂在鼻子前。

“前幾天下過雨,有點倒灌……”蘭迪解釋,“我已經通風過了,大概再過兩天就不會有這種臭味了。”

辛戎“嗯嗯”兩聲,經過一扇扇琥珀色的門問:“那匹馬呢?在哪兒?”

蘭迪笑笑,指引他來到正确的門前。

辛戎盯着眼前的小公馬,它應該是骝色,但背部深得接近于黑色,肚皮那裏稍淺些。

四肢伶仃地站立,依然看得出肌肉,腳踝和蹄部近乎完美,蹦跳時活力充沛,想必在未來的賽道上,會大有一番作為。

蘭迪嘬嘬幾聲,小馬駒像是能聽懂召喚,跑了過來。他打開一點門栅,小馬駒好奇的腦袋,就從縫隙裏探了出來。

“來,摸一下。”蘭迪示意辛戎靠近。

辛戎收起手帕,有些遲疑地伸出手,摸到了小馬的額頭。

那麽溫暖,那麽鮮活。似乎每一次呼吸、每一根神經跳動,都與這額頭相連。不止,這匹馬繼承的血脈、家族,也在這額頭上顯現、延續。

“它好熱。”辛戎道。

“是的。”蘭迪笑笑,忽然将掌心覆蓋在辛戎的手背上,帶着他撫摸。

辛戎愣了愣,有些別扭于男人的大膽,但如果自己表現得誇張,是不是像個小醜。

他靈機一動,“喲”了一聲,有些嘲弄的,“蘭迪,你現在這樣,真的很美國人……”

蘭迪一怔,才會過意來,自然而然的動作,造成了誤會。他抿抿唇,撤開手掌,想為“不知分寸”道歉。辛戎忽然警惕地轉身,看向馬房門口。

“怎麽了?”

“我好像聽見有人叫我。”

“是嗎?”蘭迪蹙眉,朝辛戎張望的方向看去,一無所獲。

“沒什麽,”辛戎收回目光,“可能是我聽錯了。”

話是這麽說,心裏卻不這麽想。他今天來馬場,當然不單純為了看馬。

他早就打聽到香港人要來,親自上陣聊一聊出售達發事宜。他不出面,佩德羅幫他操盤,可他不放心,心神不安——隐隐綽綽的第六感上線,不言而喻,這第六感救過他許多次。他不準備逃,決定直面危險。

他轉身,安撫似的拍了兩下蘭迪肩膀,眯眼笑,“好了,看夠了,該去跟你爸爸打招呼了。”

一起來的人接連上了牌桌,嘴裏銜着煙,手裏搓得陣陣響,談笑風生,好不快活。祁宇站在一旁,覺得自己越來越多餘。

他枯坐了一會兒,翻動手邊英文報紙解悶,還是覺得沒趣,目光投向室外,心裏一動。

他沿着磚石路溜達,漫無目的。

香港馬場沒有接連起伏的寬廣山丘,馬廄紮根在寸土寸金的地皮,像放大版的鳥籠,狹長、陰暗,每次進去,就像置身洞窟,氣短胸悶,怪不得公馬們常常養得焦躁,不得已被閹,成為骟馬;牧場更是簡陋,哪像這裏,有正兒八經的肥沃綠草,供馬兒啃食;若要是深層究原因,還是博彩受了管控,各大馬房一落千丈。

汪澤委派他們一行人來,表面确實是考察,實際上是查清楚這次收購方的背景,對方出價着實令人心動,但也不想糊裏糊塗做了買賣。中國人做生意,就是這般,寧可自己堂皇吃悶虧,也不願意不明就裏着了別人的道。

祁宇走着走着,忽然頓住。

他不可置信,眨了眨眼,像是要驅散眼前的迷津。

辛羚口風緊,任他怎麽引導套話,還是裝作無知。或許,與社會斷聯了這麽久,這五十多歲的婦人是真的無知,他不好逼迫太緊,又答應辛戎保持距離,只好作罷。

可他太想知道辛戎這些年去了哪裏,在幹些什麽,為什麽當初可以離開得義無反顧。

那樣一通電話後,他翻來覆去的無法安睡,沒想到,牽腸挂肚的對象,就這樣不設防的出現了。

他不敢确定,剛剛那人,真的是辛戎嗎?會不會只是很像他的人?他只瞥見了一個側臉,聳肩抽着雪茄,看起來恣意又傲慢,哪有一點當年的影子。此外,腿是怎麽了?怎麽像是有些瘸?

他回過神,被一肚子的疑惑填充,跟着那一雙背影,蹑手蹑腳來到馬廄,隐蔽地站在門口往裏窺伺。

貌似辛戎的男子,包裹在灰西裝下,身材颀長,肩背寬闊,模特一樣。他左看看右看看,時而摸一下馬,時而與身旁男人交談,剛剛,像是被什麽好玩的笑話逗樂了,咯咯笑起來。

他身邊那男人眼熟,是今早帶他們游覽的。此刻像是迎面中了什麽迷魂煙,眼神缱绻,纏綿地盯着對方面龐,随後露出一個自嘲的笑意。

黃色燈光高低起伏,灰塵在光線中飛舞,兩人沐浴其中。

辛戎伸出手,親昵地撫上男人肩膀,拍了兩下。然後,又停留,撣掉了男人身上的什麽東西。

一切是那麽自然,沒有特別熱情,甚至連明顯的勾引都算不上。

不過在他倆之外的局外人,一眼就能領悟,那之間到底藏着什麽。

祁宇隔着段距離,一股悵然與嫉妒夾雜的情緒沖了出來,炙烤着胸膛。

辛戎。

他在心裏叫他,沒料到,竟叫出了聲,音量不算大,只是在對方轉身的那瞬,他卻下意識捂住嘴,飛快地避開,躲到陰暗處。他有些恍惚,自己剛剛喊出聲了嗎?

辛戎比以前更讓人吃不消,祁宇甚至感受到了一種毛骨悚然,那種明明睥睨一切卻裝得體貼動人的模樣,是過去的辛戎不曾有的。

他甚至不敢從正面去認認真真打量他,真要命,辛戎不再是他所熟知的那個辛戎了,然而他依然着了他的道。

不行,現在還不能魯莽,他得理理思緒,思忖接下來該怎麽做。

辛戎跟那男人要一塊出來了。

祁宇定了定心神,疾步走回屋子,心裏逐漸有了計劃雛形。

作者有話說:

遲了一周才更,但也沒什麽人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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