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3

第14章 13

13

見辛戎迎面而來,蘭迪雙眸一亮,笑意藏不住,剛想張嘴問好,辛戎卻一傾身,同他主動行了貼面禮。他有點受寵若驚,還沒來得及回味,辛戎就做了個“請”的姿勢,引他到坐席。辛戎一轉身,那背後竟還跟着一束目光,不加遮掩地剜了他一眼。

蘭迪一怔,有點惘然,心裏拿不準祁宇的反應,看起來像嫉妒。不會是因為剛剛的貼面禮吧?打招呼的文化差異而已,這男人卻要大驚小怪,真是沒見過世面。

他挨着辛戎,款款落座,揣着一絲得意,與辛戎寒暄。

周圍都在高聲說話,他們這桌人還未坐齊,對比之下,略顯安靜。辛戎忽然側身,像是要傾訴秘密般,攏起手掌,遮擋住嘴,倚在蘭迪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麽。蘭迪颔首,不時點頭,視線若有似無掃向祁宇。祁宇孤零零站着,被他倆排除在外。

祁宇感受到了一種挾持,由怒意主導,渾身漸漸散發出肅殺之氣。他忽然轉身,疾步離開。

辛戎以為他放棄,瞬間收斂行為,端莊坐好,心情舒爽。

一下子沒了辛戎氣息,蘭迪頓覺空虛。他盯了一會兒辛戎側臉,沒忍住問:“剛剛怎麽回事?你不會是想……”故意停住,等待辛戎接話。

辛戎手肘抵桌,撐起下巴,并不看他,“怎麽了,蘭迪?有什麽問題嗎?”俨然不上鈎。

蘭迪牽起嘴角,一副樂在其中模樣。

辛戎到底在耍什麽花招,嚴格來說,他并不清楚,他大抵知道,辛戎在利用自己,抵擋祁宇。目前,他不打算戳破辛戎心思,樂意奉陪。

既然辛戎不順着臺階下,那他自發下,“祁先生今天也在,我屬實沒想到。”

“哦?”辛戎扭臉看向他,語氣帶笑,“你真的感到意外?看樣子不像啊……”

“難道你以為我在表演?”

“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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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插科打诨,氣氛逐漸變得粘稠起來。

這時,祁宇帶着一名侍者再度現身,冷不防吓了兩人一跳。

他指了指辛戎旁邊的空座,侍者點點頭,麻利拿走桌上的名牌,換成了另外一張。

辛戎定睛一瞧,新名牌,赫然寫着祁宇名字的拼音。他微微蹙起眉。

“真有本事,”辛戎戲谑着嘟囔,“還能把安排好的座位換了……”

祁宇耳朵不聾,他也不惱,穩當坐下後,對着辛戎一笑,“這樣才對嘛,我們就該坐一起。”

辛戎無語,回他一個假得不能再假的笑。

就在祁宇得意間,蘭迪拍了下辛戎肩膀,竊竊私語幾句後,兩人雙雙站起,祁宇正疑惑着,眼睜睜看他倆竟調了個位。

蘭迪落座,還故作緩和氣氛,問祁宇,“祁先生,您說英文嗎?還是……中文更好?”

祁宇一愣,不語。

蘭迪也不在乎他的回答,用英文繼續,“那我挨着你坐,不介意吧?”

先斬後奏了,還問自己介不介意?

祁宇就算是個傻子,也明白蘭迪這表現,是在故意同他叫板,拿自己當猴耍。

艹他媽的,假洋鬼子,小癟三。他在心裏怒罵。

辛戎在旁,瞥見祁宇一臉憤懑卻又無奈壓抑的模樣,內心暗爽。

這時,場內燈光漸次變暗,達隆結束社交,被保镖推過來。辛戎迅速起身,拉開椅子,蘭迪和祁宇齊刷刷看向他,攙扶達隆上桌。

達隆坐好了,拍拍辛戎肩膀,以示感謝。辛戎讨好地一笑,眼底滾動着光。

蘭迪先移開眼睛,下巴朝前一點,貌似很平靜;祁宇接着別開臉,陷入沉默。

這張桌上的權力生态,一目了然。

達隆入席沒多久,主持人翩翩上臺,向來賓噓寒問暖一番後,宣布第一個表演節目開始。

“蓋恩斯先生……”蘭迪湊向辛戎耳邊,小聲問,“他怎麽了,身體出什麽狀況了?嚴重嗎?”

演出正至高潮,辛戎随着大流鼓掌。“沒事。”目光緊鎖在臺上,似乎對臺下的一切都漫不經心。

就在此刻,達隆找辛戎說話,辛戎連忙傾過身去,擺出親睦和善的姿勢。蘭迪有些失落,上一輪他和辛戎把祁宇排擠成了局外人,這輪呢,自己是局外人。然而,辛戎的手不知何時摸了過來,搭在他膝頭,安撫似的摩挲了幾下,他感到一陣過電流般的麻痹。

辛戎仍在與達隆談話,他的表面姿态與手上動作分家,一個光明,一個隐秘。蘭迪被這種作賊心虛般的快感拿下。他已嗅到危險的氣味,可他欲罷不能。

音樂終了,辛戎收回手,蘭迪如夢初醒。

“怎麽了,蘭迪?”辛戎扭臉,眨眨眼,佯作無辜。

蘭迪覺得腿上似乎還有辛戎的餘溫,不覺笑起來,“沒什麽。”

有什麽也不能說,誰先說破,誰出局,Game Over。

辛戎轉過頭去,喝了幾口水。放下玻璃杯,穿插的慈善拍賣開始了,他立時聚精會神。

蘭迪不由想起初春那場拍賣會,辛戎裹在一襲華服裏,如同此時此刻,蓄勢待發。

辛戎代達隆拍下了一匹殿堂級冠軍馬的籠頭水缰,高達數萬美元,全部算做慈善捐贈。

拍下一個标的時,祁宇也舉起了牌,與辛戎競争。

起先還有人跟,在主持人的叫價聲中,一只只的臂膀擡起,然後落下,又舉起又收回,漸漸消失,像在用價格捉迷藏。最後只剩了辛戎與祁宇還在堅持出價。

祁宇去瞟辛戎,辛戎避開了他的目光。他覺得,盡管變了許多,辛戎仍有一個倔強的側臉。

這喚起祁宇的回憶。

他記得第一次看見辛戎的情景,辛戎被一群同齡小孩圍着欺負。他躲在遠處旁觀,置身事外。那會兒,他有忌憚,怕自己管了閑事,也被當成異類,受排擠。他不過出于好奇,特地跑來看街坊鄰居口中的鬼佬野種是個什麽模樣。

他們這地兒,沿海小鎮,雖偏僻卻信仰氛圍濃厚,有不少人信教,媽祖娘娘、基督教、佛教、還有些他根本不認識的宗教,各不相犯,在這片土壤和諧生存。牧師偶爾會發小孩糖果,在那個年代是稀罕物,所以他經常去教堂玩耍。他覺得辛戎就像那教堂壁畫裏描摹的天使,一頭淡褐卷發在陽光下發金,陶瓷一樣白,幾乎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越是這般像,就越是跟普通人拉開了距離。

與衆不同,在混沌無知的小孩眼裏,可沒什麽特權,非但不具有特權,還會引來嘲諷。再加上大人們的說三道四,謠言四起。一會兒傳他那外國人爸爸是強奸犯,一會兒又傳他媽媽是殺人犯,總之他成了一塊遭人非議的靶子,誰都能來唾棄一口。

第二次再見辛戎,辛戎灰頭土臉,臉上還有些紅印子,像是跟人打了一架。他偷偷尾随對方,一直跟辛戎跟到了海邊。一顆心忽然吊到嗓子眼,好在辛戎只是在海邊枯坐了會兒,并沒有什麽想不開的念頭。忽然,辛戎起身,走進海裏,脫下上衣,搓洗起前襟的髒污。看到辛戎身上完好無損時,他更是松了口氣,忍不住笑了起來。

陽光狂妄毒辣,不一會兒就将濕衣服晾幹了。辛戎重新穿好衣服,撣了撣身上的灰。他目送辛戎的背影消失。

第三次,他沒有袖手旁觀。

辛戎去打井水,挑着擔子穿過小巷,又被愛起哄的小孩們攔下、戲弄。有心壞的,故意去踢水桶,水桶蕩蕩悠悠,灑出不少水,引得辛戎重心不穩,跟着踉跄。

他沖出去,一把抓住為首作亂的,拎起對方後衣領,重重按到了地上。對方腿都吓軟了,立刻求饒。

他就是這樣的人,不管別人還有沒有後招,自己就要在氣勢上壓過去。他個子比同齡人高大、身材壯,兇起來确實不好惹。

這一夥人欺軟怕硬,知道他是方圓十裏的混世魔王,哪敢跟他硬剛,撂下幾句狠話,作鳥獸散。

他去幫辛戎撿掉在地上的水桶,辛戎眼疾手快,想要拍掉他的手,他不放,兩人拉扯起來。半桶水搖晃,照着他們彼此的臉。兩人你一腳,我一腳,踩在濺在地上的水裏。他們從未像現在這樣靠近。

辛戎倔得很,說他裝蒜,不肯道謝,也不肯給好臉色。

他有些好笑,又有些氣,口不擇言,你有毛病吧,看不出誰對你好啊,活該,怪不得天天被人欺負。算了算了,以後我再也不多管閑事了。

辛戎不作聲,垂下腦袋,定在原地,脖子和耳根,一片通紅。

他不知道辛戎具體的名字,只能“喂喂喂”地叫辛戎,讓辛戎別裝啞巴。

辛戎擡頭,繃緊了臉,惡狠狠瞪他。他看見了辛戎眼睛裏的濕潤,明白那是淚意。他心裏咯噔一下,有種特別的東西,極速地在身體裏穿行回蕩。那一瞬,他霸道地想,如果辛戎一定要哭,那以後,就只能為自己哭。

出價膠着,辛戎得了達隆指示,沒再追價,一錘定音,祁宇拍贏了。

祁宇拉松衣領,像是終于能喘口氣。

達隆冷笑,不滿嘟囔,卑鄙的中國人,真操蛋。

辛戎面無表情放下牌子,開始吃飯,機械切着餐盤裏的主菜。鋼與瓷摩擦,發出微弱卻尖嘯的響動。隔了半晌,他放下刀叉,向達隆借口如廁方便,離席。這就是機會,祁宇根本坐不住,追了出去。

蘭迪看着他倆一前一後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遠兜近繞的,他也看不出,目前到底是怎麽回事。他不想不知分寸,更不想盲目生出事端,暫且按兵不動。

辛戎與祁宇在狹長走廊裏,避無可避,打了照面。

“恭喜。”竟是辛戎先開口。

祁宇欣然地聳聳肩,“其實也不是特別喜歡那馬鞍,你追得這麽緊,看來是真心喜歡?要不然……送給你?”

“祁先生好大方,數十萬美元的東西,就這樣随便送了?會不會太貴重?”辛戎說這話時,其實臉上并沒有任何向往。

祁宇不管對方話裏真心還是假意,自滿地說:“我不是說了嗎?戎戎,我想跟你停戰和好,投其所好,應該的。”

“真的?”

“真的。”祁宇篤定。

辛戎注視着他,不再磨嘴皮子,眼角一彎,“那你敢不敢賭?”

“有什麽不敢賭的?”祁宇動了動眉毛,“你想賭什麽?”

“賽馬。”辛戎笑了笑,“賭外圍,賭一千萬美金,你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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