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9
第20章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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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賽的馬全部入閘了。
辛戎回到包廂,站在落地窗前凝視着賽場,蘭迪靠近,遞給他一副望遠鏡。辛戎接過望遠鏡,突然調轉視線,落在蘭迪臉上,“為什麽不笑?沒信心?”
蘭迪愣了愣,嘴硬道:“沒。”手卻不由自主擦了下額頭,像在擦不存在的汗。
辛戎忍不住笑了一下,調侃緩解氣氛,“人流不流汗不要緊,最重要的是馬不能白白流了汗。”
蘭迪不語,目光投向賽道,心怦怦直跳。他承認自己不如辛戎心态好,那是因為他太了解賽馬的尿性,被一場一場的比賽磋磨出警悟。越被看好的馬越有掉鏈子的可能,越隆重矚目的大賽越會爆大冷門,所以不到終點,決不能掉以輕心。
辛戎長吐一口氣,說:“騎師剛才告訴我,不受鞭的馬,越鞭打它,越跑不了。柚子不用鞭子,就能跑,它自己知道該怎麽跑,拉都拉不住。”
“太有自我的馬,并不是什麽好事……”蘭迪蹙眉,“……還有騎師也是。”
辛戎沒說什麽,一笑帶過,似乎在笑他的認真。
鈴響,比賽正式開始,工作人員舉着旗幟站在起點,随着紅旗降,白旗一揚,馬兒們一哄而上,興奮出閘。
在另一間貴賓包廂內,氣氛緊張。
祁宇正跟汪澤保持通話,轉報賽場進程。
德比大賽,于汪澤而言,也是重中之重,全世界最古老、最著名的賽事之一。任何一匹贏了德比的馬,都會聲名在外,獲得高積分,有極大概率成為當年美國馬王。
這也是他能重新洗牌,侵占美國市場的好機會,怎可能輕易放過。
他們早在暗中掌握了場上能奪冠的三匹大熱門馬,還有其餘幾匹,用來排兵布陣,壓制競争對手,并且保駕護航種子選手。木将軍是他們的重注,不出意外,該是頭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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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婿倆掌持的馬,起勢都不錯,一部分上到前段領先,一部分在中段,困住起跑慢的馬。兩匹大熱門在偏後位置,但它們會按照策略,先保持耐力,再爆發沖線。
45.73秒,二分之一英裏,比賽分水嶺,該露一手了。內側的木将軍,逐漸加速,超過幾匹馬,向前趨近,各馬進入三、四彎道,四分之三英裏杆。
祁宇注意力一直放在木将軍身上,并沒有意識到,正有兩匹馬在內側加速,緊咬對方,外側過彎的一瞬間,其中一匹馬絲滑解脫,甩開了對手,它仍不滿足,腳下生風,追勢難擋。
本來滔滔不絕的祁宇,轉瞬之間,啞了。
“怎麽不說話?”汪澤在那邊有些焦急,“聽得見嗎?啞巴了?”
祁宇握着望遠鏡的手,止不住顫抖了起來,一直保持在首位的木将軍,遭遇勁敵,正是辛戎押注的那匹馬,追了上來,而自己的那些馬,想夾它、困它,根本攻陷不了。
血脈賦予了它得天獨厚的身軀,練馬師培育出矯健的四肢,那完美流暢的頭顱,此時就像一柄戰斧,在劈開無形的強烈波浪。還未等人看清,倏忽間,它就從外側加速突圍,與其他馬瞬間拉開距離,被它抛在身後的馬,黯然遜色。它是那麽無我、霸道,好像當那些馬都不存在了似的。它從在場人類的嚴厲注視下飛馳逃脫,只能捕捉到它的虛影,騎師不過是負重,它才是真正的駕馭者。
主持人也被這逆轉震撼,在廣播裏幾乎咆哮起來,“Pomelo Galloop來到了第一位,‘木将軍’守在第二位,Pomelo Galloop已經進入直線,最後一浪!六個!不,Pomelo Galloop現在已經甩下‘木将軍’八個馬位了!現在,十二個馬位,天啊,它在創造奇跡,Pomelo Galloop,簡直是一道流星!完美繼承了它紅極一時的祖父‘費迪南’*的血系!它絕對是超級大明星!”
主宰馬場的新星,冉冉升起。
此刻,所有人像着了魔一般,一致從座位上站起,有的人在振臂高呼e on”,有的人在屏住呼吸,可無一例外,是想看清,這匹異軍突起的領頭馬是如何揚蹄,跨過終點線。
“Pomelo Galloop,技驚四座!它已無懸念地沖線了!就像名将‘秘書處’*那樣的贏法,以一流的速度成為了冠軍!足足贏下了十二個馬位!大勝!第二名是‘木将軍’,季軍屬于‘一級先驅’。無人再會質疑Pomelo Galloop的實力!它屌爆了!”
待到柚子完全減速,不再跑了,騎師從馬背上跳下,在邊線上與熟人擁抱、慶祝。
可出現了一個小插曲,在四分之三英裏處,與柚子糾纏了一陣的馬兒騎師,沖到賽馬協會的職員面前,氣喘籲籲狀告,“它,Pomelo Galloop,狠狠撞了我的馬!”
觀衆席上開始騷動,噓聲不間斷傳出。
質詢标志閃爍,賽馬協會的人在回看錄像,确認是否違規,隔了一會兒,大屏幕上得到确定結果,維持原判,柚子,冠軍!
在人群瘋狂的呼喊聲中,無數頂帽子被此起彼伏地抛向天空,形成一道稍縱即逝卻絢爛的抛物線,這是多麽戲劇性、又跌宕起伏的一場比賽啊,整座馬場失去了理智。
柚子贏了,祁宇敗了,絕望爬上男人的臉。他頭腦一片空白,耳畔聽不見任何聲音,仿佛驟然墜入真空。
汪澤在對面“喂”了幾聲後,便無了動靜,比賽結果,無需再通過祁宇的口轉達。從這戛然而止的通話中,他已明白失利。
辛戎向達隆彙報完喜訊,發現蘭迪還站在落地窗前發呆,走過去,拍了下對方的肩,“還傻愣着幹嘛,走吧,去拉頭馬、照相。”
蘭迪緩緩扭臉,看他,人似乎還有點恍惚,“柚子……它贏了,德比,這可是德比……”
“是的,它贏了德比。三歲馬一生只有一次的德比。”辛戎特意添了一句,“這裏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勞。”
“沒有人再會質疑它的實力了……沒有人,沒有人再該質疑它了……”蘭迪念叨,與有榮焉。
辛戎在心裏默默認同,對的,不需要再質疑柚子的實力,它必将成為當之無愧的馬王。
他們對看了一眼,又錯開。
辛戎天使般的臉龐,笑了下,伸出手,撫了兩下蘭迪僵挺的背,手掌随即撤離,就像從未停留過一樣。
蘭迪覺得,好像有點不太妙,那麽輕、那麽柔,明明是毫無殺傷力的安撫,可為何包含一股怯意,比擁抱、接吻,纏綿得還要令人難堪。他也分不清,被辛戎觸過的後背,是癢酥酥更多些,還是灼熱更多些。
“走吧,蘭迪,有人催了。”辛戎再次提醒他。
他點點頭,跟在辛戎身後出了包廂。他盯着辛戎拖曳的背影思索。這個人就算特意蓄起來,不聲張任何情緒,也會多情成那樣,跟謎一樣。
同事們在前方說說笑笑,一臉自豪。
“我就說了吧,他絕對是你在馬背上見過的最頂尖的騎手!”
“柚子啊柚子,未來之星!欸,可惜我沒多押它一點,早知道柚子贏得這麽精彩,我借錢也得下注啊!”
……
大夥走到電梯前,有人過來打招呼。
“你好啊——”祁宇的嗓音仍是那樣,讨人厭地刺探。
辛戎回頭,淡淡一笑,回他,你好。并不為陰陽怪氣所惱,相反,還主動問:“祁先生,下注了嗎?押的哪匹馬啊,手氣如何?”
祁宇眼睛都瞪圓了,怒火蹭地往外蹿,可他瞬間就恢複了平靜,造作地嘆了口氣,“欸,沒押中,你們呢,我聽你們口氣很高興啊,肯定是贏了,那匹冠軍馬叫什麽來着,Po、po梅嘎洛浦......”
“Pomelo Galloop。”蘭迪糾正他的讀法。
“對,對就這匹馬,”祁宇輕蔑瞟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謝謝你哦,原來你聽得懂中文啊。”
蘭迪聳聳肩,紳士地一笑。
“下一次,要是你們再有明牌,也告訴我一聲嘛,”祁宇搓起手掌,半是威脅、半是開玩笑,“想聽實話嗎?大家都坐在一條船上,不能讓船沉了吧。”
祁宇東拉西扯這麽多,辛戎卻悶着,不回答。
辛戎不語,嘴唇上就留那麽一點笑意,保持禮貌。祁宇被那抹笑罩住,心煩意亂。
叮的一響,電梯到了。
辛戎終于開口,朝祁宇颔首,“不好意思,先行一步。”準備進電梯。
祁宇忽然扯住他衣袖,靠近,唇貼向他耳畔,刻意壓低聲線,虛張聲勢,“別忘了,接下來還剩兩場,我不會再讓着你了。”
“我還怕你忘了呢,”他任對方扯着,垂眼笑,“或者膽子小,輸一場就跑了。”
祁宇沒接茬,松開辛戎,調轉臉,朝向另一人。蘭迪猝不及防,撞上祁宇直勾勾掃射過來的淩厲視線。
蘭迪看見祁宇在無聲作口型,應該是對自己說中文。
這時,已經鑽進轎廂的馬工們扶住電梯門,催促他和辛戎,叫他倆快點進來。他應了聲好,在祁宇的注視下,一把拉過辛戎,帶着對方,一道進去。
就在電梯門即将全部關閉的剎那,他與祁宇的眼神又對上了,祁宇雙手插兜,冷冰冰站着,仍在無聲重複那句。他看得真真切切。
電梯下行途中,他默默模仿起祁宇的口型,竭力搜刮自己貧瘠的中文詞庫,思索到底說的是什麽,最後不經意念出了聲,“他、是、我、的。”
他是我的。原來如此,嫉妒。
他不由笑起來。心極快活,又極作嘔。
辛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側影,隐隐有種預感,這個男人,只不過是比祁宇高一等、假裝得更完美的混賬而已。假以時日,一定會露出馬腳。
澳門葡京賭場
汪澤挂了電話,捏眉嘆口氣後,往貴賓廳走。
疊碼仔見他消失半天,好不容易現身,連忙趨前問,汪老板,還繼續玩嗎?
他動動眉,遞一個“你猜猜看”的笑容。他長得很瘦小,明顯南方人的個子,保養還算不錯,可一笑,眼周皺紋就會洩露年齡。
疊碼仔最會看人眼色,奉承道:“汪老板,您剛剛手氣多好吶,連莊贏了好幾把,火氣正旺,這會兒就該乘勝追擊啊。”
“火氣旺?不見得吧....”他笑一斂,冷哼一聲,“我呸,就我剛剛打的那通越洋電話,一場馬跑下來,三分鐘不到,就輸了幾百萬美金。”
對方臉色一綠,哪知這是馬屁拍到馬腿上,連忙道歉,眼珠一轉,“那......您今天兌籌碼不?”
汪澤不答,手一拍,拍在疊碼仔佝偻的背上,對方幾乎被他拍直了。他哈哈大笑起來,陰霾臉色一掃而空。
疊碼仔跟着賠笑臉。
汪澤甕聲甕氣問對方,知道為什麽自己輸了錢,慘敗,還能這般有自信嗎?
對方搖搖頭。
他撫摸着脖子上的玉觀音,“不能再倒黴了,已經到底了,自然就會變好。”
“對對,是這個道理。”
疊碼仔附和完,讪笑了一會兒,心裏還是不忘老本行,又把腰哈了下去,以退為進問:“您今天真不玩了?東邊日出西邊雨,那邊低谷,說不定這邊真是風景獨好,能登頂呢?”
汪澤豎起一根指頭,搖搖,“今天還是免了......”
疊碼仔舔舔嘴唇,不甘心,還想說點什麽,哄他上賭桌。
汪澤挫斷他的節奏,“你還想再從我身上賺錢吧?”
疊碼仔一愣,被戳破心思。
“想要撈錢,就不能跟錢對着幹,”汪澤笑,拿嘴唇、牙齒,作一個恐吓的咧嘴,“......跟錢對着幹?別傻了,錢會教你做人的,它會碾得你粉身碎骨。”
疊碼仔盯着他,惡寒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覺得他像在批判自己,而又不僅僅是自己。
汪澤一點也不笑了,從胸前口袋裏,掏出一片紙,随手一揉,丢在地上。恰好有人從旁經過,沒注意,踩了幾腳紙片。
疊碼仔好奇地去瞅,從灰腳印之下,瞥見幾個字母,R-O-N-G,拼起來,RONG?那字體有些模糊,像是被人恨恨抓在手裏過久,漚軟了。
作者有話說:
斐迪南——真實名駒,英文名Ferdinand,攻陷了1986年的肯塔基德比大賽,摘得桂冠。
秘書處——一代驕馬,美國賽馬人的精神圖騰,所創造的賽場記錄,在超過四十年後的今天,仍有不少未被打破。首秀未能告捷,可在1973年三歲賽季,創造了史無前例的輝煌成績,七個半月時間內,上陣十二次,拿下九場賽事冠軍,并且将美國三冠王大賽全數拿下,在貝蒙錦标賽上,抛離亞軍二十一個馬身距離沖線,創造了2:24.0美國最快時間距離,至今,沒有美國賽馬能打破。賽季結束後,被評為美國最佳三歲馬及最佳草地馬,蟬聯馬王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