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6
第47章 46
46
新開業的賭場,靠近海岸線。貴賓廳特地設了落地窗,一覽無餘陽光海景。汪澤早就等候申豪多時,草草打了招呼後,作了個“請”的手勢。辛戎和阿吉不是這個場子的主角,閑逸作起看客。
賭臺上掀起臺風,驚濤駭浪地席卷過境,賭客們幹瞪着眼,一下歡喜一下愁。汪澤從賭臺前站起,他今天很有節制,将輸的數目控制在了百萬內。申豪也跟着起身,盡管他一直在贏。
汪澤見狀,假模假樣地說:“豪仔,你玩你的,別讓我這老家夥掃興了。”
申豪谄媚一笑,“瞧,贏得差不多了。不用太貪心。”
汪澤豎起大拇指,誇贊道:“能随時離開賭桌的賭徒,才是好賭徒。好漢。”
阿吉撇撇嘴,在旁小聲嘀咕,假不假吶,還跟賭狗分好壞,怎麽不幹脆發獎狀。
辛戎憋笑。
不賭了,時間閑得過于寬裕,汪澤提議去打高爾夫。申豪讪讪,剛想說自己根本不在行,卻被辛戎先一步察覺意圖,替他應承下來。他睜圓眼,朝辛戎無聲作嘴型,喂,我不會啊。辛戎湊過來,用微笑安撫他,耳語,作陪消遣就行了,又不是真要你跟他競賽,賽個你死我活。
先去買了身專業衣服換裝、租借裝備,再與汪澤在鄉村高爾夫俱樂部彙合。服務人員都是異國深色面容,迎接汪澤的高管倒是白皮洋面孔。山地場,十八洞,一行人佩了幾個菲律賓籍的球童。球童會講一點白話,主要用英文溝通。
申豪技術确實連初學者都不及;辛戎在美國時玩過,雖腿腳不利索,倒是能正常揮杆,球貼着果嶺飛,挨近洞口,算是會打,但水平嘛,馬馬虎虎。阿吉完全是挂件了,跟球童們無差別。汪澤跟一群菜鳥們玩,看起來樂呵呵的,像是不覺得有什麽可喪氣、後悔的。輪到他打時,也沒謙讓,揮杆一球,高度比肩飛鳥。球童報,進洞。
衆人哇塞出聲,同時伴随識趣的掌聲。
汪澤摸了下帽檐,假裝不在意地笑笑。
阿吉盯着汪澤,還有同他虛與委蛇的兩位同伴,有些糊塗,汪澤這老狐貍莫不是專程讓他們來拍馬屁,鬧氣氛的吧。
球場修在海邊,從十六洞開始,就越來越接近海。到了十七洞,突然視野開闊,心曠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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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豪仔是怎麽認識的?”汪澤在歇息間隙,忽問辛戎。
“我們怎麽認識的呢......”申豪過來,故意打岔重複,還調侃起來,“澤叔,您這像是話裏有話阿,感覺是在問,我這樣的人,阿萊怎麽會認識的?”
汪澤抿嘴笑笑,并不反駁。
辛戎忖度,汪澤心裏絕對還是有提防,所以才會冷不丁這樣問。就像是一種突襲,你越沒防備,他就越能捉你七寸。
“投緣呗。”申豪一把将辛戎攬過來,“澤叔,你瞧,這小子是不是長得特別漂亮,特別打眼?有他在,我出去泡妞,連手指都不用勾,妞就自動貼上來了,簡直事半功倍。不交白不交!”
他語氣輕浮,講得似真似假,反而比正兒八經的解釋,要來得圓滑、讨巧。
汪澤像是接受了,感慨,“我女兒呀,也在帥哥身上栽過跟頭。”
不止吧。辛戎在心裏冷笑,你這女兒大概也是天生衰命,不僅被作丈夫的糟踐,估計在作爹的那裏也沒少受折辱。可自己又有什麽立場去同情汪子芊呢?
汪子芊再有痛苦的姿态,也是被錦衣玉食包裹,守得住尊嚴。她在精心打扮的外表下,生有黑暗曲折的根,敢随意欺侮比她更弱小不堪的。他的右腿,不正是獻祭給了她打着“選擇名號”的欺淩嗎?
申豪唏噓兩聲,又胡謅道:“人不愛美,天誅地滅。”
汪澤點點頭,“也是,誰不喜歡美人呀。貪財貪賭貪色,哪個男人不是這樣?”眼神狀似無意地掃到辛戎身上。
辛戎裝看不見,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膈應。應承笑着,話題一轉,“汪生,您高爾夫打得這麽好,下回,我找個球技好的,會會您。”
“我很期待。”汪澤認真盯着他。
不一會,又問:“阿萊做什麽營生?”
“金融。炒股、期貨,”辛戎一頓,自嘲道,“如果賭馬什麽也能算的話。”
“哦——”汪澤拉長音調,“你很懂馬嗎?”
“皮毛,皮毛,略懂一點皮毛。小賭能贏,大賭必輸。”辛戎含笑,“小賭怡情嘛。”
“回香港,咱們可以馬場一見。賭馬,我也玩的。”
辛戎禮貌周到地回了好。他感受到與汪澤周旋,根本就不能按照固定臺本來走,必須随時警惕,大多數時間,要即興發揮。
姜還是老得辣。好在他從達隆那裏,早已習得如何與這種奸詐的上位者相處。汪澤可以審視他,他也同樣可以用自己的手段審視回去。不僅是汪澤父女、祁宇之流,還有達隆,他們讓他潰爛、痛苦、差點一無所有地活着,他也會出其不意将他們逼入絕境。什麽也擋不住他的複仇之心,任何障礙,都會被他消解,踩在腳下。
這并不是輕松的一天,汪澤盡了玩興,他們一行人卻累得夠嗆。辛戎要先回香港,給了些錢,讓其餘兩人留在澳門多玩幾天,順便可以盯梢汪澤接下來的動态。
阿吉說其實自己也可以跟他一塊回香港。他向對方使幽微的眼色,捏着對方肩,搖了搖頭。随即看向申豪。申豪一無所知,困得不行,蜷縮在酒店大堂的沙發裏。阿吉會意,就不再堅持。不光一個汪澤,對于疑點重重的申豪,也不該掉以輕心。
連夜過關回到香港,到家時,接近淩晨,辛羚居然沒睡。
辛羚發短信問過,辛戎回答模糊,所以沒盼望着兒子會回來。也算是晚睡的意外之喜。
“餓嗎?”她出于習慣問。
辛戎本想說“不怎麽餓”,話到嘴邊變成了,“幫我煮碗面吧。”
這些日子以來,他和辛羚空間上的距離雖縮短了,時間上可不一定。母子間的團聚,除了坐下來吃飯外,簡直難得。中國人的飯桌,包羅萬象,談生意、談愛情、談天談地......一切在宇宙裏發生的,都能在飯桌上談得有滋有味。其中最最具象、發生最為頻繁的,就是飯桌上的親情。
至少在辛戎這裏,同母親每多吃一頓飯,好好地吃,便能深化母子感情,彌補童年空缺。以往,他饞別人,有溫馨幸福的家庭,現在他就不用饞了,不僅是情感上的,連胃也得到滿足。
面煮好了,下料紮實,熱騰騰的,辛羚端上桌。他一邊吹着面,一邊同母親閑聊。
辛羚聊得瑣碎,說今天在街上接到慈善傳單,關于做義工的,反正自己無聊,有躍躍欲試心态;又突然一轉,提起最近金價不錯,是不是該買點黃金保值......
他嗦了口面喝了口湯,微笑應和,想做就去做嘛。
“那我不懂白話,”辛羚擔憂道,“別人會不會覺得我去礙事。”
“那就不去?”
辛羚“哎呀”一聲,大概是覺得他敷衍,但自己也沒想好怎麽接話,就啞了。
手機震動,是佩德羅打來的。看了眼時間,心算了下時差,美國那邊正是午餐點......他朝辛羚做了個手勢,走到卧室去接。
佩德羅嗓音有些急,還有些啞,“......祁宇的訴訟撤銷了,他很有可能連夜逃走,不在美國待了.....”
辛戎聽清了,心髒驀地停跳了下。
面快涼了,辛羚目光投向辛戎房間,一時半會,依然沒有要出來的跡象。
她嘆了口氣,将面端回廚房,準備重新熱一道。熱好了,回到飯桌前,托腮又等了一會。終于等困了,又不想打攪兒子,便自己進了睡房。
躺下,閉眼,卻又睡不着了,這睡意跟打游擊戰似的。
她從枕頭下摸出張照片,借着窗外洩進來的月光,邊摩挲邊端詳了起來。
照片裏幾乎貼滿半張牆的獎狀,從小學到高中,包攬了許多科目。是服刑時辛戎寄給她的。她一直視若珍寶。
因為光源不足,眼睛漸漸就累了,她重新閉上眼。
很多時候她都不太了解自己,就連出于沖動殺了人,她也并沒有強烈的罪惡感和厭棄情緒。她只覺得自己動作并不大啊,為什麽對方也不知道躲,就那麽傻愣愣地看紮出來的血洞。她有時候還會想,那男人到底算不算一個人渣呢?她那時太年輕了,無從比較,只知道被惡心和心痛同時折磨,瘋狂地想要把這個人從生命裏切除。
在獄中,她一度擔心,辛戎會認為有這樣一個罪犯的母親,覺得不光彩、難以啓齒嗎?但辛戎似乎并不這樣認為,他從兒子寄來的每一封信、每一個字中,都看出來了依戀。她松了口氣。即使到現在,兒子态度依舊沒變,從不揭她的短,兩人隐晦地避開這段過往。
二十年多前,一道監獄高牆隔絕了母子倆,如今,兒子常常關上房門,用一道薄薄的門板,刻意回避她。她并不傻,洞察到了兒子在做什麽。危險而孤注一擲,不安分已經開始。兒子沒有邀約她來冒險,她也決定了裝作無視。就像母子間有了小秘密,選擇一塊瞞住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