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5
第46章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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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吉羞愧地搓手,說跟丢了,申豪去買香煙,轉過個街角的工夫,人就不見了。
辛戎沒有诘問,想了想,命阿吉去賭場找人。奇怪的是,翻遍賭場裏三層外三層也不見人影。一個老千兼賭徒,來了澳門,結果不進賭場,又會去哪兒呢?辛戎犯難。
阿吉瞥見辛戎臉色變得難看,提議,要不然去他房間裏找找線索?
眼下确實也沒別的轍,辛戎點點頭。
走出賭場,一陣大風來,形成一股巨浪,像洗浴一樣,将混雜着人欲的髒氣流,從頭頂和肩膀吹散,吹得人神清氣爽。
阿吉忽然驚聲,老板,申豪,申豪。
辛戎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申豪。申豪也看見了他們,眼睛一亮,微笑着直揮手,就像是久別重逢。辛戎沒笑也沒惱,一臉平靜地向他走去,問他去了哪兒,怎麽招呼都不打。
他說,債主,躲債主。表情誇張。
辛戎說怪不得,那我也是你的債主。
申豪嬉皮笑臉,“你?不對,不對,我們是朋友、搭檔。”
辛戎從內兜裏掏出一張收條,申豪一看那欠給辛戎的收條,笑容就僵了許多,頗有些難為情。眨眨眼,想要去攬辛戎肩膀,辛戎一讓,面無表情道:“你最好老實交待,去幹嘛了。”
申豪仰臉,嘆了口氣,“我說去見前女友,你相信嗎?”
嚯,還是枚深情種。
辛戎不語,皺起眉。顯然這理由不夠說服他。這次來澳門,自有重要原因,申豪擅自脫隊,難免令人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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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算是‘見’吧,是懷念。”申豪保持那副深情款款語氣,眼睛裏似乎還泛着光。
阿吉“啊”了一聲,随即哈哈大笑,一個成天不着調的人,還有鼻子有眼地演起來了。這借口誰信誰就是狗。
申豪橫他一眼。
辛戎沉默,看不出是信了還是沒信,片刻後道:“走吧,去吃飯。”大概是懶得糾結。
申豪狗腿子般地朝他一笑,轉頭,向阿吉投了一道得意的目光。
吃飯時,阿吉故意提起,消失這段時間,是不是背着他倆去賭場輸光了。
申豪邊慢條斯理地咽食物,邊說:“我賭,但也不會無節制,賭到走投無路,有什麽必要。”
阿吉嗤了聲,視線落到他空落落的手腕上,“那你今天出門戴的手表呢,去哪兒了?是給高利貸抵押了,還是送給那幌子‘女友’了?”
就算阿吉不說,辛戎其實也注意到了,他默不作聲,有點隔岸觀火心态,在等申豪準備怎麽圓。
申豪扯了張紙巾,抹抹嘴,“92年的反黑游行,聲勢浩大,好多大明星都站臺了,你們有聽說過嗎?”特意停頓兩秒,觀察兩位聽衆的表情,果不其然滿臉茫然,“游行之後,雷聲大雨點小,也沒得到什麽真正改善,相反,香港演藝圈更加動蕩,就在那年,有位著名經紀人和投資電影的老板都被殺了,橫屍街頭,直到現在都抓不到兇手歸案。”
阿吉一頭霧水,好端端地,突然提這茬是幹嘛,跟他問的有何幹系?
申豪繼續,聲音漸漸低啞,“我那時交往的女友,就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倒黴地被黑幫看上了,一直被逼着拍三級片,不想拍,就直接被拉去片場掌掴一頓,進行人身威脅......”
阿吉噎住,不吃了,忖度申豪話裏的真假。半晌問:“你作為男人,既然知道自己的女人......為什麽不援助她,讓她受人欺負?”
“你以為我不想救她、幫她嗎?那時我在國外留學,鞭長莫及......每次跟她通電話,她只報喜不報憂,我囑咐大哥多加照顧她,可是......”
大哥?辛戎抓住重點,和這前女友一樣,也是聽申豪第一次提及。
“可是怎麽了?”阿吉傻乎乎地追問。
“她那會兒被逼拍了一場輪--奸戲,烙下嚴重陰影,逐漸精神衰弱,實在忍受不了這種折磨,時刻想着一了百了。她有一次作陪富商,來到澳門,從大酒店的天臺上跳下去,當場死亡。”
阿吉倒吸一口涼氣,這信息爆炸,一時半會消化不能。連帶着剛吃進去的食物,也好像在胃裏作祟起來,攪得酸水直往上湧。
辛戎忽然開口,“你會想為她報仇嗎?”
申豪苦笑,“我去找誰報仇?那些逼死她的黑社會嗎?那不是一個人,是許許多多的人,好幾個社團,盤根錯節在香港電影圈,就憑我?”
“你不恨嗎?”辛戎問。
“我最恨我哥,他明明答應我,會保護她、會照顧她,卻袖手旁觀,眼睜睜看她死了。他還騙我,說一切都好好的,這就是‘好’嗎?”
阿吉發現,申豪從未有過如此嚴肅、凝重的表情,這樣一看,玩世不恭的人格下,或許真藏着罕見的深情。他也不太懂,可總有些說不上來的別扭。他想法樸素,倘若換成自己,心愛之人遭受如此折磨隕落,不找任何借口,必定會血債血償。
辛戎不語,左手撐在桌上,反捂住嘴,臉色深沉。他仍有懷疑,一個老千兼賭棍,首先失去的就是誠實的能力。籠絡申豪沒假,但想真正信任很難。更何況,他認為申豪也明白,他們是各取所需。一段路走完,彼此應該毫無眷戀,分道揚镳。
回到旅館,申豪打着哈欠進了房間,辛戎與阿吉會意地對視一眼。兩人一起進到辛戎房間,各自點上支煙,吞雲吐霧。這大半天也算不枉過,畢竟,以申豪的故事收尾,着實有點震撼。
兩人悶頭抽煙,不多久,煙灰缸就積累了數量可觀的煙頭。
阿吉突然靈光一現,打破沉默,“老板,你說......他口中的大哥,會不會就是周津友?”
辛戎露出個“你問我,我去問誰”的笑,“這不是你的任務嗎?去确認他跟周津友的關系。”
阿吉煩躁地抓了把頭發,有些犯難。申豪乍看一身纰漏、無孔不入,實際上無從下手,連調查的頭都沒厘清,要不是他今天自爆,他倆哪會知道這則過往。另外,在他看來,周津友同申豪,更不像是會有交集的人。但辛戎堅持,申豪與周津友出老千的手法,師出同門。兩人勢必沾親帶故。
周津友不僅有”賭王”名號,如今還是澳門賽馬會掌門人。他當年因斷指風波鬧得沸沸揚揚,不久便引退。人只要沾過賭,就算不見得瘾,也不一定能盡興而歸。他還是沒能離開賭博江湖,做起了澳門賭場和賽馬的幕後投資人。
為什麽會去關注周津友呢?一切源頭還得引向汪澤。
1988年,受葡澳政府邀請,汪澤出資,收購了澳門賽馬車場的大部分股份,想複制香港成功案例,以新式賭博,搶奪澳門賭博的客流。但短暫興隆後,經營持續虧損,高達數十億港幣。在現實面前,汪澤不得不将經營牌照和股份轉讓止損。1992年,汪澤放出風聲,要将賽馬有限公司(包含馬場、馬會)轉讓給臺灣的一個集團,就在衆人以為交易會順利進行時,賽馬會大樓被突襲,澳門警方接收到舉報,清查汪澤賬目。臺灣那方自有憂慮,遂中止交易。
這一來二去的折騰,周津友成為最終接盤者。坊間甚嚣塵上,說周津友其實掌握了足以毀滅汪澤的龌龊,才能以低價實質控股。後續汪澤雖免了嫌疑,這仇是确确實實結下了,偷偷派人去報複、滋事,卻還是沒能動周津友分毫,不了了之。*
辛戎只有一個想法,敵人的敵人,就算不是自己的朋友,至少他的存在會讓敵人膈應且忌憚。
靠申豪去接觸汪澤,是一手牌;若是能直接從周津友這種大佬級別的人物那裏挖到致命一擊的秘辛,豈不是少走許多彎路?
這次來澳,是申豪受汪澤邀請,約他去新開業的賭場玩。去賭場之前,三人見時間還早,先去了趟馬場。在窗口買完馬票,離開賽還有半小時,他們去馬會俱樂部吃早午餐。在那兒,意外地偶遇了傳說中的周津友。
他一進來,就有食客的眼光投向他,并且用極小的聲音交頭接耳,自然就使他顯得醒目了。他本人實則很低調,約莫四十來歲,氣質堂堂正正,賭徒那種不羁狂放或者萎靡不振的刻板印象在他身上無蹤無影。服務生見着他,謙卑地問好,周生,今天吃點什麽,還是照舊嗎。他微笑點頭,沒什麽架子。
辛戎和阿吉倆,也沒忍住好奇,朝他那邊多張望了幾眼。惟有申豪例外,充耳不聞,埋頭只顧解決食物,像是餓瘋了。辛戎和阿吉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申豪也沒像以往那樣,插嘴,耍嘴皮子功夫。兩人對視一眼,瞧出申豪的異常。
申豪說吃飽了,去趟廁所。正巧,周津友那桌似乎也吃完了,站起身,結賬,往外走。服務生準備過去收拾周津友的桌子。阿吉眼尖,蹭地起身,大跨幾步過去,在服務生到來前,彎腰去桌底撿了個什麽東西,然後麻利地揣進兜裏,回到原位。一氣呵成,容不得人反應或制止。
辛戎剛想問怎麽回事。阿吉就很酷地一笑,再做賊似的将那東西掏出來,展示給他看。竟跟申豪手腕上不翼而飛的那支手表,一模一樣。
作者有話說:
*汪澤和周津友的恩怨,借鑒了葉漢和何鴻燊的恩怨,兩人因為澳娛股份內鬥,葉漢出局,在澳門搞賭馬,結果也沒能搞起來,最終還是被何鴻燊撿漏收購了澳門賽馬會51%的股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