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8

第49章 48

48

辛戎一覺睡醒,接到阿吉短訊,說申豪不見了。這次是真不見了,找遍大大小小的賭場、酒店,從短街搜索到長街,在小得可憐的整座城裏,卻一無所獲。辛戎看完,疲憊地閉上眼,一動不動,過了好一會,才撥了個電話過去,平靜地詢問到底怎麽回事。

反正這一夜,不光是辛戎疲乏得睡死了,阿吉也一樣。兩人一間房,申豪什麽時候悄悄起得床,出得門,阿吉一概不知,這王八蛋還順手牽羊,把煙盒裏的最後一根煙摸走了。辛戎無語,強打起精神,要阿吉繼續找人,甚至催促阿吉可以動用一些非法手段打聽。

現在就查?當然現在就查!阿吉在澳門認識一些社團兄弟,辛戎也特地囑咐了,忙絕不是白白幫的,好處肯定少不了。阿吉自然相信辛戎的信用,可還是不免犯嘀咕,有必要對申豪這樣大動幹戈嗎?無奈地應承下來。

下午就有消息傳來,說申豪坐小巴去了西灣湖,在那邊似乎出沒過。辛戎皺眉,那裏是常年空置的墅區,鮮少人跡光顧,申豪去那兒難道是特地見什麽人?

再度得到申豪消息,是午夜。

阿吉直接去警署見到的人。他從警員口裏了解到,申豪從一幢別墅的陽臺翻出來,跳了下去,對着路人大叫報警,說有人逼他跳樓。這前半段轉輾到辛戎耳中,聽得他一愣,似曾相識之感,晃出來一瞬。阿吉很快将後半段補完,幸好掉下來無大礙,被花園裏厚厚的灌木接住,骨頭都沒折,只留下點淤青皮外傷。

“誰?他被誰逼得跳樓?”

阿吉在電話那頭像是在憋笑,說:“周津友。他反正是這樣告訴差佬的。”

阿吉按照辛戎指示,沒敢耽擱,挾着已變成累贅的申豪,淩晨就回港。

辛戎在阿吉的出租屋裏等候多時。他睨眼打量申豪臉上的傷勢,然後往他那淤腫挂彩的位置狠狠一按,冷笑,“命硬吶。”

申豪痛得嘶氣,差點驚喊出聲,拼命忍住了,“你輕、輕點………很痛的……”

“還知道痛吶?”辛戎嘲諷,“你跳樓,連死都不怕了,還怕痛?”

“我跳樓是為了生,又不是為了死。你剛剛可把我按得痛死了!”他一下子委屈至極,“我哥......都舍不得.......”

“你哥?”辛戎嗤他,“我又不是你哥。”頓了頓,語氣稍有緩和,“周津友——他是你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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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豪捂着臉,眼神閃躲。

“他就是你口中的大哥吧。”辛戎扯下最後的遮羞布。

申豪慢慢轉過臉來,與他對視。隔了好一會道:“你有什麽證據,能證明他是我哥?”

有詐的成分,實際上,通過申豪的反應,答案已經昭然若揭。

“證據?”辛戎在他負傷的左腮上重重一刮,輕笑,“倒是沒有,但我不會像他那樣,逼你跳樓就是了。”

申豪這回沒忍住,哇哇亂叫起來,疼得往後踉跄了幾步。

“我真搞不懂了,你明明有座大靠山,幹嘛還要這樣不靠譜地混日子,當撲街仔。”

“撲街仔有什麽不好?”申豪捂着臉,朝阿吉一指,憤憤不平,“他不也是撲街仔嗎?還不是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

“喂——”阿吉不爽,怎麽戰火莫名其妙延伸到自己身上來了,“你別把我跟你相提并論……”

辛戎做了個手勢,攔下正要上前同申豪理論的阿吉,轉頭對申豪鄭重道:“你如果還當我們是夥伴,大可以實話實說。我怕哪一天要是你真有危險了……”

申豪打斷他,“你就沒有秘密嗎?阿萊。”

辛戎怔了怔,旋即笑道:“沒有。你想知道什麽,我知無不言。”

“你讓我去接近汪澤,真的只是為了從他那裏詐騙錢?最後……大家一起快快樂樂地分贓嗎?沒這麽簡單吧。”

辛戎笑得依然很鎮定,“那你覺得不為錢,是為了什麽呢?”

這可把申豪問難住了,他不過憑直覺脫口而出,沒細想過。作為他們這種江湖騙子,接近一個好賭的富翁,為錢、為利益,是再淺顯不過的目的了。難道還真能找一些高尚借口,博回點面子嗎?

“錢可以颠覆一切,對不對?”辛戎說,“為了錢,這個理由還不夠充分嗎?”

申豪啞然。

他很想告訴辛戎,自己真還不是為了錢。倘若要真為了錢,大可不必這樣麻煩。他不過是想沒心沒肺地刺激另一個人。但從他們相識的第一天起,他沒有坦白,就似乎錯失了坦白時機。

辛戎猜得沒錯,周津友确實就是他口中的那位同胞大哥。早年父母離異,他跟了母親,母親改嫁,便随了繼父姓。他記得還很小時,偶爾去賭場找還未發達的周津友,他都會把他趕出來,并兇狠地告誡他,千萬不要來賭場。他不理解,明明大哥混跡在賭場,靠掙賭場的錢為生,為何要讓自己退避三舍。後來,他漸漸明白,周津友正是因為對賭場太熟識了,太明白其中龌龊,越産生憎惡,根本不希望自己的親人染指,盡可能遠離,過安安穩穩的日子就好。自從與周津友親極反仇後,他發現報複周津友的最佳手段,就是他偏不允許做的,偏要做。絕不像普通人那樣擁有正常生活,要渾渾噩噩,當賭棍來維持生計,足夠頹廢,實則是在以毒攻毒。

“有酒嗎?”申豪向辛戎投以一個心碎的微笑。

辛戎露出遲疑神色。

申豪嘆了口氣,“你不給我點酒精麻痹自己,我怎麽向你敞開心扉?”

辛戎也嘆了口氣,确實,無論走出有關什麽的第一步,人都想借點外力壯膽。他朝阿吉使了個眼色,要他去便利店買點酒回來。

申豪要喝指定的牌子,樓下便利店缺貨,阿吉走了兩條街才找到。付賬時,他心裏還在罵申豪矯情。拎着袋子往回走,走到樓下,有人擋在進口抽煙,他不爽地低罵了聲“丟!”。那人便轉過身來,與他對視,流露出略微的失望。他愣怔了一下,覺得自己被這個陌生面孔好似審視了一番。

“借過。”他說。

男人撚滅煙頭,挺直了背,他這才發現,原來這人個子尤為高。男人側過身,讓出路,下意識說了句英文,好像是“Sorry”。阿吉面無表情,進到電梯間,猛然回憶起,那男人在樓下很徘徊了一段時間吧。自己去便利店前,好像就已經在了。他不會記錯,畢竟,除了個子以外,那男人面容稱得上英俊,透露出的氣質卻很特別。不太像本地人,也不像內地來的。尤其是眼神,陰翳、可怖,足以把任何活物都看得一無四處、死氣沉沉。

拿到酒,申豪咕咚咕咚就直往喉嚨裏灌,感覺要一醉方休架勢。

辛戎攥住他手腕,從他手裏奪過啤酒罐,似笑非笑,“阿豪,慢點。你喝醉了,我們還怎麽聽故事呢?”

申豪愣了兩秒,仰臉大笑,像是很開懷,“對對,還要講故事呢。”

他說,與周津友角力多年,是不知不覺進行的。女友死後,起先,他并沒有一味責怪大哥,是周津友自己在一次酒醉後失言,洩了底。他表面上安撫弟弟,嘴上信誓旦旦說會照顧她,實際上為了利益,将這小演員哄騙,借花獻佛地供給了各色大佬。其實,周津友早就在話裏話外暗示過,女人如衣服,舊不如新,新不如換,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最可憐的還是這女孩,白白為他們兄弟倆犧牲了。

說到這裏,他又大笑起來。他笑自己的失敗,既沒能保住自己的女人,也沒能保住與唯一同胞兄弟的關系。他哪裏是周津友真正的對手,虛空打靶而已。他簡直是失敗者的集大成者,仿如唐吉诃德,與一個幻想中的風車決鬥。

辛戎盯着申豪的笑,慢慢蹙起眉。

他見過他自信的、張狂的、賤兮兮的……各種笑,就是沒見過眼下這樣的。

申豪喝得醉眼迷蒙,歪倒在沙發上睡去了。

阿吉問辛戎要在這裏歇息嗎?

辛戎搖搖頭,說還是回家算了。

阿吉遞給辛戎一支煙,兩人同時看了眼申豪,沉默了一會,走向陽臺。

天蒙蒙亮,霞光在地平線上冒出了尖,黑暗稀疏得不能再稀疏。還有一股海風潮味,在清晨飄漾。

“老板,這算進展嗎?”阿吉叼着煙,回頭看了眼屋內問。

“怎麽不算進展?”辛戎自嘲。

阿吉嗤了一聲,低頭,瞥見樓下進口處,積累了一堆煙頭,一個高大人影正匆匆離開,猶如驚弓之鳥。他的表情陡然凝固。剎那間一個可怕的念頭産生:那男人不會在這兒待了一夜吧,他是在監視誰嗎?不知是不是錯覺,剛剛轉身走時,似乎還擡頭朝自己這邊張望了一眼?

危險。這絕對是危險。

他決定把這個發現也告訴辛戎。雖然不知道自己是否過于警惕。

他轉頭,正要開口,發現辛戎也有些愣神地盯着那男人離去的方向。

過了半晌,辛戎才收回視線,然後像離開懸崖峭壁一般,飛速地後退,離開陽臺,連聲“拜拜”都沒說,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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