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55
第56章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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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宇剛進家門,女傭低眉順眼地迎過來,說太太來了。
他愣了一下,下意識問,誰,什麽太太?
女傭也愣了愣,就是太太呀。
他這才意識到,對方說的是汪子芊。分居将近一年,這是頭一次,汪子芊踏入他現居的宅邸。
祁宇皺緊眉頭,走進客廳,看見汪子芊的背影。她似乎正擡頭欣賞着什麽,由于背對着光,祁宇看得并不真切,輕手輕腳地走近。
隔着不到半米距離時,汪子芊忽然回頭。祁宇越過她的肩頭,終于看清了她剛剛正在看什麽,瞳孔遽然緊縮。
他怔了好一會兒,随後惱火地诘問:“你有什麽毛病,沒經我允許,敢亂動我的東西?!”
汪子芊陰陽怪氣地笑了笑,“幫你把這幅畫挂起來,你不感謝我,反倒還吼我,好心沒好報吶……”
關于這幅畫,她零星知道些淵源,以假亂真的贗品,祁宇花了不菲價格購入,卻因為這筆交易受到牽連,在美國差點被起訴坐牢。
“別做多餘的事。”說完,祁宇臉色陰沉,喚來傭人,命他們将畫取下來。
“誰都不準取!”汪子芊劍拔弩張,擋在畫和傭人之間。
做下人的本就是看東家臉色,即使汪子芊現在也不算完完全全的女主人了,但她那架勢,哪個敢随便招惹。傭人們站在原地,為難地看向祁宇。
祁宇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像是要滅口似的過來,一把推開了她。
她趔趄了一下,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态,鼻腔裏湧起一陣酸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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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算個什麽東西啊祁宇?你別搞錯了,你本來只是個混混、下三濫,是靠着我才能有現在的榮華富貴。你以為你真是人上人了?別傻了,在我,還有我爸眼裏,你甚至連街頭賣藝的猴子都不如……猴子都比你聰明,還會點把戲讨好觀衆,你呢,你會點什麽,拍馬屁、裝得人模狗樣算你的本事嗎?”她氣極反笑,“……我真後悔,怎麽會豬油蒙心選了你?我就該讓你爛在北京,生活饑一頓飽一頓,住地下室,工作朝不保夕!”說話時,整張臉直到脖子,都因氣憤而洇出了紅色。
祁宇也不甘示弱,“我求着你讓你倒貼我了?還不是你自己心甘情願的……”
“心甘情願?你好意思說這幾個字?你不覺得諷刺嗎?”她停了停,眼裏蓄了層比憤怒更深的東西,類似悲哀,“我看不起你祁宇,你根本不是個男人!”
曾經,她認為他們之間的婚姻亮起紅燈,是因為一個模糊輪廓的第三者,長久地被記挂在祁宇心中。她現在總算是看清了,自己與之角力的哪是第三者,第三者不過是假想敵,真正害她變得滿腹怨怼、如此面目可憎的,不正是眼前這個男人嗎?
她愛他時,可以忽視那些別扭的細節,可如今看透了、不愛了、不想退讓犧牲了,他的任何反應與舉動,都不再讓她有期待,甚至讓她生恨,恨得咬牙切齒。
面對她這番炮火一樣的輸出,祁宇把臉拉得很長。他掃了眼在旁戰戰兢兢的傭人們,使眼色,讓他們退避三舍。
待人都走空,只剩下他和她兩人。他從桌上抄起一個花瓶,故意砸向汪子芊腳邊。碎片迸裂,水珠濺出,汪子芊條件反射地驚呼一聲,向後退。
他懶得跟女人怒吼,還不如直接來點真實的恐吓,比什麽罵都見效。
汪子芊捂着胸口,靜了一會兒,朝那幅畫看了一眼,又看了眼祁宇,冷笑着喃喃,“假的始終是假的……”
她聲量提高了點兒,繼續道:“我不會放過你,也不會放過他!”沒頭沒腦地丟下這麽一句,轉身走了。
祁宇沒追出去,而是像被什麽吸引了,走到那幅畫前,仰臉。燈光柔和地射向畫,整張畫泛着一種奇妙的光暈。他被攏進一片藍色中。那畫上的藍色,似乎蔓延出了邊框,将他的五官和表情稠稠浸裹。
慈善晚宴過後,辛戎一直憂心忡忡。畢竟,他無法控制祁宇和汪子芊的後續行為,他們很有可能向汪澤告狀,吹耳旁風,坐實那些重重疑點,從而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和目的。但汪澤那邊……目前為止,好像還沒表現出打草驚蛇的跡象。
辛戎不想再被動。深思熟慮後,決定向周津友借力。敵人的敵人,即使一度和解,把情仇都不甘地咽回了肚子裏,可那些上不了臺面的東西并不會消失轉移,他們必然知曉掌握着對方的一些茍且。但周津友肯定不會無緣無故賣面子,所以……想要讓周心甘情願施援,自然要從申豪入手。
這天,借着看球賽機會,辛戎把申豪單獨叫來家中。辛羚不辭辛勞,為兩人做了龍蝦伊面,配啤酒正好。
“別客氣,多嘗嘗。”辛羚滿懷期待地往申豪碗裏添小菜,“不夠還有呢。”
申豪有些羞怯地笑笑,拿筷子擋住碗口,“羚姐,夠了,夠了,再吃就要撐破肚皮了……”
辛羚皺眉,“你們啊,成天早出晚歸的不着家,一各個都長得瘦巴巴,竹竿似的,才吃了多少就飽了啊?多吃點,才有體力,才能有精氣神!”
申豪尴尬地應好,朝辛戎遞求救的眼神。
辛戎會意,咳嗽一聲,轉移辛羚注意力,“羚姐,你不是約了人打麻将嗎?這都幾點了,不怕遲到?”
辛羚轉頭看向牆上時鐘,捋了捋頭發,又轉向他倆笑笑,“哎呀,不慌,就在隔壁那棟樓,我走過去五分鐘都不要。”
好不容易捱到辛羚出門,家裏就剩兩人。辛戎将電視音量調到最小,這會兒,忽然一下子靜得令人無法忍受。
“找你來,是有些話想跟你說。”辛戎點明主題。
嘿,正好,申豪早就想跟辛戎打開天窗說亮話。他可不是顆悶石頭,把什麽都往心裏頭壓。
“我騙了你,對不起。”辛戎歉意地笑。
申豪一怔,辛戎對自己有所隐瞞,已經很明顯了,然而,這樣兀地抖露真誠,還是有點不習慣。
“你做了什麽,需要道歉?”申豪故作調侃,“不會是背着我又跟我哥聯系了吧?”
辛戎不答,垂眸,點了根煙。
申豪以為自己猜中了,“我不是警告過你了嗎?別管我跟他之間的事,一筆爛賬……”
辛戎擡頭,一眨不眨看着申豪,把申豪看得有些心慌,還有些莫名其妙。
“我要是告訴你……我想你幫我個忙,讓你哥賣你個人情,給我點情報,你覺得行嗎?”
申豪愈發摸不着頭腦,“情報,什麽情報?”
“關于汪澤,還有他女婿和女兒的……”
“汪澤?我們現在了解到的汪澤,還不夠嗎?”
“不,完全不夠……”
申豪模糊意識到了問題關鍵所在,“你難道不僅僅是要搞他的錢?或者,騙他錢,根本不是你的主要目的?”
“對,光是損失點兒錢,對他們來說算得了什麽……”辛戎吐出一口煙,冷笑,“我希望他們惡有惡報,身敗名裂。”
煙霧飄到了申豪臉上,他沒避開,“他們?還有他女婿和女兒?他們跟你結了什麽怨......”停頓,找合适的措辭。
“致使我這麽恨他們?”辛戎替他把話接上。
申豪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晚上,咄咄逼人的不止那一對男女。
“我這條瘸腿,就是拜他們所賜。”辛戎向申豪展示殘缺的右腿。盡管行動上無大礙,然而……若這條腿是健全的,人生想必會輕松不少。
申豪頓時了然,“難怪你總把‘報複’二字挂在嘴邊……”
“他們不僅害我瘸了,還剝奪了我的人生……我沒有藏身之處,又不能賴賬,不得不背井離鄉,這一走就差不多十年了……”講到此,辛戎別過臉,看向虛空的不知哪處,慢條斯理繼續道,“一個人又能有多少個十年呢……我本來以為這世上有公平,有因果報應,可惜并沒有。相反地,因為他們越過越好,我的恨意與日俱增。”
申豪沉默半晌,問:“‘溫萊’是個假人咯?”
辛戎扭臉,眼神還是沒對着申豪,“‘溫萊’不過是一個殼子而已,我可以叫‘申萊’,也可以叫‘張萊’。你認為他是真的,他就是真的。我面對你們,以及你們能看見的,流露出來的感情都是真的。我在這裏,就是在做你們有共識的那個‘溫萊’。”
申豪又沉默了。辛戎是很慘沒錯,但同時,他試圖用寥寥數句來消融一個謊言,想輕描淡寫地揭過去。這作法本該遭人憎惡的,可自己好像……并不怎麽憎惡得起來。
“那個美國佬……他知道這些嗎?”
“他不問,我就不會說。”
“你的意思……他很少問嗎?不像我這樣,根本憋不住,特別想弄個一清二楚?”
辛戎不語,似是默認。
“你這樣一筆帶過,說得倒挺輕巧。”申豪起身,在屋內來回踱步,忽又停住,盯住辛戎,“你不覺得你欺騙了我的感情嗎?”
“我可以補償你。”辛戎與他不卑不亢地對視,“開個價,只要我能滿足,或者有什麽我能幫……”
申豪搖搖頭,苦笑,打斷他,“阿萊……我還可以叫你阿萊吧?”
辛戎終于看他了,點點頭。
“我交朋友是憑感覺的……其實,從認識你的第一天起,我就隐約感覺到了,你是一個有秘密的人。我呢,可能也是鬼迷心竅了,想找點刺激,就答應了跟你一塊‘為非作歹’。更何況,像汪澤那種表面自戀,實則連骨頭碴子都冷血的人,能看到他吃癟,我也覺得特別有意思。他和我哥,其實特別像……”申豪頓了兩秒,神色透出轉瞬即逝的局促,話鋒一轉,“對了,你現在這樣……願意掏心窩子坦誠,比之前裝模作樣要可愛多了。”
辛戎笑了笑。很随意、淡然的笑。
申豪盯着他的笑想,明明說着“恨”,為什麽這個人從頭至尾,可以如此平靜,一點也不苦大仇深?
忽然,申豪擰緊臉,像想到了什麽不良回憶似的。
辛戎敏銳地嗅到了,試探問:“阿豪,還有什麽想問我的嗎?或者,你想跟我聊點別的?”
隔了一會兒,申豪才低聲回:“我感覺一切,就是從那一年開始失控的……”
辛戎蹙眉,已從申豪變調的語氣中深谙其誨,“哪一年?”
“92年……不止發生了反黑游行和街頭刺殺電影圈人這種大事件,我記得還有一個特別轟動的新聞,當時連續報道了數月……”
“是什麽新聞?”
申豪咽了咽唾沫,“地産大亨王啓仁的綁架案,綁匪開出了一個驚天贖金,要價十億美金。你要知道,關于王啓仁的資産一直都是個謎,因為他的公司未上市,也不向銀行貸款,所以外界無法獲悉其準确數額。但他确實産業雄厚,富可敵國,畢竟,他三個兒子,在他綁架失蹤後,為了争奪繼承權,可是鬧得不可開交……”
“你的意思,這樁綁架案,到最後人并沒有被找回來?什麽原因,沒交贖金,還是……”
“王啓仁為人其實挺摳門的,所以豎立了不少死對頭,就連他的員工都對他叫苦不疊。葛朗臺見着他,只怕都自愧不如呢。他平時深居簡出,有一定安防意識,随身攜帶定位器,但出于悭吝本性,沒請保镖,就被綁匪輕易得手了……雖然按照綁匪要求,打了第一筆贖金,但後續消息石沉大海,而且警方也追蹤到他的定位器被丢進了公海……綁匪也就此銷聲匿跡,至于他的生死存亡,就再也沒追查到了,目前還是按失蹤處理。”
“為什麽不從跟他有過節的人開始調查,一個一個排除,說不定能找到線索,不用放棄啊。他這麽有錢,就算不靠警方,也能花錢買人力去搜尋,難道家人不想……”辛戎突然止聲,想起申豪之前提到的。
豪門恩怨裏,儲君有時候巴不得皇帝早點駕崩了趁亂上位呢,這位王富豪有三個兒子,當然不會有例外。與其挽救一個垂垂老矣的父親,不如殺氣騰騰地坐穩王位,收獲巨額財富。
申豪嘆了口氣,“他的敵人可多了,哪是一個兩個說得清的。要真論的話,光是港澳生意場上,他可能就得罪了一圈人。王啓仁以前對我哥的公司還發起過惡意收購,那個時候,我哥和汪澤還是合作夥伴,兩人都深陷收購泥潭……”
辛戎不再問了,心裏漸漸有了些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