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54
第55章 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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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相攜上樓,又回到了那間屋子。這裏再沒有別的人了,只有他倆,大眼瞪小眼。
精神松懈下來,蘭迪忽然困得不行,連打幾個哈欠。辛戎建議他補一覺。他毫不見外,倒頭就睡。醒來下床,看見辛戎正盤腿坐在客廳沙發裏吃一盒冰淇淋,像是十分惬意。
“要吃嗎?”辛戎問。
他走過去,就着辛戎舉勺的手,嘗了一口,“好冰……”吐舌嘶了一聲。
辛戎笑道:“你倒是不客氣。”
“你也沒跟我客氣過呀。”他也笑。
辛戎看着他,“我這裏不能留你住,你如果非要留在香港,得自力更生……”
“沒問題。”
“真沒問題?”
蘭迪忽然奪過辛戎手裏的冰淇淋,直接拿手挖了幾坨,這回是真沒客氣地往嘴裏塞,“下次買薄荷巧克力味的吧,香草味吃多了,膩。”
對他這副理直氣壯的樣子,辛戎也沒惱,只是溫和地笑了下。
蘭迪覺得自己好像沒被辛戎放在眼裏,一下子又變得很沮喪。
辛戎起身,拍了拍他的肩,“還可以再寬容一天,明天必須搬走。”
蘭迪咧着嘴,很玩世不恭地笑了笑,“好,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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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迪搬進了尖沙咀的一家酒店。他沒什麽事可做,既沒興趣游覽白天的港島,也沒興趣去夜間的蘭桂坊潇灑,只知惆悵地等着辛戎召喚。
辛戎抽出空,帶他吃了回宵夜,他問起高爾夫是怎麽回事。
“我認識一位大佬,很喜歡打高爾夫,我想跟他套近乎,投其所好呗。”辛戎坦然道。
蘭迪下意識問:“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辛戎愣了下,然後很寬宏大量地一笑,仿佛蘭迪說了天底下最天真的話。
“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大家都是買賣人。”
做買賣,還真是輕描淡寫,但這世上誰又沒買沒賣過呢?辛戎避重就輕得聰明,大家都深處這種情境中。
見辛戎已擱下筷子,蘭迪默了片刻,岔開話題,指着對方盤中沒吃完的食物問:“你還吃嗎?不吃的話,我幫你吃吧。”
辛戎這才記起來,這家夥貌似很讨厭浪費食物。
幾天後,蘭迪就見到了辛戎口中這位需要套近乎的大佬。
香港的慈善晚宴,和紐約的并無不同,甚至更使人厭煩。富豪們借着慈善名義飛揚跋扈地展示自己的財富、産業、名望,再假模假樣地配合、作秀……剝開這些,其實都是欲望作底。
看見脫胎換骨、一身西裝筆挺的蘭迪,阿吉板着個臉,迅速橫了他一眼,再故意忽略他,向辛戎使眼色,遙指了下遠處,用口型說:“申豪被叫走了。”
辛戎點點頭,會意,帶着蘭迪朝阿吉剛剛所指的方位走去。
汪澤被人衆星拱月地圍住,申豪在汪澤身邊,看見了辛戎,招招手。這時,有人拍了下申豪肩,說麻煩借過。申豪側身,讓了一下。那是一對男女,其中那個男人忽然停住,眼底略過一絲驚懼,像是透過申豪的肩頭,望見了什麽意外。很快驚懼被取代,成為憤怒,憤怒卻沒維持太久,最後變成了懵。
辛戎也隔着段距離停住了,蘭迪随之停住。
男人與辛戎的目光相遇在一起,辛戎朝他笑,看起來似乎饒有興味。他別轉了臉。
蘭迪盯着男人,臉色變黑,眼神瞬間化為刀鋒。
汪子芊已經認出來辛戎,一臉驚異。她下意識看了眼祁宇,祁宇沉着臉,絞着眉,一言不發。
汪澤笑容可掬,向女兒、前任女婿介紹起辛戎。
辛戎大大方方伸出手,手在空中微妙地停留了數秒,那一對男女的手才依次握上來。
“這位……怎麽稱呼?”汪澤注意到蘭迪。
“蘭迪,叫我蘭迪就好了。”蘭迪用有些生硬的中文回。
“哦,蘭迪……蘭迪是——”
“我的朋友,休年假,特意遠道而來香港,找我玩的。”辛戎眨眨眼,“汪生,還記得我說過找球技好的人,到時陪你打高爾夫嗎?”
汪澤“哦哦”幾聲,敷衍地笑笑。實際對這種無名小卒沒什麽興趣,又轉身去與別人應酬了。
祁宇當然知道蘭迪是怎麽回事,有多難纏,不由自主兇狠起來,瞪着對方。
蘭迪比他更兇狠地瞪回去。
“你什麽時候還改名了?”汪子芊一眨不眨盯着辛戎問。
辛戎笑了笑,還是那麽得體,“汪小姐,你問的可真有趣,我一直都叫這個名啊……”
汪子芊不吃他這套,直接叫了他的真名,“辛戎,別裝了。你是誰,我還不清楚嗎?”
申豪在旁,聽見汪子芊的問話,一時合不攏嘴。“阿萊,怎麽回事?”他忍不住問辛戎。
辛戎不慌不忙,微笑着對汪子芊,“誰是辛戎?”
申豪一下子又糊塗了,辛戎煞有介事,不像在撒謊。
汪子芊變換了個柔和點的笑,語氣卻還是理直氣壯,“你呀!”
蘭迪這才發現,原來不止祁宇,眼前這女人似乎也來者不善,氣勢咄咄。
沒等辛戎應,祁宇也配合着汪子芊幫腔,“我認識的叫辛戎的人,的确跟你很像,不僅外貌,連聲音都如出一轍。反正我是找不出來,普天之下會有這麽像的兩個人!”
“那是你少見多怪!”蘭迪終于能插上嘴,可喜可賀,中文語法還沒用錯。
被蘭迪這眼中釘截茬,祁宇氣不打一處來,“我跟你說話了嗎?你懂什麽叫禮貌嗎?”
“我說的是事實,有什麽不對嗎?”蘭迪豪不退讓,中英文摻雜着,長篇大論起來,“有一位加拿大攝影師,就做過一個實驗性的攝影,從1980年開始,他在全世界各地募集志願者,尋找相貌相似,卻毫無血緣關系的兩人,并為他們拍照,記錄下來。目前為止,到1999年,他已經找到了10對以上相貌相似的人。這些人經過各種研究、系統分析,被認為達到了跟同卵雙胞胎一致的相似度,基因上面也十分相似。即使他們完全來自不同的地方,成長環境也無任何相同之處……你們不知道,就并不代表不存在!那是因為你們知識淺薄,眼光狹隘罷了!”*
如此有理有據,把祁宇和汪子芊同時噎住了。倆人對視一眼,有互相埋怨的意味,無話可說。
“你說、說不定是信口胡謅的呢……”汪子芊想扳回一點面子,依舊嘴硬。前夫不給力,只能自己有棱有角地上了。
蘭迪冷冷回:“《科學細胞》今年八月刊,上面就發表了這則研究報告。你要是英文水平夠,自己去讀就行了。”
被晾在一旁許久的申豪哧哧地笑,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地,鼓起掌來,“哇塞,博學多才!要不是你這科普,我也不知道呢!”這會兒純粹變成了看熱鬧的局外人心态。
辛戎淡淡地開口,“認錯人而已,沒關系。總有些人,眼睛長着不是用來看的,是當裝飾的。”說話時,表情仍然溫柔,但不乏厭倦之情。
這話不說倒好,說了反而像跟一度混亂的場面又添了把火。
“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祁宇未經大腦脫口而出。
“我發現你現在話還挺多的啊,剛才怎麽沒這麽能說會道?”汪子芊突然轉向祁宇,嘲諷。
本來以為是聯盟,這猝不及防的反水,使祁宇臉色變得很不好看,“你該敏感的時候不敏感,不該敏感的時候瞎敏感。”
汪子芊瞬間恨鐵不成鋼,朝祁宇膝蓋狠踢了一腳。
“你踢我幹什麽?”祁宇吃痛,往後退了幾步,“你別太過分了,別他……”頓了頓,把髒字咽回肚子,“別亂發、發神經!”
汪子芊沒理會他,轉而盯向辛戎,沖他皮笑肉不笑,“我不管你現在姓‘辛’還是‘溫’,是中國人還是不知從哪兒來的爪哇國人,你都得給我老老實實記住了。橋歸橋,路歸路,今後我們老死不相往來。就像你當年答應我的那樣,我們兩不相欠了……一個大男人,連言之鑿鑿承諾過的都做不到,算什麽男人!”
這個我們,不僅她自己,還包括了祁宇。其他人聽不懂,辛戎可是真真切切聽懂了。
撂下這句,她迅速轉身,傲慢地揚長而去。
祁宇愣怔,看了一眼辛戎,又看了一眼她逐漸遠去的背影,咬咬牙,追了過去。
汪子芊和祁宇走後,辛戎沒事人似的,招手喚來侍者,為他們開了一瓶白葡萄酒。他還十分紳士地将盛酒的酒杯分發給了申豪、蘭迪,好像剛才發生的一切鬧劇統統與他無關。
申豪邊抿酒邊在心中暗忖,辛戎的态度中有很多虛僞的東西,但并不招人不讨厭。相反,正是這份似真似假澆築出的笑與潇灑,勾住了人。
再說了,他們這些人,湊在一塊,哪個不心懷些不軌和無恥。
“阿萊……”申豪一張嘴,還是想問個清楚。辛戎不知何時把酒瓶拿在了手中,作勢要往他杯裏倒酒。
申豪連忙拿手擋住杯口,“不、不、可以了……”
辛戎笑盈盈,“你看你,這不是正有意思嘛,別破壞氣氛......”
申豪投降,“我沒種行了吧,真喝不了。”還在往旁邊躲,順勢瞥了眼蘭迪。
蘭迪面無表情,已耿直地把酒喝掉了。酒杯空了,放下酒杯。
然後,一個箭步上前,将申豪與辛戎拉開,湊到辛戎身邊,眼睛卻死死盯着申豪,防賊似的。
蘭迪用所有人能聽清的音量,假模假式地喊辛戎“溫先生”,說道,來,我來跟你喝,怎麽樣?
申豪有些吃驚。
辛戎退後一步,與蘭迪拉出距離,聳聳肩,笑笑,“算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捱到宴會結束,從酒店出來,辛戎和蘭迪一塊坐車走了。
經過今晚,蘭迪有許多話想說,但好像突然被堵在了嗓子眼,一句也說不出來了。他承認自己見着祁宇有些激動,沒控制好情緒,甚至還有點遷怒于辛戎,生出懷疑,懷疑辛戎當年肯定是走火入魔瞎了眼,才會選上祁宇。要不然……為什麽這樣的人能得到過自己還未得到的人?
可一想到祁宇和那個女人,比自己更加失态,心裏又稍微好受了些。
下車後,辛戎站在街邊點煙,“作個苦瓜臉,給誰看呢?”
蘭迪不開腔。
辛戎又挂上和煦的笑,湊近,用夾煙的手,輕碰了下他的胸膛,似在安撫,“不管怎樣,還是得謝謝你,幫我解圍。”
蘭迪趁機抓住他的手,火星晃動,煙灰在他們之間落下。
“別胡攪蠻纏,放開我——”辛戎斂住笑意,變得嚴肅。
“我不放開,你又能把我怎麽樣?”
“別廢話,滾。”辛戎語氣冰冷。說翻臉就翻臉。
蘭迪一怔,“你說真的?一言不合就要轟我走?傑溫,這可不好笑。”
“對,有多遠滾多遠……”
蘭迪緊繃臉,定定望着辛戎。
街邊有車開過,車燈的光,将兩人對峙的眼睛和臉照得忽明忽暗。
一切都是疙疙瘩瘩的,不明朗。
“我真不該來香港嗎?在你眼中,我到底算什麽?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白癡?”蘭迪洩氣,将壓在心頭的話,無奈且絕望地說了出來。
哪知,辛戎哈哈大笑起來。
“跟你鬧着玩的,還當真了?”說完,辛戎輕輕嘆了口氣,從蘭迪掌中抽出了手。然後,用極小聲嘟囔着,“白癡。”
作者有話說:
關于蘭迪說的加拿大攝影師找一模一樣的人這個藝術實驗項目是确實存在的,以及貨真價實在科學雜志上發表了研究。我改動了下時間線。網絡上搜索關鍵詞,能找到這個消息。這裏為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