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85

第87章 85

85

直播風波很快就平息了,輿論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發酵。畢竟,紐約市每天都有層出不窮的醜聞、新熱點,除了那些盯上來、想從中分一杯羹的蒼蠅外,大衆對企業家秘辛的興趣,常常半途而廢,遠不如對一個三流明星的關注。

辛戎逃過一劫。

但他沒什麽可抱怨的,這是他下定決心要走的複仇之路,即使暴露了,他也會心甘情願承受下所有的反噬。

“臨危受命”接替上一任,新聞部要處理的棘手事堆積如山,辦公桌上亟待解決的文件每天不見減,只見增。文件時常掉在腳下,他毫無知覺地踩上去,感到乏善可陳。沒人有時間來教他,他們也不在乎他在這個位置上究竟能待多久。

整個部門政治傾向偏右保守,至上而下的員工們大多數是白人。在這裏,更多人把他當異族。準确來說,異族等同于異類。他們甚至可以當着他面,交頭接耳的議論,投以殘酷的審判眼神。

他本以為自己可以不痛不癢,早就習慣了,但實際上他仍會痛恨地想,白人是人,其他人就是未開化的猴子,放在籠子裏觀瞻取樂嗎?

可他還是僞裝得很好,舉手投足間流露出自信大方,偶爾也會故意地去挑刺。那些人滿腹牢騷卻又不敢真正忤逆,只得默默咽下委屈。

辦公室內不準吸煙,辛戎忍不住時,會乘電梯上到樓頂。站在樓頂,整個曼哈頓盡收眼底。

他抽着煙,感到自己在這一刻能稍稍抽身,淡出權力鬥争的漩渦。

他望向中央公園方向,想到那張紀念長椅,想到辛羚。

有一次,他在超市購物,聞到一種香味,是辛羚身上曾經出現過的味道。他去咨詢導購,導購竟推薦了他一款洗衣液。他買回家,倒進洗衣機,可是衣服洗完晾幹了,那彌留下的味道,怎麽也沒法跟辛羚身上的一模一樣,也不像他猛然間在超市裏聞到的那股味兒。他悵然地抱着衣服,分析不出前因後果。

返回,有人已在辦公室內,像是等候了一段時間。

他有些訝異,那背影聽到他走進來的動靜,扭頭,朝他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

“怎麽樣,還适應嗎?”達隆假惺惺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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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同樣假惺惺,比了個“Ok”的手勢。

達隆是來通知他出席聽證會的時間。他不意外,該來的總會來。他達成協議頂上這個位,這就是他要受的風險。

他順勢提起海外主權基金的事,希望達隆做兩手準備,要是收購肖卡特無法順利推進,為了保全集團,不免要考慮下市,私有化。

達隆審慎,反問了他一波,他早就把在肚子裏磨練了千百遍的回答一一倒出。

聽完他的話,達隆沉默,思考。隔了好一會兒說,我考慮看看。從神情判斷,有明顯松動,倒不像是敷衍。

談話差不多結束,達隆起身,走到門口,忽然停住腳步,轉身,扶着門問:“你是不是嗑藥或者酗酒了?”

辛戎一愣,嚴肅地否認。

達隆佯裝懊惱地一笑,解釋自己是出于關心才這樣問。此外,他強調自己厭惡瘾君子,話裏話外暗示,希望辛戎不要令自己失望。

辛戎笑笑,說沒事,承蒙關心。

達隆注視着他,眼珠上下眨動,神态了然又輕蔑,仿佛在無聲說“別妄想瞞我任何事”。

辛戎覺得胃裏一陣惡心。

“把你推薦的那個銀行家的聯絡方式給我,”達隆此時像是想通了,做出決定,“要是有時間的話,我會見見他。”

辛戎颔首微笑,轉身去找名片。

達隆若有所思,盯着他的身影。辛戎忽然扭頭,他們同時看了對方一眼,然後又同時笑了下,像在各自掩蓋着什麽。

蘭迪約辛戎在翠貝卡區吃晚餐,兩人繁忙,有一周未見。

他們找去那家曾經吃過的意大利餐館,餐館消失了,被施工圍牆取代。即将動工的新地标,大概會修一棟六十層以上的高樓,聳入天際。可是在曼哈頓,六十層也不算高了。唯一遺憾的是會遮掉一部分海景。

他們共同想起老板的話,竟一語成谶。兩人面面相觑了一會兒,轉去了另一間餐館。

餐館沒有預約要排隊等號,好在蘭迪有熟人,塞了小費,帶他倆從後廚入內,桌子也是臨時搭的一個,挨在爵士樂演奏舞臺邊。蘭迪一臉愧疚說“抱歉,安排不當”,但辛戎一想到還在外大排長龍,苦苦等待、饑腸辘辘的人們,自然不覺得有什麽可委屈的。

菜色還不錯,也許是肚子餓了,吃什麽都不挑。

辛戎邊切魚肉,邊小聲地說,那些詩呢,現在會被挂在哪兒呢。如同自言自語。

蘭迪坐在對面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可過了一會兒,他恍然大悟辛戎在說什麽——他們曾見過的,那家關門大吉的意大利餐廳牆上,裱好進相框的那一組詩。

“你喜歡那組詩嗎?”他問辛戎,“喜歡的話,我去拍賣市場上淘一淘,要是有類似的,就買回來,好不好?”

辛戎擡頭,答非所問,“那個時候,你剛‘出獄’,很怕我會抛棄你……”

蘭迪噎住。隔了片刻,有些尴尬地一笑,伸出手,覆住辛戎擱在桌面的手,“現在,我也一樣,害怕你會無緣無故抛棄我。”

辛戎微笑,沒說什麽,從他的掌中把手抽開,繼續吃魚。

蘭迪心裏空落落的,霎時沒了胃口。

“你會守護我一輩子嗎蘭迪?”辛戎低頭,仍在同食物做鬥争。

蘭迪牢牢盯着他,溫柔地“嗯”了一聲。

“一直一直,傑溫。我會守護你直到永遠。”

辛戎再度擡頭,眼底充滿溫情,忍不住調侃,“盡說些俏皮話。”

蘭迪聳聳肩,示意無辜,是他辛戎先挑起這個話題的。

這時,舞臺上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追光燈一亮,爵士樂手就位,要演奏樂曲了。

曲聲裏有那種陳年的舊味,聽起來有些憂傷,像在街頭孤零零的徘徊。城市裏亮起了那麽多扇窗,卻找不到屬于自己的那扇。

聽着聽着,蘭迪感到有什麽東西蹭了蹭他的腿,一驚,發現是對面伸過來的腳尖。他去看辛戎。

辛戎百無聊賴地笑了笑,手指抵在唇間,做了個“噓”的手勢。接着,辛戎用餐布擦擦嘴巴,起身,“我要走了,你走嗎?”

他看出來了,辛戎在引誘他。

車開得很快,蘭迪差點闖了紅燈。進屋後,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蘭迪把辛戎抵在門板上。

辛戎摟住他脖子,唇若有似無掃過他耳畔,“有些時候,我覺得你太溫柔了……”他說得坦然又輕蔑,似乎根本不在乎他。

蘭迪不甘示弱,像是為了證明辛戎的話是錯的。扯住辛戎後腦勺,強迫他昂頭,露出頸線,然後低頭咬住辛戎喉結,氣音道:“我的溫柔是裝出來的,我并不溫柔,我很殘忍。”

辛戎咯咯笑出聲,不知是因為癢還是真的覺得好笑,“我也一樣,沒什麽區別。”

欲望的導火索,跟随話語炸裂。三言兩語,也不僅僅是三言兩語,他們親吻着,擁抱着,把光鮮亮麗的皮一層層剝下,回歸到赤裸,一同滾到了床上。

辛戎騎跨在蘭迪腰間,拍打蘭迪須發淩亂的臉,“我準你射你才能射。”

蘭迪似乎是痛苦又快樂地悶哼了一聲。可接下來,蘭迪感到一輕,辛戎從他身上離開了。他迷茫地望着居高臨下的男人。辛戎好像打算不理他,就這麽放置他,任他欲火焚身。這一瞬間,他感到一種無從适從的害怕。

辛戎下床,他跟着爬起來,大概因為心慌,是從床上滾下來的。他本來是不怕痛的,但不知為何,他像是被狠狠摔痛了,臉皺成一團。

辛戎叼着根煙晃悠回來,看見他一副狼狽,笑着問:“就這麽忍耐不住?”

他跪在地上,擡頭看他,什麽也不顧了,乞求地問:“還繼續嗎?”

酣暢淋漓的情事過後,蘭迪抱着辛戎,含糊其辭地嘟哝,“你應該早點走向我的……我們浪費了那麽多時間……”

他好像聽見辛戎嘆了口氣,他等待辛戎接下來的話,可他等來的卻是安靜。

辛戎躺在他懷裏,渾身肌肉像是拉滿的弓,依然緊張。

有什麽關系呢,辛戎說。

有關系。他說。

辛戎幹笑了兩聲,“睡吧。”說完翻身,滾到床的另一側。留一個斬釘截鐵般冷漠的背給他。

他不氣餒,挨過去,去找辛戎的手,低喃,我不是就在你身邊嗎。

辛戎沒什麽反應,任他握着,閉着眼裝睡,一下子冷淡到像入定的僧人。仿佛剛剛的身體糾纏,只是一場黃粱美夢,七情六欲侵蝕不進他的軀殼。

蘭迪困意全消,可他又不敢有其他動作。

他明白,他們并不是通俗意義上的那種伴侶,但他能确定,他們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快樂。兩個人在一起,快樂是最重要的。或許,也沒那麽準确,蘭迪偶爾還是會感受到痛苦,可這種痛苦他暫且還能忍受,體會過跟辛戎在一起的快樂,一旦想到與他分離,那才是更難熬的。

他睜着眼,盯着黑暗的天花板,告誡自己不能再想。越往壞處想,越惡性循環。索性不想是最好。

不一會兒,他聽到有微弱、均勻的呼吸聲從身側傳來,辛戎大概是真累了。他抱緊辛戎,似乎在一瞬間又安了心,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來,兩人都沒什麽工作,并不是偶然,是特地安排在一起休息的。

吃完早餐,在家閑逸地躺了會兒。辛戎望向窗外,建議天氣這麽好,要不然出去走走。蘭迪欣然接受。

他們漫步在紐約街頭,不用焦急地去等紅綠燈,無所事事,閑扯聊天,猜路邊新種的樹是什麽品種,确實地感受到紐約從隆冬中醒了過來。同時,蘭迪終于恢複了點談戀愛的真實感覺。依然美妙。

他們随機挑選了間咖啡館進去。等待買咖啡時,蘭迪手機響了,他掃了眼來電顯示,非接不可。辛戎表示理解,示意他別耽誤正事。

蘭迪走到店外,找了個安靜的角落接電話。

待他講完電話,準備返身進店時,突地愣在原地。他隔着玻璃,瞥見辛戎正跟一個陌生男人交談。

他端凝他們談話的樣子,想從中找出點兒蛛絲馬跡。他承認自己不是個心胸坦蕩的人,尤其是在有關辛戎的事情上。

辛戎看上去很愉悅,眉眼舒展,不像是僞裝的。那男人的嘴角也一直噙着溫柔的笑意。他們面對面,氛圍尤其微妙,好像誰都插不進他們中間。

蘭迪揉了揉臉,盡量裝得若無其事,走進店內。

辛戎看見他,招招手。那人也順着辛戎的目光,鎖定了他。

他走近,辛戎大方介紹起這位陌生人的來歷。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辛戎的心理咨詢師。原來如此,是他親自把他送到診所門口。他能怨得了誰。

辛戎說完,醫生生硬地對蘭迪笑了笑。

也許是為了打破某種若有似無的尴尬,蘭迪主動介紹起自己。醫生擺出認真傾聽的姿态。

蘭迪說話時,醫生像是洞察到了什麽,眼神不僅在辛戎臉上流連,也會不經意地瞟他一眼。

三人間靜默了一會兒。醫生認真看了眼手表,說時間到了他該走了。

辛戎點點頭,同他握手道別。醫生垂下目光,也緊緊握住了辛戎的手。然後,驀地靠近辛戎,臉幾乎貼在了辛戎肩頭,飛快地問,之前答應我的事還算數嗎。盡管已經是壓低嗓子了,蘭迪還是聽見了這句話。

辛戎沒表現出任何異常,輕描淡寫地回,下次再說。

從咖啡館出來,街上陽光明媚,一切都是生機勃勃,春天的氣息。蘭迪驀地感到胃裏被塞得很滿,滿到難受。就好像他明明就對歡慶儀式并不怎麽感冒,可在慶功宴上,他盯着那些精美的食物久了,一躍而起,把它們一個接一個病态地塞進嘴裏。他若不吃快點,不塞滿點,就會有人過來,奪走、分享,他并不能阻止其他人的觊觎。來這場慶功宴的或許有不少人比他還有頭有臉,非富即貴。他們每一個有身份、看起來體面的人,被慶功宴上的魔力感染,變得貪婪,擠擠挨挨,忍受着陌生人的口水、汗水……

四處是光明,萬物被普照,惟有他,被蓋在太陽的陰影中,沉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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