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97

第99章 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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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辛戎宣布自己要去見貝格.坎伊,室內先是一陣心驚肉跳的靜,然後七嘴八舌地擔憂起來。

佐伊問:“你懷疑在背後指點蜜雪兒的人,是他?”

“難道不是嗎?除了他,我想不出別人,既然有諸多疑問,索性直面他問個清楚。”

佩德羅問:“你能保證他跟你說實話嗎?我記得報紙上報道過,有人要幫他拍部紀錄片,問他如雷貫耳的幾樁交易的細節,他的回答與事實可謂是相去甚遠,甚至連一些重要日期都能記錯,幾乎南轅北撤了!”

“也許是他的一種設計,障眼法吧,不希望大衆能真正了解到他。”辛戎支着下巴,漾出笑,“高手要是把絕招都亮了出來,以後再怎麽所向披靡?”

佐伊雙臂交叉,眉頭緊鎖,“眼下我們的重點不是該去說服核心股東,站在我們這邊嗎?其他的,是不是該暫且放在一邊……傑溫,你現在才去追查蜜雪兒用什麽手段入局的,會不會太晚了點兒?”

佐伊固然說得沒錯。蜜雪兒這樣做,毫無疑問發起了“熊抱”*,那麽他們現在最該做的事情,就是去游說董事會和股東去拒絕接下來極為可能發起的收購。而且還要擺明不利于達隆的觀點,證明達隆是引狼入室的罪魁禍首。

“想要解決矛頭,追根溯源永遠不晚。”辛戎說,“但不妨礙我們雙管齊下。”

佩德羅突然拍了下腦門,“我記起來了,和蜜雪兒同期買入股票,互咬很緊的一家私募基金,中途無緣無故退場了,而且把大部分的股份轉給了她,現在只零星持有一點,你是不是懷疑那家私募跟坎伊有關系?雖然明面上風馬牛不相及。”

辛戎打了個響指,朝他贊揚地一笑。

“我還是有疑問!”佐伊舉起右手,像小學生在課堂上發問那般,“為什麽坎伊會心甘情願退出呢?除非蜜雪兒許了他天大的好處吧……換作是我的話,與其讓同夥大撈一筆,不如親自撈,讓錢更加穩妥進自己口袋。”

辛戎也像很贊同似的點點頭,“所以,我得要親自去跟他接觸,找出答案。”

“好吧。”佐伊換了個姿勢,攤開雙手,聳聳肩。

整晚的話題都沒離開蜜雪兒,蘭迪倒沒像其他人那樣發問,大多數時候處于沉默。

談話結束,蘭迪将要走出房間時,辛戎叫住他。

“你還好吧?”辛戎佯作關切,“怎麽今晚一言不發?”

蘭迪一愣,撓了撓鼻尖,與辛戎對視,鄭重其事道:“我想我大概知道為什麽坎伊會和蜜雪兒攪和在一塊,他應該教過她。我上次陪蜜雪兒回到她的母校,發現了坎伊是那所大學商學院的客座教授。蜜雪兒念的正是商學院……我想,他倆的交集說不定在很早以前就有了。”蘭迪做了個“抱歉”的表情,“對不起,現在才想起來告訴你。”

“沒關系,”辛戎頓了頓,“趁大家都在時,你其實可以說出來的……”

蘭迪聽出來弦外之音,似乎帶點責備。“我剛剛走神了,确實沒想起來……”他咬咬嘴唇。

辛戎禮貌地笑起來,沒什麽溫度,“我知道了蘭迪,還是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很有用。”

“真的?”蘭迪也覺得自己解釋得很蒼白。

“通常來說,一只老鼠是鬥不過貓的,無論是體型差異或物種差異什麽的。若出現了一根繩子,即使再不起眼,可繩子鎖住了貓,困住了它。那麽老鼠就很有可能勝利。輸贏,大概就是由微不足道的那麽一點而逆轉的。”

這個比喻,蘭迪理解,越有把握,越抱有傲慢,說不定會導致失敗。但誰是鼠,誰又是貓呢?會不會當事人從一開始,就理解錯位了。

辛戎打斷他的思考,靠近,拍拍他的肩膀,一只手慵懶地撫上蘭迪的發頂,手指穿過頭發,“早點回去休息吧,晚安。”

蘭迪不吭聲。

辛戎換了個動作,張開雙臂,咯咯笑,“怎麽了,要來個擁抱告別嗎?”

話音一落,蘭迪就将他拉到胸前,抱住,貼在他耳邊,“我不會背叛你。永遠,永遠。”

“嗯。”辛戎閉上眼,覺得自己的身體像被收在了蘭迪穩健的心跳中,“我知道。”

想見坎伊并不是那麽順利。辛戎來明招,打電話去預約,但是碰一鼻子灰;他又寄去了張明信片,禮貌作邀,結果回音石沉大海。

難道要派人蹲點去攔截嗎?他有憂慮,這樣會不會太誇張,把第一印象直接磨滅,兩人甚至都坐不上一張桌子談判。

他沒氣餒,要佩德羅繼續派人暗中觀察坎伊的動向。終于做出一個折衷決定——去坎伊最愛的早餐店“埋伏”本人,裝作偶遇。

清晨七點,早餐店裏還沒什麽人。辛戎被夏末早晨清爽的氣息環繞,從頭覆蓋至腳。

他在吧臺點了餐,然後徑直走向目标人物。

“這裏的藍莓松餅,果然名不虛傳。光聞就能知道味道一定不錯!”

坎伊擡頭,看他一眼,似乎并不吃驚。

辛戎拉開坎伊對面的空椅子,放下餐盤,自作主張地坐下。

坎伊低頭,重新把注意力放在食物上,并不看他,“我推薦你吃香蕉核桃味的,配上巧克力醬,絕了。”

“謝謝。”辛戎落落大方。

坎伊抓起餐巾,抹抹嘴巴,正式打量起眼前這個“不請自來”的男人。

盡管男人給他的感覺并不太好,但他還是會為男人的長相由衷贊嘆。如此奇妙,陽光透過玻璃灑滿室內,男人沐浴在一層淺淡的光暈中,舉止翩翩,仿若從神話走進現實的人物。

辛戎介紹完自己,便調侃似的控訴了幾次自己想要求見他一面的失敗。

坎伊不為所動。紐約城裏,他見過不少貌美的男女,但往往貌美的人會缺乏一種東西,腦子。所以,他對辛戎暫時不感冒。

辛戎就像一個盡職盡責的記者般,問起他問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顯然沒把辛戎放在眼裏。當辛戎問起他當初怎麽從一個股票經紀人變成投資人時。

他皺皺鼻子,百無聊賴答:“沒什麽,因為無聊,想做點有挑戰的事情。”

“這不算什麽挑戰吧,對您而言……您只不過很享受當一個導演,策劃整出戲的走向與結局。”

坎伊挑眉,露出“此話怎講”的神情。

辛戎給他一個提醒,巴爾松工業公司。*

坎伊皮笑肉不笑,“你是說1972年,我以七美元收購了它9.9%的股票,半年後再以每股10美元賣還給了它嗎?”

辛戎不置可否,手指敲了敲桌面。

快三十年了,還有人能提起他當年的輝煌“戰績”,坎伊自然也津津樂道。

“光是那一筆買賣,就讓我賺足了五百萬美元。我只不過抓住了被人忽視的漏洞……”他擡起右手臂,做了個“抓取”的動作,說,“……一擊即中。”

“只有五百萬嗎?”辛戎糾正他,“據我看過的財經新聞披露,不是有兩千萬嗎?”

坎伊聳聳肩,手指點着太陽穴,“不好意思,上了年紀,記憶就不怎麽好了。”

辛戎眯細眼,心忖,果然,這人話裏半真半假,要小心甄別。他身子向前傾了些,突然問:“九十年代議會不是通過了新的法案嗎?出臺了新監管政策,當收購份額達到10%時,必須向證券交易委員會遞交公開文件,用來約束惡意收購……現在市面上要是再用這套,還行得通?”

坎伊挑眉,向後仰,并不回答他。辛戎觀察着他,突然嘆了口氣,“我明白了,溢價回購還是行得通的……有句話怎麽講,‘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見對方神色變喪,坎伊反倒是愉悅起來,端起桌子上的咖啡,不慌不忙喝了一口。

辛戎将切好的一小瓣松餅放入口中,細嚼慢咽後,問:“蜜雪兒和您是一夥的嗎?”狀似不經意。

“哪個蜜雪兒?”坎伊裝傻。

“之前姓左,現在姓肖卡特的那個。您以前教過她嗎?”

坎伊放下咖啡杯,腦袋晃悠悠地,慢慢說:“對,她是我的學生,也是我的門徒。”

辛戎盯着他突出的顴骨和凹陷的面頰,語氣變得輕快,像在開玩笑道:“您在找一位‘繼承人’?能繼承您所有謀略的?那您不如去編一部美國版的《孫子兵法》,散播您的信仰與真理,不僅有流芳百世的可能,門徒說不定還能遍布全球,那樣不來得更方便些嗎?”

坎伊沉下臉,顯然是被冒犯到了,“我是猶太人,不是中國人。中國人編纂的那種滑稽的理論,給茹毛飲血的野人看還差不多。”

辛戎一笑,“那可太不巧了,我恰好是半個中國人。您是覺得中國人僅限于紙上談兵嗎?”

坎伊沒接話,默了兩秒,幹巴巴問:“你有個白人爸爸?”

辛戎輕描淡寫地反問:“這很重要嗎?”

坎伊像突然想到了什麽,沒來由地強調,“蜜雪兒是貨真價實的美國人。她在美國生,在美國長……”

辛戎點點頭,目光變得意味深長,附和,“光是美國人也不準确,她不是還嫁給了猶太人嗎?那應該也皈依了你們猶太教吧。”停了停,故作恍然大悟,“若您不是想将思想發揚光大,只是為了殷實勢力,找她做門徒,隐蔽又保險,高招!”

坎伊灰色的眼睛緊盯辛戎,莫名其妙來了一句,“心存敬畏,永保安寧。”

辛戎收斂住臉上所有表情,也不繞彎子了,變得一臉肅穆說:“我現在會說出一些假設,您要不要聽聽哪種被我猜對了呢?”

坎伊來回滑動起喉結,別過臉,避開辛戎的視線。即使他沒表态,辛戎仍自顧自說了起來。

辛戎羅列了他和蜜雪兒的一些疑點。他倆沒有向銀行秘密借貸的情況下,卻還是拿出了超過自身的現金流,這其中必然有貓膩;此外,現在坊間不斷在散播蓋恩斯要被收購的風聲,似乎想要借此炒作,将股票故意挑向一個不正常的高價,那麽從中周旋的機構若是将股價脫手得越高,越能賺出一筆巨額傭金。這些蠢蠢欲動的機構可不會管現原形後,蓋恩斯股價的跳水;還有一種可能,想讓保住公司,防止被收購的人以高價再回購股票。當然,做到這一步,是因為他們早就盯準了特定的目标人選。

話畢,辛戎咄咄逼人問:“哪一種,我說對了?”

坎伊心裏一驚,對面這個美男子,這麽快就參透了他和蜜雪兒的布局?但他們“師徒”二人,在瞄準蓋恩斯期間也發生過分歧,達不到争執那種程度。他更傾向于賺到一筆不菲的快錢就跑,但蜜雪兒冥頑不靈,似乎真對收購公司動了真情,想要在商場上大展拳腳,建功立業。

他抿抿唇,想要說點什麽,打擊或者批判辛戎,滅了對方的嚣張氣焰。可不等他開口,辛戎已起身,抓過桌子上的賬單,對他撫慰地一笑,“這頓算我的,祝您有愉快的一天。”

他擡頭看着辛戎,覺得對方虛僞至極。他起身,想要從辛戎手裏奪過賬單,辛戎伸手,将他按回原位。

他怨怼地剜了辛戎一眼,“咱們走着瞧!”

辛戎朝他微微一笑,滿不在乎似的,然後晃晃賬單,走到收銀處,付了。

他盯着辛戎離開的背影,肩膀微微傾斜,拖着腳,這才發現男人的殘疾。他幹脆起身,貼在玻璃上,視線仍不肯離開辛戎,看他等紅綠燈、過馬路。

天色變得越來越亮,有一匹馬,站在辛戎将要經過的馬路中央。他揉了揉眼睛,感到不可思議,什麽時候,大街上竟會出現馬?

是從附近嘉年華游樂園偷跑出來的吧。過來收拾桌子的服務生,也十分驚訝,盯着大街上稀奇的光景,猜測道。

看來不是幻覺。

馬站在那兒,毛色是順滑的棕色,蹄子上沾染了泥土,目光平靜,眼裏沒有抗拒也沒有紛争。

直到辛戎與它擦身而過,馬忽然揚起尾巴,嘶鳴了起來。眼神也變得不一樣,激烈而躁動。

坎伊心一緊,預感到危險。即使他剛剛再怎麽讨厭辛戎,還是油然升起了樸素的同情心。

天啊,不會出什麽事吧。服務員捂着嘴巴,也緊張起來,我該報警嗎?她在喃喃自問,還是找動物管理局的人來?

然而,在他們的注視下——辛戎既沒有驚慌,也沒有畏懼地後退,嘴裏在念叨着什麽,反而大膽靠近馬,伸出手,撫摸起馬的脖子,手指穿過馬脖子上的鬃毛來回捋。他似乎很專業,在溫柔地引導馬,控制馬的情緒,馬漸漸安定下來。馬甚至低下頭,用鼻子蹭了蹭辛戎的肩膀、手背。

服務員叫了聲“上帝”,像自己劫後餘生一樣,笑起來,然後奔向廚房,大聲說着剛剛的奇觀。

坎伊沉默盯着這一切,笑不出來。

作者有話說:

熊抱——在商業上指介于善意收購與敵意收購之間的一種方式,獵手雖事先通告了獵物公司,但之後不會管公司意願與否,強行對其進行并購。

巴爾松工業公司——這裏是化用了歷史上真實案例。1979年,美國艾卡因公司對薩克松工業發起的惡意收購,最終後者以高價回購了被收購的所有股票,也被稱為“綠票訛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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