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102

第104章 102

102

蜜雪兒坐上車,車沒開出去多遠,就緊急剎停。她坐在後排,因為巨大的慣性,被帶着往前一聳,額頭生生磕在了車椅子背上。

她捂着額頭,嘴裏罵了起來,耳邊突然又傳來兇神惡煞的動靜,扭頭一瞧——蘭迪正惡狠狠拍打着車窗玻璃。

蘭迪的表情着實吓人,她一怵,要司機踩油門趕緊開走。

挂上檔,車再次啓動。她撫着胸口,不時回望,确認蘭迪沒再追上來。她望見蘭迪就像尊被風化了的石像般,陰沉沉地定在原地。

她恢複平靜,心有不甘,自己本來占了上風,怎麽到頭來像變成了偷偷摸摸溜走的老鼠?

“我不害怕。”她安慰自己,精神振奮地眨了眨眼。

佐伊和佩德羅接到辛戎被FBI帶走的消息後,兩人也是吃了一驚,但蘭迪聽出來,這兩人的吃驚方向有微妙的不同。

佐伊問,FBI有說是因為什麽嗎,是關于賽馬還是蓋恩斯?蘭迪告訴她,自己也沒那麽清楚,得要去交涉才能知道。

他不會真那麽……佩德羅話說到一半,立馬止聲,就像是不小心洩露了秘密般。

電話裏沒法商量,還怕竊聽,仨在佩德羅的地方碰頭。

“你知道點兒什麽,對不對?”佐伊逼問。

佩德羅看一眼蘭迪,發出求救信號,但蘭迪面無表情,此刻比佐伊更顯冷酷。

佩德羅走到酒櫃,取了瓶酒,問另外兩人要不喝,得到否定答案後,自斟自飲起來。

蘭迪和佐伊盯着他,過了半晌,佩德羅放棄,道出原因,“雖然動搖了蜜雪兒的心态,但傑溫不希望她把股價擡太高,想放出點煙霧彈,讓她自以為是地提交新證據去揭發他,故意出此下策……畢竟,董事大會上有董事,還兼任過高管的人被FBI帶走,消息一旦走漏發酵,被媒體大書特書一番,肯定會影響股價……這樣一來……”

蘭迪了然,忍不住接話,“蜜雪兒會降低心理預期,想要更快清倉,早點脫手。”頓了頓,轉到更關注的重點上,“那麽……傑溫他會收到司法部傳票嗎?”

“你是擔心他會不會被拘留?”佩德羅問,朝他安慰地一笑,“別擔心,保釋金交到位了,很快我就能把他弄出來。”

那就是辛戎自導自演,虛驚一場?蘭迪還是不敢完全放心,“你們怎麽能确定,蜜雪兒一定會上套?”

“所以當時我跟他也說了,這個成功概率大概只有一半,還有一半是風險。他卻告訴我,連一點兒風險都不敢承擔,又怎麽能成功呢。”

蘭迪沉默,無法反駁。他從座椅上站起來,拿過佩德羅手中的酒瓶,為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什麽時候能見到他?”蘭迪抹了抹嘴唇,渙散的眼神終于有了點兒光亮,問佩德羅。

佩德羅拍拍他的肩,“很快。”

“我期待你的好消息。”他平靜地說。說完,就放下酒杯,走到屋外,站在門廊上抽煙。

煙燃到一半,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他身後。

“能給我也來一根嗎?”

蘭迪叼着煙轉身,與佐伊目光交彙。他愣了下,随即敲出一根煙,遞給佐伊。

佐伊見他表情裏仍有凄苦,心軟寬慰了他幾句,他看了佐伊一眼,沒說什麽。但那一眼裏,似乎把話說盡了,像在說她“你不懂”。

好心貌似被當成了驢肝肺,她一下子來氣,脫口而出,“傑溫以前跟我聊過,說你們只是互惠互利的床伴關系……”

蘭迪撣煙灰的手明顯一頓,譏諷地強調,“互惠互利?床伴?”

佐伊後悔,後悔自己口無遮攔,不吱聲,悶頭抽煙。她把一只手放在眉毛上,揉了揉,用沉默和煙霧作拉鋸戰。

“可能他真這樣認為吧……”蘭迪苦笑,又像掩飾着什麽一樣,戲谑道,“不光光只有我,我們都為他着迷,被他耍得團團轉,不是嗎?”

佐伊抿抿唇,總覺得他話裏有歧義,還沒來得及反駁就聽見男人嘆了口氣說:“但我愛他……真正愛一個人也會不時地恨他,很多時候,我都短暫地恨過他,恨他什麽都不跟我說,總是讓我蒙在鼓裏,做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蘭迪深吸了口煙,緩緩吐出。他的面容在灰白色的煙霧中又黯淡下去,“他那麽專注地去完成目标,我又有什麽資格抱怨呢?他就連随手喂路邊的鴿子,都會有一種全神貫注的态度。我總會想……他可能愛路邊的一只鴿子,都勝過愛我。”

佐伊擡眼去看蘭迪。

她有些吃驚,想看一個勇敢承認愛的男人,會有怎樣的表情。這個時代說“愛”并不是那麽輕易,人人都只追求歡愉,即時享樂,逃避愛裏沉重、關于責任的那一部分。

但蘭迪已徹底轉過身去,沒讓她看見臉。她只看見他長長的手指在撚滅煙頭,橙星湮滅,隐約伴随着一種肉焦味,煙頭跌落至地面,指腹上就像落了個黴斑。

佩德羅來看望暫時羁押的辛戎。

兩人面對面坐在一張桌子前。佩德羅問他還好嗎。他聳聳肩笑,你覺得呢。這幾天來,除了審訊室外,他們安排他住在一個密閉的單間裏,床頭就是馬桶和洗手臺。床墊上有肮髒可疑的痕跡。而且,燈是不熄滅的,時間流逝變得混亂。這也算一種手段,他們用光線熬他,等着他的冷靜轟然崩潰。

佩德羅尴尬地撓了撓腦袋,一把抓住他擱在桌上的手,埋怨他的铤而走險。不等他說完,辛戎抽開自己的手,向後一仰問,怎麽樣,有效果嗎。

佩德羅一五一十地告知他,蜜雪兒眼下正焦頭爛額地找買家,想讓冤大頭在高位接盤。

“那不就得了嗎?”辛戎笑 。

“但這一次的指控,”佩德羅面露難色,“只怕需要開庭……”

辛戎沒什麽反應,只問:“有煙嗎?”

佩德羅從兜裏掏出煙,遞給他。

辛戎不慌不忙地吸了一口,“十月前,我們要把她搞定。”

“你、你确定嗎?”

辛戎自信地點點頭,就像他曾經告訴他們,要在六個月內進董事會那樣。他做到了,不光做到,還把整個公司攪得天翻地覆。

佩德羅問他什麽時候進場最合适,他朝他比劃了一個數字,佩德羅心領神會。

“以後,別老是搞這種會讓人心髒爆炸的突襲了……”佩德羅忍不住說,“我、佐伊,還有蘭迪,我們都很擔心你。你不會每次都走運,希望和現實往往背道而馳。”

辛戎一臉平靜地聽完唠叨。有人過來,提醒他們會面時間快結束了。

辛戎吸完最後一口煙,準備起身 。佩德羅讓他放心,下周他就會把他保釋出去。

“佩德羅——”辛戎喊了他一聲。

就在佩德羅擡頭的瞬間,辛戎忽然手一伸,拽過他衣領,把他整個人往上提了提,俯臉,嘴幾乎貼在他耳邊,“我信任你,你一定會把我妥善弄出去的,對吧?拜托了,別讓我落入聯邦政府的手裏……”

他的動作那麽具有侵略性,語氣卻帶着溫和的渴求,抓着衣領的手像在輕微抖動。佩德羅想,也許他在盡力僞裝一種鎮定的假象。孤注一擲的計劃把辛戎帶到了這裏,他已無回頭路可走。佩德羅在心裏,為他這位偏執的夥伴,哀嘆了一聲。

“放心,我會保你平安的。”佩德羅拍拍辛戎後背,安慰他。

辛戎松開他,恢複成輕松模樣,微笑着和他道別。

一周後,辛戎順利獲得保釋。

佐伊為他接風,想要帶他出去吃飯。辛戎沒什麽胃口,選擇直接回家。

佐伊沒轍,送他回家。他一進門,就胃部一陣痙攣,臉色慘白地倒進沙發裏。他很久沒感受到這種刺痛,剜着神經,扭曲了他的五官。佐伊焦急的聲音,在他耳邊漸漸模糊。

辛戎感覺自己深陷進一片黑暗之中,他被陌生的感覺困擾。

忽然,一片微弱的光亮降臨。像放幻燈片似的,他眼前出現了一棵空心的大樹。

他聽到有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問,星星是從哪兒升,又是從哪兒落下去的呢。也許這是一顆星星的名字。

他驚覺,這個聲音,好像自己幼時的聲音……他猛地搖搖頭,聲音消失了。

樹像在漂浮,離他的視野越來越近。他發現空心的樹洞裏,懸浮着一雙眼睛。

他想閉眼,拒絕去看,可一種不可名狀的力量控制着他,他沒法拒絕。

他睜大眼睛,瞳孔遽然緊縮。

——竟然是馬的眼睛!

就像柚子死不瞑目的眼睛與他直視。那雙眼睛漸漸被替換成了人的一雙眼,一會兒像男人的,又一會兒像女人的。

他覺得他好像認識他們。

媽媽?是你嗎?他膽怯地叫出聲。伸出手,似乎想要碰觸眼睛。可無人回應。

他又想到了那個名字,本該遺忘的名字。

眼睛又開始變換,變得既不像人又不像動物,充滿怒火,仿佛來自地獄。

從詭異的眼裏,傳出一個混沌粗噶的聲音,大聲質問他,這就是你他媽想要的?你只會糟蹋身邊的一切、所有的東西,你還剩下什麽。

随之,無數雙手從眼瞳裏猛地漫出,伸向他,想要一把拖拽住他。

他從夢中驚醒,心髒怦怦作響。

有一個人影靠近,摸了下他的額頭,額頭已被汗珠沁濕。

他疲憊地擡眼,看見蘭迪就那麽站在他面前。蘭迪表情有些古怪,好像愛和怨都充斥在一起。

他發現周圍環境完全陌生,看起來像在醫院,啞着嗓子想要确認,“這是……”

“胃潰瘍…… ”蘭迪冷臉說,“還好不算特別嚴重,還有的救。”

果然。

身體不痛了,可剛剛那個夢,還令辛戎心有餘悸,腦袋痛。他不得不放空思緒。

夕陽将近,病房裏沒開燈,他和蘭迪雙雙被包裹着,滑向黑暗。

“你就沒什麽想對我交待的嗎?”蘭迪問。他好像在克制着什麽,音調有些顫抖。

辛戎抿抿唇,不吭聲,眼神焦慮地在游移,像在搜索黑暗裏隐藏的東西。

突然,蘭迪噗通跪在他床邊,跪在堅硬、肮髒的地面,就像信徒祈禱那樣,握着他手說:“求求你了傑溫,別再留我一個人了……”

他并沒有因為蘭迪的誇張行為驚訝,反而說:“有點冷。”畏縮着動了動,“蘭迪,我有點冷。”

蘭迪愣怔了兩秒,迅速起身,擠上病床,從背後摟住他。

“這樣,還會冷嗎傑溫?”蘭迪貼着他,下巴壓在他肩上問。

他能感覺到從男人整個胸膛裏傳出來的真實的溫暖,将他溫柔地裹住了。

“好、好很多了。”他說着,眼睛裏似乎蒙上了什麽東西。防止那些東西流下來,他不得不把手捂住眼睛。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