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105

第107章 105

105

蜜雪兒在護士的帶領下,走到亞倫住的套房。護士想要幫她推開門,她一把抓住了對方手腕,說謝謝,我想一個人進去。護士了然,交待了下注意事項,便轉身離去。

她輕手輕腳地走進房間,亞倫正沉浸在下國際象棋中,他一人分飾兩角,與自己進行切磋,并沒有注意到她的到來。

她特地保持一段距離,觀察亞倫。他穿着統一的病號服,肩上批了個皺巴巴的外套,人還是那個蔫樣,既沒有變得更好也沒有變得更差。

“哥。”她叫了他一聲。

亞倫從棋盤上擡起腦袋,僵硬、緩慢地扭轉脖子,回頭打量她。第一眼,他看她像個陌生人,看了一會兒,他蹙起眉,像是認出來了她是誰,卻還是有些懷疑地喊,蜜雪兒?

“是、是我,哥。最近還好嗎?”她走到他面前,盯着他毫無血色的面頰。瘾君子臉上常見的病态特征,他一個沒落下。

“好?嗯,還行吧……”他竟調笑起來,“在這種地方待着,再好能有多好?”

她在心裏譏笑,你以為外面的世界能有多好。

她坐下來,并不是征詢而是篤定說,我陪你下一盤吧。

亞倫沒有拒絕。

誰都沒說話,單調的呼吸聲和冷冰冰的落子聲,成為唯二聲源。

一局很快結束,亞倫贏了,但他似乎有所不滿,認為妹妹并沒有認真對待棋局。

蜜雪兒頗為好氣地笑了下,“哥,你別得寸進尺。”

亞倫垂眼嘟哝了幾句,蜜雪兒沒聽清,但她也不在乎他是埋怨還是別的什麽。她道出真實目的。

“你知道這段時間以來,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麽可惡的事嗎……”她以此作為開場白。

亞倫擡眼,認真看她。

她把收購蓋恩斯股票的一系列遭遇添油加醋的說了出來,其中免不了對蘭迪一夥人的斥責。她講得太入神且憤懑,絲毫沒察覺到亞倫已開始走神,連打起了幾個大哈欠。待她發現時,怒氣倏地更盛,起身,惡狠狠扳過他的肩,“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怎麽你們一個兩個的都要這樣對我,我究竟犯了什麽錯……”

亞倫像是有些懼怕,但還是把手搭在她肩上,安慰她,“沒、沒……你沒有任何錯雪兒。”

聞言,她驀地愣住。過了好一會兒,她以一種自嘲的方式,哈哈大笑起來。亞倫迷茫地盯着她,不明白有何好笑的。

“那你會幫我嗎哥?”她驟然收住笑,咄咄逼人地問,“做為你唯一的妹妹,你會幫我嗎?”

亞倫低頭,像是在審視自己,而後疑惑地擡頭,“怎、怎麽幫?”

她傾身,附在他耳邊,以只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把自己的想法一一敘盡。說完,她退後一些,觀察亞倫的反應。

她要利用亞倫的病竈,既然這狂躁會折磨自己,不如別浪費,也去折磨敵人。這談不上什麽犧牲,若是要論犧牲分量,她是為這個家族犧牲最多的。她覺得自己的發言遠不到驚世駭俗層面,算是合情合理的策劃、反擊,但亞倫明顯是被駭到了,目光空洞。隔了良久,才能聚焦在她臉上。

“你有什麽想法嗎?”她抱臂,居高臨下問。

等了半天,沒等來回應,她不耐煩,又去抓他的肩。這時,亞倫說:“好,我幫你去清除那些害蟲。”

她聽到他平直無情的語調,像被冰刺了下,渾身上下一激靈,不由自主松開了他的肩。

亞倫看着她,有些糊塗。

她也看着亞倫,任由一陣悲哀侵襲。到底誰才是被瘋狂病态折磨得抑郁之人,她汲汲營營,亞倫多幸運吶,以前靠瘾逃避現實,現在靠藥物和監護來削平情緒,逍遙自在。她同時恨起眼前的大哥,“我不但要他們一輩子翻不了身,我還要他們身敗名裂,一無所有!”

許是終于感受到了她尖銳的痛苦,又許是血脈的牽絆,亞倫受她指引,掙紮穿過了渾渾噩噩的濃霧,清醒過來。

他起身,差點撞翻棋盤,一把抱住妹妹,在這世上他唯一還在乎的人,“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做到。”

十一月初,街上的聖誕氛圍卻已鋪陳開來,麋鹿、天使、榭寄生、還有紅綠裝飾的聖誕老人在街面的櫥窗裏閃耀。面包店櫃臺裏,陳列着聖誕期間限定款蛋糕,将節日氣息推廣得愈發濃郁。

辛戎邀請申豪過完聖誕再動身回香港。申豪欣然同意。

申豪在紐約轉悠了幾天,意興闌珊,這座城與香港、澳門似乎大同小異,欣欣向榮裏潛藏腐化。早間在街市上了無生趣、東奔西走的人,一旦松懈,就能迷路在夜晚的燈紅酒綠中,大都市把大家同化成一副生存模式。甭管你是黃黑白,最終都要被粉碎融化,分不出你我他。

辛戎問他紐約待膩的話,要不要去阿斯本滑雪,申豪沒感受過冰雪魅力,還挺願意嘗試。辛戎便抽空帶他去購買雪具。

在停車場,他們遇見了蘭妮。辛戎主動同她打招呼,談不上熱情洋溢,但彬彬有禮。

蘭妮也在着手度假事宜,出來采購。

好像一切都塵埃落定的樣子,實際上他們心裏都清晰,這只是告一段落。他們聯手殺出的道還血淋淋新鮮着,不能掉以輕心,越是巨大的危險,越蘊藏在風平浪靜的日子裏。

蘭妮說休假前,她要前往達隆那裏,跟他做最後的談判。她頓了頓,覺得表達不妥,告訴他,算不上什麽談判,就是當面督促達隆簽署文件,徹底退位。

辛戎沒什麽特別反應,只客套地笑笑,祝她好運。

暮色降臨,他倆一道返回辛戎家吃飯。進屋,蘭迪已經準備好了飯菜,中西合璧。蘭迪忙得渾身熱乎乎的,還沒來得及取下圍裙,俨然一副居家好男人模樣,擺好碗筷,等他們到家開飯。

酒足飯飽,蘭迪收拾桌子。辛戎和申豪走到陽臺上抽煙。中央公園和哈德遜河,紐約兩大著名标志,廣袤地鋪滿視野,從而彰顯出這間公寓的好地段,寸土寸金。他們一邊抽煙,一邊閑聊。

“你在這兒過的日子……”申豪欲言又止。

“怎麽了?”

“……還挺好。”

“是嗎?”

“挺安逸的。”申豪評價。

辛戎叼着煙,懶散地笑起來,“你就光看表面的了……根本不知道我這一年過得有多雞飛狗跳。”

“以後有什麽打算?”

“還沒完全想好呢……”辛戎看向遠處的地平線,“先買一套住的房子,有花園草坪那種,再買一套度假屋?”

“我不是指這個……”申豪無語,覺得他避重就輕。

“買房子可是人生大事。”辛戎乜他一眼。紐約寒夜,将辛戎照成淡青色面孔,挂霜似的。他繼續用平緩語氣,像在說別人的故事般,娓娓道來,“我媽坐牢後,我被外祖父母收養,小時候住在漁村,家裏是村裏最貧的那幾戶,上廁所只有茅坑,一下雨屋頂還漏雨,後來考去了首都,住上宿舍,才見識到幹淨的廁所是什麽樣子,北方大學裏還有暖氣,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不出太陽也沒關系,可以把衣服烤幹,不用長久地忍受那種陰濕,下雪下雨了也不必那麽凄苦,頭上的瓦最起碼能幫你遮蔽,不至于淋成落湯雞,我要求不高,有吃有住,覺得這樣也挺幸福的……後來我來了美國,還住過一段時間馬廄,反正比住在老家強不了多少,但我很快就習慣了,比這更苦的苦我都吃了,這算什麽……我默默發誓,總有一天我會在此立足,出人頭地。”

申豪癟癟嘴,辛戎所說的那種胼手邸足的日子他沒過過,感同身受屬實不能,但這并不妨礙他對辛戎再一次另眼相看。

他掐滅煙,一點點挪向辛戎,伸手想拍他的背,作寬慰。背後突然傳來幾聲咳嗽,很刻意地。兩人紛紛轉身,是蘭迪。也不知他偷聽到了多少對話。

當天晚上,辛戎接到一通電話,告訴他坎伊被人在家中偷襲了,說是入室搶劫,罪犯持刀捅了他,但具體傷情有多嚴重,還不清楚。這則消息被壓了下來,沒有向外擴散傳播。

辛戎說知道了,收線。蘭迪卻從他“知道”的語氣裏發現不對勁,便問怎麽了。辛戎轉述消息,蘭迪有些納悶,時機未免也太巧了。兩人對視一眼,讨論了會兒,想法不謀而合。

“給你找兩個保镖吧?”蘭迪建議。

辛戎思索了下,“兩個有點誇張,一個就行。”

蘭迪默了一會兒,靠近攬他,捏了捏他的脖子,然後低頭,與他額頭向抵,“好,依你的辦。”

辛戎感受到他講話時呼出的鼻息,像很癢似的,縮了縮脖子,而後又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笑什麽笑……”像是在抱怨,蘭迪其實也忍不住笑了,兩枚胸腔越挨越近,貼在一塊兒震動。原本流淌在兩人間極淡的殷苦,轉瞬變成一味回甘。

“笑也不行吶?你現在未免也太霸道了吧……”辛戎翻了個白眼,故作生氣,要推開他的架勢。

蘭迪沒讓他得逞,一把将他攬緊,下巴擱在他肩上嘀咕,“可以,要是只對我笑是沒問題的……”

辛戎正想怼回去“發什麽神經,有完沒完”,卻聽見對方頹然地嘆了口氣,語調變得低沉,難掩不安,“不要出事……傑溫,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辛戎沒接話,猶豫了下,緩緩擡臂,最終回抱住他。吊燈的光直垂下來,照着他們的擁抱。蘭迪是抱得那樣緊,把他們雙方都要抱得僵硬。落地窗外,燈火通明,襯得他們的這扇窗子光線幽微。但有什麽關系,世界本就是各歸各的。

就在深夜的同一時刻,達隆洗漱完畢,準備入睡。

他從衛生間出來,一個男人無端出現在卧室內,戴着劫匪一樣的黑色面罩,還有皮手套。

“你是誰?”達隆驚恐地問。

對方不吱聲,不發一言,舉刀靠近他。刀刃鋒利,反射出攝人心魄的寒光。他剛想求救,對方就一猛記撲過來,朝他腹部重重一拳。

他衰老的身子骨哪經得住這樣暴擊,龇牙咧嘴地矮身,對方借勢靠近,把刀逼到了他頸動脈上。頂着疼痛和刀尖威脅,他問:“你想要什麽?”

對方就像聾了似的,不理會他。

達隆恢複一點兒鎮定,問,要錢嗎?要多少?

匪徒搖搖頭,刀尖在他脖子上壓了壓。似乎只要一用力,就能刺穿血管,使他一命嗚呼。

“是為了我之前拍賣會上買到的那批畫嗎?是為了它們嗎?”他又問。死也要死個明白。

仍沒得到回應。

然而意想不到地是,對方另一只手在空中握拳,手掌攤開,手心裏是一枚藥丸,藥遞到他眼前,意思是要他自覺點兒,吞下藥。

對方不要錢,不要物,只逼着他吃下去這來路不明的藥,那顯然就是要他命了。

意識到這點,達隆急中生智,找準機會,用腦袋猛地頂向匪徒下巴,匪徒大意沒躲過,疼得一趔趄,刀也撞脫了手掌。他顧不得其他,想要往外逃。

見他有逃跑意圖,對方咬牙忍下痛,撲過去,拽住他腰,他重心不穩,一踉跄,迎面倒下。對方順勢騎跨在他身上,朝他背部重重擊打,然後又把他翻了個面,他臉部皺紋的溝壑裏,填着觸目驚心的血。對方捏住他下巴,掰開他口腔,想要他強行服下藥丸。

他反抗、掙紮,用舌頭、牙齒抵禦蠻力,不讓對方得逞,殘老的身軀裏爆出最後的力。

他拼了命,想要驚呼出聲,喚醒樓下的傭人,匪徒立馬捂住他的口鼻。

興許是把他悶得太久,心髒負荷超過承受度,他瞪大眼,瞳孔逐漸渙散,四肢不再怎麽動彈,呼吸似乎也沒了。

匪徒感受到他在自己手中慢慢失去了活力,顯然也有些意外,手指伸到他鼻孔下,試探地晃了晃。确認沒有呼吸後,對方失去了一個匪徒的常态,手足無措地從他身上起來。

這侵入者愣神了一會兒,連忙去收掉落到地上的刀與藥丸,揣進兜裏。他倒退着環視一圈,心裏似乎像有了什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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