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等到蘇媽媽出來,引他們到左邊的蘇小伍住的屋子坐下。原本紅磚的牆上貼滿了有新有舊的海報,靠牆是一張木制床,靠窗的地方是一張學校裏才有的那種木桌和木椅,木桌上放着好些書和本子,木桌的下邊和旁邊都是一摞摞用過的舊課本。
蘇媽媽率先進屋後,迅速将床上的被子折起,露出底下的木板,示意他們坐。
不說那張脆弱的床板能不能受得了三個人的重量,三個人擠在一起也是夠奇怪的。梁沅沅拉過那把唯一的木椅,坐下後擔憂望着兩個同伴,方誠面無表情在床頭坐下,嚴老師看了他一眼,也在床尾坐下。
蘇媽媽又出去搬了一張椅子進來,然後又出去了。梁沅沅意識到蘇媽媽大概率給他們準備茶水去了,連忙要跑出去叫,但還是晚了一步,蘇媽媽已經端着熱茶進來了。熱茶用吃飯的圓瓷碗裝着,每只碗裏飄着幾片叫不出名堂的茶葉碎。
蘇媽媽将茶葉一人分了一碗,坐下後,才說:“幾位老師有什麽話就說吧。”
方誠問:“右邊屋子裏的是小伍的爸爸?”
蘇媽媽點點頭,臉上帶着散不去的苦澀:“他爸爸兩年前的一天去河裏摸魚,剛好那天下雨,不知怎麽就觸到了高壓線。也算命好吧,留了半條命。”
方誠沉默。沒手沒腳也算命好嗎?
梁沅沅發現了桌肚下的一樣東西,驚喜出聲:“小搗蛋鬼将畫藏這了?”她從桌肚下将之前送給蘇小伍的“迪迦打怪獸”抽出來,發現畫保留的很好,四個角還被他用廢紙包了起來,絲毫沒損傷。
蘇媽媽笑着說:“小伍說是學校最漂亮的女老師送給他的,說他以後也要像老師一樣畫這麽好看。一定就是這位老師吧?”
梁沅沅将畫放在桌面上,捧着臉傻笑。屋內幾人都笑望着她。一會兒,她正經看向蘇媽媽:“沒錯小伍媽媽,這幅畫的确是我畫的。小伍媽媽,其實這次來,我是有件事和你商量。蘇小伍在畫畫方面很有天賦,而且他也很喜歡,我想他可以一直學下去,等到考大學再報美術學院,到時候他有了基礎也不至于太吃力。您覺得呢?”
蘇媽媽聽到老師誇贊自己孩子并沒有表現出高興,她極其冷靜的掃了面前三位老師一眼,最後誰也沒看,視線落在地上:“我知道老師們是為了他好,當媽的當然也想讓孩子将來有出息。小伍其實也跟我提過以後想去外面學畫畫,他還說他不會花家裏錢,他出去了可以自己打工。可我打聽過了,學美術的都是有錢人才去學,就算畢業了,也很難找工作。我們這個家折騰不起,也需要他盡快長大。”
三個人都聽懂了蘇媽媽口中“盡快長大”的意思。
梁沅沅舔了下唇,她想起了之前她說要來蘇家時王老師的表情,王老師一言難盡望着她說:“你去試試再說吧。”她當時想,孩子有志氣将來考美術學院,家長還能不同意?
原來王老師早知道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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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從蘇家出來後,沒多久又返回蘇家,這回嚴老師一個人下車,他從後備箱拎出兩個裝滿了東西的大袋子,一路拎進了蘇家。沒見蘇媽媽在堂屋,他也沒出聲,只将兩只袋子輕輕放在之前他們帶過來的大西瓜旁邊,之後又悄無聲息回到了車裏。
回去的路上,梁沅沅和嚴老師表情格外嚴肅。梁沅沅想到調皮和腼腆自由切換的蘇小伍,心痛到無法呼吸,托着下巴嘟囔:“還能有什麽辦法呢?”
嚴老師沒說話。
方誠将她的手從她的下巴上挪開,吐出三個字:“很危險。”
梁沅沅又愁眉不展靠回椅背上。
方誠看不出情緒,說:“有些東西沒辦法改變。”
嚴老師從後視鏡裏複雜看他,并且時不時就要瞄上一眼。
方誠發現,毫不留情戳穿他:“嚴老師是看我長得帥?”
嚴老師立馬囧了。這世上怎麽有這種人!只好讪讪說了句:“你和那時候其實差別挺大的。”
方誠:“其實并沒有,只不過是那時的你不了解我。”
嚴老師接下來沒再和他們任何一個人說話。
将兩人送回宿舍,方誠下車後,又順手牽梁沅沅下車。梁沅沅看了嚴老師一眼,無情拍開他的手,方誠“啧”了一聲表示不滿,之後一直捂着手裝痛。
眼看着兩人走遠,嚴老師腦中閃過“算了”兩字,又轉而想到他剛才那句“有些東西沒辦法改變”,他咬咬牙,喊出聲:“對不起!”這一聲聲音不小,還有點破音。
方誠和梁沅沅同時回頭看他。
梁沅沅疑惑。
方誠蹙眉。
嚴老師又喊了一遍,這次正常多了:“對不起,方誠同學。”
“幹嘛跟我說?”方誠看眼梁沅沅,以為他是為了梁沅沅跟自己道歉,有些想笑。
聽到嚴老師字正腔圓的聲音:“請原諒那時候那個愚笨、死心眼、不中用又自私的嚴良。如果重來一次,我會和你站在一起的。”說完,他笑起來。也不等方誠反應,又開着車一溜煙離開。
方誠發現,這一刻,好像有什麽東西從他心裏剝落。他笑了笑,問梁沅沅:“這人是不是挺可笑的?”
梁沅沅搖頭,同樣笑一笑:“嚴老師和我說過的,他一直以來都很內疚,因為當初看到你被一群人欺負,他當了縮頭烏龜的事,他也耿耿于懷,他說要向你道歉來着,結果他好厲害做到了。”
方誠又不滿的看向她:“誰說我被欺負,他看錯了吧,那次是我和一群人打架好嗎?”
梁沅沅聳聳肩,表示自己說錯了。
方誠當嚴良看到他和梁沅沅的親密舉止後會放棄追求梁沅沅,誰知第二天他竟然又像梁沅沅示好,還笑眯眯跑到他面前說了這樣一番話:“我嚴良前半生可以用懦弱兩個字來總結,但即日起我要改變自己,我要為自己争取下幸福!我們公平競争小梁老師,方誠同學沒意見吧?”
方誠冷冷一笑:“你昨天不還說自己什麽愚蠢自私來着?怎麽這會兒只剩懦弱了?你是有健忘症嗎?”
嚴老師生氣說:“‘懦弱’兩個字,我那是總結。你初中語文是哪個老師教的?”
方誠想想:“哦,好像是孔主任。”
孔主任當初的确是教語文的,嚴老師張了張嘴,發現說不過他,于是徹底閉嘴。
方誠想了想,決定不給他留餘地。他沖嚴老師招招手,嚴老師訝異走過去,接着方誠就在他耳朵邊細語了一陣。只見嚴老師的表情頃刻間從訝異到絕望再到呆滞,轉了好幾個轉。他似乎聽到了自己心碎成渣的聲響。
梁沅沅和嚴老師交流時,發現嚴老師變得矜持了許多,雖然嚴老師一直都挺矜持的一個人,但今天對她尤其的矜持。說白了,貌似人家壓根不想搭理她。
又一日,嚴媽媽來了學校給嚴老師送飯,梁沅沅看到打招呼,還主動湊上去詢問嚴媽媽帶了啥好吃的,嚴媽媽瞧了她一眼冷漠走開了。接下來嚴媽媽如同之前一樣給辦公室的老師一人分了一塊肉,包括給她也夾了一塊,剩下的她放在了嚴老師面前,這回她是真的來送飯的。
梁沅沅心想,莫非是嚴媽媽覺得自己不懂事,不懂禮尚往來的道理?于是第二天周六,她在宿舍的小廚房,在許老師的幫襯下,用平底鍋做了滿滿一盒的手指餅幹。不顧方誠的憂郁臉,她一個人騎着小毛驢去了嚴老師家。
嚴老師一家剛巧都在,嚴老師看到她,正準備從窗紗門裏鑽出來,嚴媽媽不知道跟他說了什麽,總之母子倆交頭接耳了一陣,最後從窗紗門裏鑽出來的人是嚴媽媽。
嚴媽媽看到她,露出一個矜持的笑。打量着她手裏的餅幹盒說了聲“謝謝”,就是不伸手接過。
梁沅沅說:“我吃了阿姨好幾頓美食,就想着讓阿姨也嘗嘗我做的。您別介意,宿舍條件不好,這是我做的算最成功的餅幹了。”
嚴媽媽語氣涼涼說:“條件不好我是不嫌棄的,但……”她一陣欲言又止,又接下去說,“二婚媳婦就不一樣了。”
梁沅沅豁然開朗這母子倆的意思。她想笑,又覺得不禮貌。想想,學方誠,裝個面無表情的樣子聽她繼續說下去。
“小梁老師,您別怪阿姨思想老舊,我也只能說聲對不住,我老嚴家呀,消受不起您。”
梁沅沅等她說完,露出一個善解人意的笑容:“阿姨,我和嚴老師只是同事關系,以後也只會是同事關系。我清楚自己的情況,您永遠不必擔心。餅幹您留着吧,不然我吃了您那麽多好吃的,我總覺得欠您東西,怪難受的。”她将餅幹塞嚴媽媽懷裏,然後快速騎上車走人。
回去路上,她覺得神奇,被人嫌棄是二婚她竟然一點不難過!
回到宿舍,某個人跑來敲門,等人進了她房間,門關上,她橫眉怒目将他逼到角落:“說,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到處宣揚我是二婚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