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他身上一股汗水的味道,手上拿着一件破舊的夾克,跑過來站在車門外面,卻不進來,對裏面的謝橘說道:“我——我就——”
謝橘知道他要說什麽,探身過去推開車門,示意他上來。
陸思麒猶豫了一下,他在她面前十分容易臉紅,神态也拘謹,雖然最終還是上了車,但是坐在副駕上一動不動,盯着前方的眼睛也好像定住了似的。
“你餓不餓?”謝橘問他。只是猜測,但是她估計他應該沒有吃晚飯,或者吃了也只吃了一點兒。他這麽消瘦,身上一點兒肉都沒有,應該是把夥食費也節省下來,給老家的父母郵了回去。
陸思麒搖頭,漂亮的唇角抿緊了。
“我有些餓了。我現在每天的飯量比以前大——”謝橘說到這裏,猛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她雖然灑脫,當此之際也有些不好意思,輕輕咬住了嘴唇,沒有說下去。隔了一會兒她輕聲說道:“我們去吃點兒東西,一邊吃一邊談。”
她看陸思麒沒有吭聲,心想這就是同意了吧?自己提到了肚子裏的孩子,他想不去吃也不好意思拒絕,畢竟孩子是他的。
時間已經不早,晚上十點,融城雖然是個不夜的城市,但是這個時間,一般飯店也都到了打烊的時間,只剩下做夜間生意的酒吧KTV。謝橘想到領館街那裏有家意大利餐廳還算幹淨,也做外賣生意,就開車去了那裏。到了餐廳,她讓陸思麒在車子裏等,自己走進去買了一個九寸的意式蒜香培根披薩,外帶兩份番茄牛肉意面。
披薩和一份意面是給陸思麒的,她拿着兩樣食物走出店的時候,心裏暗暗地想:也不知道夠不夠吃?
陸思麒安靜地坐在車子裏,看見她走過來,眼睛很快地看了一眼她,猶豫了一下,探身過來幫她把車門打開。謝橘将披薩和意面遞到他面前,說道:“吃吧。”
陸思麒看她手裏拿着一盒面,已經打開了開始吃,他目光盯着吃面的謝橘,在她殷紅的嘴唇咀嚼香噴噴的食物時,不自覺地吞了一口唾液。他臉更紅了,打開意面的手甚至微微顫抖,肉醬的香氣彌漫在車內有限的空間呢,陸思麒餓了一天的肚子咕嚕嚕地大叫。
他肚子發出的叫聲,讓旁邊的謝橘筷子頓了一下,但是很快她就若無其事地接着吃了起來,仿佛沒聽見。陸思麒垂首夾了一根面,慢慢地吃了進去。黑胡椒和肉汁豐富的醬汁進入口腔,餓了大半天的他再也忍不住,狼吞虎咽起來。
謝橘慢慢地吃着,并沒有看陸思麒,她有一種感覺,如果自己停下來不吃的話,那麽陸思麒也會立即不吃了。所以她假裝大口大口地吃着,懷孕雖然常餓,但是其實孕婦一次并不能吃進去太多東西,她大概在六七口面之後就不想吃了,可為了陸思麒,她硬是将整盒面吃得一根不剩。
陸思麒吃掉了一盒意面,外加那個九寸的披薩,看表情如果還有,他應該還能吃。他吃東西的姿态跟他的人一樣,安靜,沒有一點兒噪音,即使是狼吞虎咽的時候,都沒有發出額外的動靜兒惹人厭煩。意面和披薩都是易髒的食物,他卻一滴醬汁兒都沒有掉到車裏,幹幹淨淨地将食品垃圾收到一起,順便一道把謝橘的面盒也丢了出去。
謝橘等他進來,車門合上,車內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披薩和肉醬的味道充滿了這小小的空間,讓空洞公式化的車廂多了一點兒居家平常的氣息。車窗外車水馬龍,城市的燈火璀璨耀目,世界一片的繁榮與忙碌,顯得這一刻的她跟他靜極了。
安靜給人一種這個世界的一切都不會變的錯覺。謝橘在心裏想到。
“我們這周五去領證,你能抽出時間嗎?”她突然說,想要改變這安靜。
“周五?”他問,眼睛看着謝橘,似乎有些難以相信:“這周五?”
謝橘點頭:“只需要帶上身份證戶口本就可以了。手續十分簡單,辦完了你就去上班,耽誤不了太多的時間。”
他嗯了一聲,像是答應了,但是很快又說:“戶口本不在我身上,在別——的地方。我要過去拿,可能周五趕不回來。”
他是學生,之前從學校回家照顧家裏的病人時,辦理的是休學,休學意味着他有可能回去繼續學業,所以他的戶口應該沒有被學校取消,那意味着他現在“要過去拿”的地方,就是科技大學。
謝橘目光落在他臉上,想了想,為了身邊這個非常“需要幫助”的青年,将自己要說的話調整了一下先後順序和邏輯,緩緩地道:“你——你應該知道我之前被人騙過的吧?”
陸思麒驚訝地轉過頭看着她,他的眼睛十分漂亮,謝橘能想到的恰如其分形容他這雙漂亮眼睛的詞,就只有“流光溢彩”這四個字。漫天的星鬥都進入了他的眼睛,也不足以形容那亮度。
現在這亮度就落在她的臉上,讓她有一剎那的恍惚,耳聽他說道:“騙你的是——那天的那個男的?”
謝橘低低地嗯了一聲,餘肖平帶來的傷害已經過去了,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是她想不開的,她從來也不懼怕來自外界的擊打,她相信自己。
現在她只是需要一個引題,來達到自己的目的,餘肖平是個現成好用的,自然不用白不用,“我從大學認識的他,他比我大八歲,是我學長。我大一的時候,他博士在讀,跟他定下來的時候我剛剛二十歲。後來發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所以我現在——十分小心。”
這樣講,将“需求”放在自己身上,應該會降低他對自己要提供的“幫助”的敏感度吧?
陸思麒果然靜靜地聽着,沒有打斷謝橘,神情似乎在想當初他在酒店撞到謝橘與餘肖平崩了的那一幕。
“我從餘肖平身上學會了一件事兒,這世界上除了感情無法等價交換,其他的都可以。現在我需要你幫我的孩子獲得普遍意義上的社會身份認同,所以同等地,我想應該給你補償。我先前說的五十萬你拒絕了,但是兩萬在我這裏,顯然不能算做‘等價’。”她說到了這裏,很快地觀察了一下陸思麒的臉色,看他安靜地聽着,看來這個引題的路子是對的,謝橘心想。
“我發現自己有了小孩之後,派人去調查了你——”她說到這裏,陸思麒緩緩轉過頭,眼神深處透露出一抹提防,果然她這個動作引起了他的警覺。
他很慘,但是他不喜歡別人知道他的慘。
幸好自己先賣了點兒慘,要不然他現在八成就不是眼神受了點兒傷了,很可能真生氣,謝橘在心裏想到,“我剛剛被人背叛,離婚不光讓我的心理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財産也是一樣。我現在無法信任任何人,調查你實屬情非得已,希望你能諒解這一點?”
她的攻心術奏了效,謝橘心想。不然陸思麒絕對不會容忍被挖隐私的行為,現在他只是微微抿緊了嘴角,并沒有任何生氣的表示。
一切都在按照自己預設的思路進行,不錯。
“通過調查我發現,你是科技大學三年級學生,主攻計算機,你的老師都說你十分有才華,即使在科技大學那樣精英雲集的地方,你也是讓師長眼前一亮的人才。所以我想,或許我不應該給你五十萬塊錢,我應該提供一個對你來說‘等價’的機會給你——”
她頓了頓,有些酸痛的腰向後靠在靠椅上,但是這個姿勢并不能緩解她的疼痛。
她的腰腹還是疲累不堪。
懷孕竟然是這麽辛苦的一件事嗎?她微微嘆氣。
一旁的陸思麒将她的動作看在眼裏,目光在她揉着腰的手上停了一會兒,手在膝蓋上用力地蜷了蜷,略微艱難地移開了目光。
“我出資讓你繼續學業,你看可好?”謝橘看着他的臉,輕輕地道。
夜晚街燈昏黃的燈光照在他的側臉上,他有一管堅毅的鼻子,看上去個性倔強,但是嘴唇卻跟鼻子相反,唇線十分開明,給人大氣豁朗的感覺——如果不是這張嘴,她大概率在伊爾美酒店門口,是不會看見他推拒老鄉的救濟金時,紅了的臉而心頭一動,給了他一個賺錢的機會的——
當然就更沒有後來拉他出來擋槍的那個舉動了。
她很喜歡他的長相,聰明沉默,豁朗英峙,看上去就讓人可以信任可以依靠。
謝橘安靜地等他回答,她知道他其實沒有什麽選擇,如果他的智商真的像他的學業那樣優秀的話,他突破眼前困局的唯一辦法就是接受自己的方案。
她接手她爸的攤子這麽多年,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打過交道的各路神仙不知凡幾,對象是陸思麒的時候,她這個為他量身定做的方案,可以說從執行到結果,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根本就沒想過他會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