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無限好文,盡在52書庫 52shuku.vip
第37章
楚究在向周玉荷宣布婚訊後,作為一名不知道自己快要結婚的新郎,郁南在周亞蘭家做客。
郁南說不用客氣,但周亞蘭一再邀請,他盛情難卻,買了點水果和牛奶就去了。
周亞蘭家的小區環境很好,房子也大,140平左右,家裏還有個60歲的母親,周媽媽身體很硬朗,在廚房張羅着飯菜,周亞蘭脫下職業裝,卸了妝之後,多了幾分溫婉。
周媽媽做了八個菜一個湯,其中除了青菜和湯,全是辣菜,她一個勁兒讓郁南多吃點,“我聽亞蘭說你喜歡吃辣椒,多做了幾個,你嘗嘗看。”
菜做得色香俱全,郁南胃口大開,“辛苦你了周媽媽。”
“不辛苦不辛苦。”
飯到中途,周媽媽不禁抱怨起周亞蘭的未婚夫,“這個小畜生,真沒良心,沒個正經工作,說要創業,問亞蘭要錢,業沒創起來,錢先敗光了,我本來就不同意,奈何孩子都有了,結婚就結吧,就要個八萬彩禮意思一下,也是對亞蘭的一點誠意,他家舊房剛拆遷,怎麽可能拿不出這些錢,居然造謠說天價彩禮28萬,還跑到公司去鬧,說的那些話是人話嗎,還好小究明事理,也感謝小郁你,把這件事給擺平了。”
周媽媽一口氣洋洋灑灑說了很多話,郁南根本插不上話。
不過他的關注點有點歪,周媽媽說的小究,應該是楚究吧?
周媽媽還要說,被周亞蘭制止了,“好了,媽,開心的日子說這些做什麽。”
周媽媽也是個明事理的人,笑着跟郁南道歉,“對不起小郁,我太生氣了,你別介意。”
郁南邊吃邊誇:“周媽媽您的手藝真好,比外面大廚做得都好。”
周媽媽笑得很開心,“這點我可不謙虛了,我在楚家掌廚三十多年,負責做家常菜,楚家一大家子三十幾口人,口味挑,被逼的,現在什麽菜都會做。”
郁南朝她比了個大拇指,不光是贊她的廚藝,還贊她的耐力。
楚家那個龍潭虎穴他是闖過的,能在那裏面呆30多年那絕對是忍者神龜成了精。
Advertisement
楚究恰好也是在裏面呆了三十幾年。
郁南:“那我們董事長算是您看着長大的了。”
說到楚究,周媽媽長長嘆了口氣,“是啊,小究這孩子,從小沒人管,他學習也很忙,什麽都學,飯都沒怎麽好好吃過,16歲就一個人出國留學去了,他也就周董事長一個親人,那些旁系都是豺狼虎豹,自從楚先生走後,周董事長忙,沒一個人待見他,他出國那天周董事長出差了,是我送他去機場的,這麽小一個孩子,高高瘦瘦的,背才一點點寬,自己背着個大包拖着兩箱行李就走了,他進去候機,停了下也沒回頭,直接走進去了,我估計他也是不知道回頭看什麽,他這一走就是十年,怎麽熬喲,也是可憐。”
郁南竟能想象出這個畫面,心口莫名一縮,很快就消散了,但還是能清楚地察覺到。
周媽媽沒繼續說下去,招呼郁南吃菜轉移話題:“小郁,多吃菜。”
有了楚家那一頓飯做對照組,郁南這頓飯吃得非常滿足愉悅,周媽媽去切了些水果讓他解辣,周亞蘭和郁南坐在沙發上閑聊。
郁南:“沒想到你和董事長還有這淵源。”
周亞蘭搖了搖頭,“我媽從小在他家做家政,我并不知道,之前也不認識他,我媽從來沒提起過,出了這次事,她想去找董事長幫忙,我才知道的。”
郁南看着她的肚子,“幾個月了?一點都沒看出來。”
周亞蘭一臉幸福:“四個月了,過兩天四個月産檢。”
郁南:“真打算生下來?”
周亞蘭幾乎是毫不猶豫點頭,“最難的關都過了就不怕了,對我來說,最難的莫過于被人嘲諷和指責,現在已經釋然了,孩子是我的,生活也是我的,我有能力對他負責,也願意愛他,那為什麽不帶他來到這世界上走一遭呢。”
郁南:“萬一那一家人又來糾纏,怎麽辦?”
周亞蘭:“他們一家子欺軟怕硬,只要我豁出去,他們不敢怎麽樣,我有辦法對付他們。”
“那就好,”郁南又忍不住問:“可是孩子在單親家庭長大,他可能會面對更多的困難。”
周亞蘭笑了下:“我也是單親,确實比同齡孩子更加敏感沉重一些,但人無完人,在完整家庭裏成長起來的孩子也有缺點,接受不完整的自己就好,我很感謝媽媽沒有放棄我,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還那麽努力愛我。”
郁南由衷道:“蘭姐,你也會是個好媽媽。”
一個生命的到來,如果被別人期待和祝福,那就是人生中第一件幸福的事。
那他的孩子呢,這世界上會有人期待他們的到來嗎,會有人祝福他們嗎?
恐怕沒有吧,他是世界上最應該愛他們的人,連他都搖擺不定,還有誰期待他們的到來呢。
這時候,郁南的電話叮了一聲,他一看,是楚究給他發了消息。
楚究給他發了一張手握方向盤的照片。
白月光的白:【?】
一個包子:【開車好冷,郁總幫忙織雙手套吧,應該比狗毛衣好織。】
郁南啞然失笑。
【老板,方向盤加熱開關點一下】
一個包子:【可我比較喜歡帶手套】
郁南淘了個手套鏈接,給他發了過去。
一個包子:【這款也行,就織這款,先謝過郁總】
郁南噗嗤笑出聲,周亞蘭問:“跟誰聊天這麽開心?談戀愛了?”
郁南收起手機,臉上的笑容沒有收,“沒有,沙雕網友。”
郁南剛要收起手機,電話就響了,是周玉荷打過來的。
這母子倆今天怎麽這麽不約而同?
郁南:“您好周阿姨。”
周玉荷樂呵呵道:“是我。”
楚究不讓周玉荷私下聯系郁南,她怎麽能按捺得住,本身她就蠻喜歡郁南,現在更是喜歡了。
但楚究讓她注意分寸,她時刻會注意。
很奇怪,知道郁南懷的是楚究的孩子之後,楚家的那些爛事她也不想插手,愛咋咋地,她現在只想關心郁南。
也不知道自己兒子什麽時候能把人追到手。
周玉荷的聲音如沐春風,像遇到了天大的好事。
郁南問:“周阿姨,您心情不錯呀,是有什麽好事了嗎?”
周玉荷:“你給子孫和滿堂織的小毛衣正好合身,它們很高興,謝謝你哦。”
郁南笑答:“喜歡就好,下次有空我再給它們織好看點。”
周玉荷尴尬地笑了下,“其實我們楚家不是天天這個樣子,那天只是個意外,楚究絕對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了,你放心。”
郁南被周玉荷有點讨好的态度整得一頭霧水,以後他們楚家發生什麽事,好像也不關他什麽事?
郁南轉移話題:“我吃過飯了,周阿姨您吃過了嗎?”
周玉荷:“我還沒吃呢,我剛給小狗穿上衣服,覺得好看就給你打了個電話,那你忙,不打擾你了,這段時間你注意身體,不要太勞累,如果楚究讓你加班工作,你就告訴我,我去教訓他,昨天的事你別往心裏去,別惹自己不高興,保持心情開朗。”
郁南聽着周玉荷這口氣怎麽這麽奇怪,但哪裏怪又說不上來,只好囫囵吞棗地答應下來。
周玉荷:“楚究這個人,表面看起來很冷淡不近人情,其實是一個很溫柔很體貼的人,外冷內熱,用情專一。”
郁南聽周玉荷推銷産品一樣的語氣,心想這大概就是親媽濾鏡吧,“嗯,對,是啊,是的。”
周玉荷不能再說下去了,再說就露餡了:“那你好好休息,阿姨挂了啊。”
一通電話打得郁南有點懵,但郁南也沒多想,這段時間過來,周玉荷會時不時給他發短信,說天氣變化讓他注意穿衣之類的,像一個普通的長輩關懷,沒有越界,正好能讓他窩心。
看時間郁南也差不多要走了,周媽媽也收拾好了垃圾,郁南:“垃圾給我吧,我正好下去帶走。”
周亞蘭:“不用,我帶下去,我送送你,散散步回來正好還有一些工作要處理。”
周媽媽:“行了,我帶下去,阿蘭這段時間你注意身體,不要太勞累,如果楚究讓你加班工作,你就說出自己的實際情況,跟他好好商量。”
郁南聽着周媽媽和周阿姨這重複率接近90%的對話,頓時明白周玉荷剛才那通電話奇怪在哪裏了,明明就是長輩勸懷孕晚輩的語氣。
周玉荷該不會知道他懷了楚究的孩子吧?
應該不太可能,他懷楚究孩子這件事目前只有他自己、楚究、張鵬和李信揚四個人知道,除非楚究親口告訴她,不然她絕對不會知道的。
楚究會說這個事嗎?
應該不會,他一開始就是要打掉孩子來着,如果周玉荷知道,那怎麽會順了他的意思呢。
是他多慮了,或許周玉荷只是因那天晚上的事情感到抱歉罷了。
周玉荷挂了電話,看着子孫和滿堂這兩只小狗,越看越喜歡,小毛衣一穿,更有模有樣了。
果然是大師賜名的小狗,真是靈驗,改天她一定要去還願。
但只能偷偷去,楚究不讓她聲張,那她就一點馬腳不能露,萬一兒子追不上郁南怎麽辦?
此時,蘇婉青登門拜訪,說楚究生日那天他們舉行的是家宴,也不方便登門拜訪,張丘墨想約楚究出來吃個飯,給他過個生日。
為了撮合楚究和張丘墨,前段時間周玉荷和蘇婉青打得火熱。
要是以前,蘇婉青這麽說,周玉荷巴不得,一定會很爽快就答應了。
蘇婉青沒想到,周玉荷笑着拒絕了她:“楚究他工作忙,我也不曉得他有沒有時間。”
蘇婉青愣了愣,也沒有強人所難,逗起了狗,“子孫和滿堂的小毛衣好可愛呀,哪裏買的呀,我也給嘟嘟和喏喏買兩件。”
周玉荷:“是的呀,很好看,楚究一個朋友自己織的,他生日那天送給子孫和滿堂的,你看這孩子多心靈手巧,織得多好呀。”
蘇婉青試探道:“阿究還有這麽心靈手巧的朋友呢,生日那天阿究帶他回家了呀。”
周玉荷微不可查地怔了怔,被興奮沖昏了頭腦果然會言多必失。
周玉荷:“沒有,提前給了,對了,聽說嘟嘟和喏喏都懷孕了啊,準備生小狗了吧。”
蘇婉青:“快了?”
周玉荷忍不住樂:“哎呀,最近真是好事連連呀。”
蘇婉青:“還有什麽好事?”
周玉荷:“嘟嘟和諾諾懷孕了呀,說不定還是子孫和滿堂的呢,子孫和滿堂可真争氣。”
蘇婉青看着周玉荷喜上眉梢的樣子,都快以為不是嘟嘟和諾諾有孩子了,而是楚究有孩子了。
周玉荷不主動說,蘇婉青也不好意思問:“哦對了,丘墨想去楚氏跟阿究學點東西,荷姐你看看?”
周玉荷如果直接決絕,蘇婉青肯定會起疑心,她只好應下來,“好,我跟楚究說一下,但楚究這個人工作要求嚴格,跟他學恐怕會很辛苦。”
蘇婉青:“不礙事兒,讓兩個孩子多接觸接觸。”
兩人在大廳寒暄了一陣,直到楚先賢的老婆孫戴芬帶着小孫子登門,蘇婉青才告別。
周玉荷看到孫戴芬,臉色頓時冷了下來,但也沒有直接把人趕出去。
孫戴芬是帶着任務來的,楚先賢也沒什麽本事,最近在公司他被楚究壓得有點狠,就想鬧一鬧逼周玉荷妥協。
只要搬出大哥,周玉荷都會對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沒想到楚究來了招狠的,親媽的面子也不給了,直接找來個外人,把這些事捅了個幹淨。
想到回收股份,楚先賢也後怕,正籌劃着怎麽把這些錢給補上。
楚先賢沒有那麽多現金,找來了楚城和楚平。
楚先賢:“上次各給你倆一五百萬,先拿回來給我吧。”
楚城:“爸,你要錢做什麽?”
楚先賢嘆了口氣,沒好氣道,“還能幹什麽?還不是要把那3500萬還上!”
已經被楚究榨得一分不剩的兄弟倆有苦難言,但又不敢把自己的醜事搬到臺面上來講,楚先賢一直嫌棄他倆沒出息,要他知道他倆在外面養情人,能把他倆打死。
他們也不敢和楚究作對,不然楚究就會把他們孕期出軌的事捅給媒體,24孝好男人的形象就立不住了。
他倆做事一向謹慎隐蔽,不知道楚究什麽時候抓了他們的把柄。
楚城:“大哥不是幫您還了嗎?還了就行了呗。”
楚平:“對啊,我們現在也不在核心崗了,沒那麽多錢啊爸。”
楚先賢很生氣,想不明白自己怎麽生出了兩個廢物,父子三人聯手,連一個楚究都争不過,“你以為楚究真的那麽好心幫你還錢啊,都說要依法收回股份了你倆沒聽見?要是你倆有點用,我還要受這窩囊氣?都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你倆加起來都不到一個臭皮匠!”
孫戴芬也搭腔:“楚城楚平,你們就先把那些錢都拿出來吧,要是楚究他追究法律責任,那咱們就都不好過。”
楚城和楚平:“……”看看還有什麽能夠賣掉變現的吧。
楚究這一招實在是太陰損。
楚先賢煩,看到誰都煩,沖孫戴芬發脾氣:“你還不去找周玉荷求情?兩個兒子廢物,都是随了你。”
孫戴芬一嫁給楚先賢就辭掉工作當闊太太,沒什麽本事只能忍氣吞聲。
所以孫戴芬來了。
孫戴芬低眉順眼苦着一張臉求情:“大嫂,先賢他就這性格,也是一時沖動,傷了阿究也不是故意的,阿究幫他補的公司的那些錢,我們會盡快還,但我們現在也沒那麽多現金,先賢已經在想辦法了,能不能讓阿究不要為難楚城和楚平,我們倒是無所謂,楚城和楚平還年輕啊,孩子也還小。”
周玉荷無動于衷,等着她說完。
孫戴芬:“咱們一家人和和氣氣的多好,大哥在天之靈,也不願意咱們這麽鬧啊,以後我會看着點先賢,不讓他胡鬧了,大嫂我就求求你了。”
周玉荷在心裏冷笑一聲,果真是熟悉的話術。
孫戴芬一邊楚楚可憐求情,一邊觀察周玉荷的臉色。
平時說到周玉荷的亡夫,周玉荷都會動容,可今日,周玉荷抱着小狗,撫摸小狗身上的小毛衣。
孫戴芬:“嫂子,看在大哥的面子上,你就不要和先賢計較了吧,之前大哥在世,和先賢的感情也是很要好的,他也不願意看到先賢受到法律制裁的。”
周玉荷終于不撸狗了,放下來擡眼看孫戴芬,想起楚究說過的話,心平氣和道:“你大哥生前最疼愛的是阿究,也最讨厭公司裏有害群之馬,酒瓶子不是自己長腿飛到阿究頭上的,要是你大哥在世,要是知道楚先賢傷他兒子,你覺得他怎麽會處理此事?”
孫戴芬啞口無言。
周玉荷:“我都退休了,以後公司的事找阿究,想道歉也找阿究,不要來找我了,時代不一樣了,公司是阿究在管,我不能瞎出什麽主意給他添亂。”
孫戴芬沒料到周玉荷今日怎麽變得鐵石心腸,便投其所好道:“對了,江太太的小兒子留學回來了,要不要介紹阿究和他認識?”
周玉荷笑得得意:“我們阿究年富力強,也不着急這一年兩年的,他的事情他會打算好,我要帶子孫和滿堂出去溜溜,你回去吧。”
周玉荷牽着小狗笑盈盈地走出家門,留孫戴芬一個人在大別墅裏淩亂。
周玉荷竟不訓斥她和楚先賢,也不關心楚究的人生大事,這是為什麽?
怎麽什麽都變了呢。
*
時間不緊不慢地走,按部就班來到郁南挂號堕胎的這天,堕胎時間延了又延,醫院的app已經快禁止他網上挂號了,他只好來。
郁南提前把工作都往前趕,跟周亞蘭請了三天假。
號挂好了,假也請好了,郁南一大早就起來了,磨磨蹭蹭來到了醫院。
張一振果然是名醫,看他門診的人滿滿當當,有男有女,但大多都是成雙成對,只有他一個人帶着口罩在診室外面安靜地等着。
郁南的精神非常不好,不知道是這兩天吃得太辣的原因,還是知道自己即将失去生命的小東西在掙紮,他吐了整整一個晚上,光是幹嘔,卻吐不出什麽東西,一夜無眠,今早連飯都吃不下。
他現在仍然很不舒服,整個人昏昏沉沉,只好刷短視頻轉移注意力。
結果大數據也不打算放過他,總是給他推薦一些打胎的B超視頻,再配上一些煽情的文字,比如說:“此時寶寶也很痛吧,他還沒見過光就要失去生命”等等,看得讓人非常心梗。
郁南幹脆卸載短視頻軟件,閉目養神,竟昏昏欲睡,護士叫了三次他才回過神來。
郁南走進診室,張一振問診:“你哪兒不舒服?”
郁南:“我懷孕了。”
張一振吧嗒吧嗒敲着鍵盤:“要還是不要。”
郁南沉默不語,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
這個問題是醫生的例行提問罷了,郁南之前在科室實習的時候,有的孕婦沉默了好久都沒有回答,等得醫生都不耐煩了。
郁南之前也覺得這樣猶猶豫豫的病人很難評,來醫院之前,要和不要不全都考慮好了嗎,為什麽還要在這裏浪費大家的時間呢。
醫生嘆了口氣,稍稍不耐地又問了一遍:“發什麽呆?要還是不要?”
等醫生不耐煩地再問他一遍時,郁南才幡然醒悟,對醫生來說,這只是個例行的提問,但對于病人來說,這是一個生命來是否能夠到這個世界上的抉擇,是一個沉重又難以定奪的選擇。
郁南剛張開口,胃裏一陣翻滾,惡心的感覺襲來,他沒控制住,“抱歉我先去下洗手間。”
郁南跑到衛生間狂吐,但并沒有吐出什麽東西,只是幹嘔。
半分鐘後,郁南終于平靜下來,回到診室,張一振問出剛才那句話:“要還是不要?
郁南:“先檢查吧。”
醫生幹了這麽多年,張一振當然看得出郁南的猶豫,根據多年經驗,猶猶豫豫的幾乎都是奔着不要孩子而來,但舍不得打掉而去。
張一振:“那先抽個血做個B超檢查一下胎兒情況再決定。”
郁南如獲大赦一般松了口氣,“好,行,就這樣。”
郁南走出診室,責怪醫生就不能問得委婉一點,一會兒如果他還是這麽直白地問,那麽他說不出口的話就用手語表達。
等待B超的時間很漫長,張鵬給他打了越洋電話。
郁南:“你那邊應該是晚上吧?不睡覺?玉玉呢?”
張鵬的聲音很疲憊:“玉玉進病房了,明天就要手術,我睡不着。”
郁南嗯了一聲,沉默許久之後:“會沒事的。”
張鵬安靜了一瞬,忽然開始抽抽搭搭,接而崩潰大哭。
郁南站在醫院的走廊上,長長的走廊上人來人往,郁南只覺得寂靜無聲,只有張鵬的哭聲震耳欲聾。
他一邊哭一邊說:“要是玉玉回不來,我該怎麽辦?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啊,醫生說,手術只有三成的成功率,只有三成,我在孤兒院長大,我好不容易才有了一個親人,她媽媽生下她就不要她了,我好不容易把她養那麽大,我好不容易有了親情,要是她沒了我該怎麽辦?”
郁南揉捏着取號單,揉得指尖發白也說不出一個安慰的字眼來。
一個男人要多麽絕望和無助,才會在異國他鄉的深夜裏,把內心最脆弱最恐懼的地方袒露出來,泣不成聲。
張鵬:“我本來就一無所有,是我太貪婪了,我是不是錯了,我不應該帶玉玉到這個世界上來受苦。”
張鵬的情緒已經在崩潰的邊緣,這時候無論他說什麽,都無法平複張鵬的心情,只能走到安靜的樓道裏,靜靜聽他哭,給他時間收拾已經不堪重負的心。
張鵬哭了将近半個小時,郁南聽他哭了半個小時,張鵬情緒終于漸漸穩定下來,接而是一段漫長的沉默。
郁南:“玉玉不後悔,她很愛你,她親口對我說的,你不要自責了,好好照顧自己,玉玉還指望你呢。”
張鵬啞着嗓子罵髒話:“操,挂了,傻逼花錢發瘋,越洋電話很貴,還不如留着給玉玉買煙花,玉玉說手術成功之後,想看煙花。”
郁南沒有拆穿他的強行挽尊。
張鵬說完,吧嗒一聲把電話挂了。
郁南一手握着手機,一手拿着檢查單,在空曠的消防通道裏站了好久。
而楚氏集團裏,每周董事例會也開了好久。
一個半小時的會議,內容按部就班,千篇一律,楚究今天沒心思聽,整個人沒來由地煩躁。
今早路過辦公室,他沒看到郁南,問了周亞蘭才知道他因私事請假了,請了三天。
他不是自诩生産隊的驢麽,怎麽會連續請假三天。
開會前,他給郁南打了電話,但郁南沒接,也沒給他回電話,發的信息也沒回。
楚究習慣什麽都掌握在自己的計劃中,他不喜歡這種失控的感覺。
李信揚知道楚究不喜歡開這種沒什麽實質內容的會議,但也會意思聽兩句,從沒有這麽明目張膽神游太空。
終于散了會,楚究松了口氣,回到辦公室一直盯着手機看,李信揚擔憂問:“出了什麽事嗎?”
楚究問:“你什麽情況下才會請假三天?”
李信揚想了下,認真回答:“結婚,奔喪,生病,陪産,準備離職,做小手術。”
楚究點了下頭。
“誰請假三天?”
“沒誰,”楚究又問:“言歌什麽情況下不回你短信?”
李信揚笑了下,“在忙,或者生氣。”
楚究沒能從李信揚的回答中獲得什麽有用消息,放下手機黑着臉開始工作:“這個會議制度要改,太冗餘太累贅,浪費時間。”
楚究剛說完,沉寂了一整個上午的手機終于響了起來,楚究沉郁了一上午的眼睛驟然燃亮,拿過手機來看,眼神頓時黯淡下來。
方漠亨給他打了電話。
楚究接起,“喂,方總。”
“楚總,在哪兒呢?”
“公司,有事?”
“沒事兒,陪老婆做産康,市婦幼保健院來了個産康專家,只接門診,慕名而來。”
楚究:“你今天怎麽有閑情逸致跟我聊天?”
方漠亨笑了下,“哦,碰上一個熟人,你上次帶去慈善晚宴的小孩,叫郁什麽的?”
楚究驟然坐直:“他怎麽了?”
方漠亨:“在人民醫院産科抹眼淚呢,跟你有關系不。”
楚究蹭地站了起來,拿了車鑰匙跑了出去。
*
郁南捏着取號單回到B超室,依舊人滿為患,正好輪到他的號,他進去,躺在床上,任由沾着耦合劑的探頭在他身上游走。
診室裏有兩位醫生,一位做B超,一位記錄,探頭剛滑兩圈,醫生欣喜道:“哇!雙胎!”
作記錄的醫生扔下鍵盤,也湊過來,“我看看。 ”
“這兒一個,這兒一個。”
“哈哈,上下鋪。”
“別看了,快回去記錄,均有胎心搏動。”
醫生一邊看着屏幕一邊問:“你是做的還是自然受孕?”
郁南後知後覺:“啊?”
醫生:“你是體外受精導入還是性生活體內受精。”
郁南挑了個比較委婉的答案:“自然懷孕。”
敲鍵盤的醫生:“哇!天選!太厲害了!”
郁南:“……”
做B超的醫生:“是啊,好久沒見過男人懷雙胎了。”
“所以男人自然懷雙胎的,咱們醫院多久沒見過了?”
“五六年吧。”
郁南:“……”真他媽是天選,看來這個世界上男人的懷胎功能進化得也不是那麽地完全。
做B超的醫生對他說:“你這兩個胚胎目前很好,一上一下,互不幹擾,你的子宮條件也很好,足夠兩個胚胎生長。”
郁南:“……謝謝。”
安慰好了郁南,兩人又開始八卦。
“說到雙胎,還記得前段時間懷雙胎的單身母親嗎?”
“嗯,被婆家抛棄破水了自己來醫院那個嘛。”
“她直播帶娃做飯成網紅了,兩個小孩養得很好,上個月還給科室送錦旗了呢,這個媽媽真的內心強大。”
他們一邊記錄,一邊八卦,直到報告打印前校對才安靜下來。
“沒什麽問題,打印吧。”
單子打印出來交給郁南,“可以了。”
郁南接過單子,“謝謝。”
郁南走診室,在診室外面的板凳上坐下,看着單子。
真的是上下鋪,雙活胎,胎心搏動均正常,腦袋很大,四肢還小小的,但已經能看出個人的輪廓。
郁南的腦子裏亂七八糟的,腦海裏都是些信息碎片。
周亞蘭說會好好愛自己的孩子,從不怪媽媽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玉玉說,從不怪爸爸把她留下來,張鵬說,他好不容易才有了親人,醫生說,單親媽媽把雙胞胎孩子養的很好……
郁南一直都知道,自己就是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人,沒有到最後一步,不會承認自己內心的渴望。
如今走到這一步,他不得不承認,其實他是想把孩子生下來,他渴望親情,想像張鵬一樣被玉玉牽挂,更想有一個小孩,想對他好,想想好好愛他,想讓他代替童年的自己,健康快樂地長大。
他會努力工作,他還有好多好多賺錢的辦法,他可以去駐唱,可以接翻譯,可以重新考證上崗搞老本行,他會努力像張鵬對玉玉一樣,一心一意傾盡所有,努力維護這來之不易的親情。
其實所有的猶豫和搖擺不定,都是因為有所期待,生怕自己做不好,讓他們覺得辛苦。
好奇怪,為什麽他們還沒出生,自己就已經覺得虧欠了呢。
郁南走出超聲科,一擡頭,竟看到了楚究。
楚究站在不遠處,帶着黑色的口罩,過膝蓋的黑色大衣把他拉得很長。
他就這麽筆直地站在人群中,目光越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安靜地看着他。
來來往往的人像是旋渦,而楚究像是旋渦的中心。
郁南忘了驚訝,就這麽呆呆地看着他。
或許兩人相識于荒誕,相處得離譜,所以才會覺得,好像兩人已經認識了好久好久。
郁南垂下手臂,将B超單往後撤。
上一次在張鵬的診所,楚究走過來,把他手裏的B超單子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冰冷地命令他打掉。
那這次呢,也一樣嗎?
楚究邁開步子朝他走過來,站在他面前停下來,沒說話,垂下眼眸,低聲叫他的名字:“郁南。”
這是楚究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楚究的聲音有點顫抖,像在極力克制。
郁南下意識拽緊B超單子,擡眼看他,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看錯了,他竟在楚究要不冷淡要不揶揄的眼睛裏看到了點動容和不舍。
郁南垂下眸,吞咽了下,“醫生說,他們睡上下鋪,很健康,還說,醫院已經五六年沒有男人懷雙胎了,是奇跡。”
郁南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說這些話,更不明白為什麽會和楚究說,似乎在找認同,又像在找答案。
楚究喉結微滾,忽然往前邁了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往外拽:“跟我走。”
郁南拽回手腕:“不去。”
楚究沒有放手:“如果你不想讓我當衆抱你走的話,就跟我走。”
郁南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招這麽老土但卻那麽有用。
兩人身高惹眼,長相出衆,光站在一起就很吸引人的目光,一拉扯更是衆目睽睽。
郁南低聲說:“那你放手,我跟你走。”
楚究不僅沒放手,而是順着他的手腕往下滑,直接抓住了他的手掌。
楚究力氣很大,箍得他手指生疼,楚究牽着他的手下了扶梯,走到車庫,走到車前打開副駕的門,一手護着車門頂,一手把他塞進了副駕駛,上半身俯上來,拉着安全帶吧嗒一聲幫他扣上,再鑽進駕駛座,油門一踩,車子在路上飛馳。
已經過了早高峰,高架上車很少,楚究車開得很快,但沒有超速,導航一直在提示他時速119,限速120,注意不要超速。
楚究這一系列的動作,像一段沒有語病但也沒有标點符號的文字,急促且通順,若沒耐心解讀細想,不可知其意。
郁南心煩得要命,更沒心思去想他為什麽楚究要這麽做,但他明白,現在已經到了不得不把孩子這件事情搬到臺面上來說的時候了。
郁南:“我不是跟你說過,這事兒跟你沒關系嗎,你怎麽就不信我呢,我怎麽處理那是我的事,你盡管放心,我不會用肚子裏的孩子勒索你,即使以前我對你有什麽想法,現在也沒有了,你沒必要追到醫院來。”
楚究下颚緊繃,眼眸一沉,車子飛快往前沖,導航提示他時速150。
一直隐忍着不超速的人此時破了功,已經超速了。
郁南緊抿着唇,生怕再說一個字,某些人能把汽車當成火箭開。
車子下了高架,往深山裏走,最後停在公墓門口。
郁南覺得離譜,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得到,楚究沒帶他去醫院打胎,而是帶他來墓地。
是想直接把他埋了嗎?法治社會,他再大的財力都不能的吧,還是他給打掉的胎兒買好了墓地,顯示他的人道主義的人文關懷?
郁南繃不住了,忍不住兇楚究:“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麽?孩子還沒打掉,就選好墓地了?你有這個錢,還不如直接打給我。”
楚究沒說話,拽着他不松手,徑直往前走。
郁南:“我都說了跟你沒關系,不會利用這個事敲詐勒索你,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寫保證書簽名字按手印!如果你還不信,你還可以請律師,你放手!”
保護幼崽,果然是本能。
孩子是去是留,其實答案已經了然。
郁南每說一句話,楚究掐着他手的力度就緊了一分。
郁南被他拽着跟上他的腳步,嘴罵得口幹舌燥,寂靜的墓地只有他一個人在說話,楚究一聲不吭,比墓地還安靜。
郁南罵累了,也走累了:“你慢點走,我好累。”
楚究放慢腳步,但沒松手。
郁南作罷,誰能說服倔驢呢。
楚究最終把郁南帶到了一座墓碑前。
墓碑上的男人很年輕,名字叫做楚遇賢,楚究長得和他很像,唯一不同的是,男人目光柔和,不像楚究那麽冷漠淡然。
墓碑跟他那天在楚究生日宴上說的一樣,幹幹淨淨,還有鮮花。
他一生很短暫,只有36歲。
楚究喘着氣,平穩了下氣息之後開口說話:“他是我爸,他走的時候我八歲。”
郁南朝墓碑鞠了個躬。
楚究抓着他的肩膀,将他轉了個身,兩人面對面。
楚究看着郁南的眼睛說:“我答應過他,永遠不在他面前說謊。”
郁南和他對視,竟在他眼裏看到了真誠,像要許下什麽不得了的海誓山盟一般。
楚究:“我希望你能把孩子生下來,如果你願意,我會盡職盡責,好好照顧你們,如果你不願意要打掉,我也不強求。”
郁南怔在原地,腦子一片空白,向來伶牙俐齒的他,此時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麽才比較合适。
楚究:“無論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會好好照顧你。”
山風冷冽,郁南看着他,試圖從他的眼中尋找他這麽做的答案。
楚究:“如果你生下孩子,撫養權随你處置,如果你不信任我,我可以幫你請律師,跟你簽協議。我暫時只想到這些,如果你想到了什麽,随時可以跟我說。”
楚究胸口起伏,呵着氣看着他。
郁南大多時候是看得開的,但極少數的時候會鑽牛角尖。
而這些極少數時刻,總是讓他不明原因地去吹毛求疵,無形中将自己困在小小的世界裏找不到方向,只會毫無意義地糾結內耗,想不通,出不來。
一直沒人教他怎麽辦,所以,他才會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才能從失戀的陰影中爬出來。
郁南執拗地吹毛求疵:“可是,你一開始讓我打掉的,說我不配生下你的孩子。現在卻說這些話,是又在計劃什麽嗎?你為什麽要連孩子都要算計?”
楚究心裏鈍痛,他習慣掌控,精于算計,他善于利用他人,卻讨厭那些揣着目的接近他利用他的人,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卻還奢望能遇到一個純粹的人。
他勸自己不應該對郁南情動,但總忍不住靠近。
他介懷郁南曾經的算計,但又被他的純粹吸引着。
可郁南就是郁南,這世界上只有一個郁南。
他收起所有的鋒芒,低聲細語地道歉:“你很好,是我混蛋,我的錯,對不起,我讓你罰,罰什麽都可以。”
楚究也不知道會不會愛這兩個孩子,他也不知道怎麽愛孩子,八歲之前的記憶已經模糊,八歲之後他也很少得到關愛,他之所以這麽做,只是對郁南情動,想讓郁南留在他身邊,想和郁南的世界發生千絲萬縷的交集,而不是手機一關,整個人都了無蹤跡。
楚究:“當然有人期待他們的到來,孩子的奶奶說,如果孩子生下來,她就成立以他們的名字命名的基金,幫助那些一出生就被遺忘的嬰兒。”
遺忘這個詞太溫柔委婉,郁南不由得鼻子一酸。
他知道,那年除夕夜,只裹着一張薄毯被親人遺棄在醫院産科的嬰兒,再一次被別人小心翼翼地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