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選擇相信

第45章 選擇相信

又是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随随便便決定一個人生死的口吻,不在乎別人的名聲,只在乎自己。南佳盯着他的臉只覺作嘔。

“你和姜羨不愧是姐弟。”南佳懶得同這種人渣再廢話, 去他的警告, 不能得罪姜家人。要她明知一切卻裝傻,良心過不去。

“南佳, 你最好記住我說的話。”姜祁聞低着頭,踢了一下腳下石子,不偏不倚石子滾落在她鞋旁, “姜恒的勢力解決你不難。”

她回身看着對面說話奇怪, 行事作風亦是如此的姜祁聞。不得不說姜家姐弟倆性格倒是如出一轍的無法無天,可以當着外人面目無尊長直呼父親大名。也對,能做出這種事, 家教可想而知。

“我不是什麽聖人, 很多事我不會多管, 但現在我就想問你一件事, ”南佳深吸一口氣, “吳願到底做錯了什麽, 你們對她做的那些事有多過分,就一點愧疚心都沒有?”

姜祁聞嘴唇翕動,卻未發出任何有效聲音。他似乎不打算就吳願的問題和她多做讨論:“這個世界,不是所有事都有原因,就像你尋求公平,但這個世上不可能會有絕對公平, 只有相對公正。”

這樣的話能從他口中說出來, 南佳頗感意外, 但彼時的她只覺可笑, 将它歸納為姜祁聞為自己所做醜事的美化和開脫,到後來,一件件發生在身上的事,一件件加注在她身上的痛苦,寂靜深夜,腦海中掠過的不是痛苦的回憶,而是這句曾覺得可笑卻再真實不過的話。

“我只知道,踐踏別人,視他人生命如草芥,終會有報應。”南佳不想同他再論對與錯,是與非,話不投機,三觀不同的人說再多都是浪費彼此時間。

姜祁聞盯着那道漸行漸遠的背影微微出神。報應嗎?他只知道在當下社會,有錢能解決八十的煩惱,有權則解決另外二十的煩惱。姜恒二者兼具,任何威脅到他,觸犯他利益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已過立秋,傍晚的夕陽斜斜照在身上,不似從前悶熱。進出醫院的人少了許多,站在保安亭的大叔拿着指揮棒,吹哨指揮一輛接着一輛駛離醫院的私家車。

南佳剛打算進去找林思瓊她們,結果正好和她們迎面撞上。崔慧麗招了下手,她趕忙過去,接過一摞單子和藥品袋,虛扶着林思瓊:“崔阿姨,今天麻煩你了。”

“又說見外話,咱們兩家本就是鄰居,我和你媽又從小認識,論認識時間我比你和思瓊熟。”崔慧麗略帶玩笑的話讓原本沉悶的氛圍沖淡些許。

醫院外不讓停車,她們往前走了一段路站着等了會兒才叫了一輛出租車。回去路上,崔慧麗看車窗外聳立的高樓,不由發出感慨,和林思瓊聊起小時候兩人跑到附近玩,天黑了才回去,家裏人好一通找,都沒少挨批。

南佳坐在副駕駛靜靜聽長輩們過往,微垂眼眸。有記憶以來,她去過最遠的地方是福利院附近的一間廢舊廠房。當時有一位從香港過來的大老板給福利院捐獻了不少東西,甚至驚動了當地電視臺,後來安排人過來舉辦一場現場捐贈儀式,既給了遠道而來的香港老板面子又宣傳了電視臺對福利院孩子們重視程度,可謂是兩全其美。

福利院占地面積不大,一間小食堂,院長辦公室,再就是他們這群孩子住的一棟三層樓,每層共有五間房。孩子多,房間有限,院長就将床鋪全換成了上下床,一間屋子住十幾個小孩。

那時候他們最大的場地就是住宿樓前面一塊不大的空地,舉辦捐贈儀式不論是場地大小還是環境都不太适合,最終地點定在了福利院往前走一段路的廢舊廠房。南佳還記得廠房裏擺滿了五顏六色的小椅子,臨時搭建的舞臺鋪着幹淨的紅地毯,周圍擺滿了花束。那是她見過最盛大的場面。

車子緩緩停下,崔慧麗說了一句到了,将南佳從久遠的記憶中拉回,她付了車費,先下車去扶林思瓊下車。

她們兩家是這兒老住戶,街坊四鄰都認識。瞧見林思瓊手上纏着醫用繃帶,都過來問問怎麽回事。崔慧麗就成了林思瓊最佳經紀人,幾句話打發了所有來問的人。

林思瓊知她性子直,不過到底是為了她的事,沒的得罪了人就不好了。

崔慧麗對她的擔憂不茍同,嗓門亮,說話的時候摻雜幾分故意的情緒:“我又沒說錯,來問的人是真關心還是來八卦,自己心裏最清楚。”

這話一出裝模作樣收被子的幾人原本還打算來問幾句,現下都躲在被子後面,要麽背着身收拾旁的衣物,沒人敢再來問了。

到家後,林思瓊和崔慧麗都有些累,折騰這麽久,人都有些餓了,南佳主動去廚房給她們弄點吃的。

“你先坐下來休息,手都傷成這樣了還招呼我做什麽,再說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到你家來,倒水我自己來就行了。”崔慧麗接過林思瓊遞來的玻璃杯,扶着人趕緊坐在沙發上,瞥見廚房忙碌的身影,不吝啬誇獎,“佳佳這孩子我是越看越喜歡,要不是我家那皮猴子年紀小了點,我真想封建一次,給咱們兩家定個親。”

林思瓊無奈搖頭:“你快別誇她了,前兩天我在家裏說了她幾句,她倒好都會拿你做借口堵我嘴了。”

“是嗎?”崔慧麗端起茶幾上的水杯抿一口,“佳佳說什麽了?”

“她說,要是崔阿姨肯定舍不得說她,還說要去你家住兩天,讓我在家裏着急幾天。”

“哎喲!那可太好了,我求之不得這孩子去,正好啊,給我家皮猴子輔導功課。”

“她成績……”

林思瓊話未說完,院子裏傳來動靜,和崔慧麗對視一眼,兩人神色都不太輕松,該不會是那夥人找上門來了吧?

“你好,請問家裏有人嗎?”

崔慧麗讓林思瓊坐着別管,自己則抄起撣被器緊緊握在手心,背在身後往玄關走。

院子裏站着兩位穿警服的男人,崔慧麗松了口氣趕緊招呼:“原來是警察同志,瞧給我吓得!”

“你好,我們是新城區派出所的,有接到報案說你們燒烤攤有人來鬧事是嗎?”

“警察同志你們要是早點來,興許人就不用受傷了,我朋友剛從醫院回來!”崔慧麗想起還站在玄關說話,伸手邀請,“警察同志不知道怎麽稱呼?你們先進來吧!”

走在前面的警察先作了自我介紹:“許定。”他擡手順便給另一位簡單介紹,“孫洋。”

“原來是許警官,快請進!”崔慧麗往裏走和林思瓊對上眼,笑着解釋,“思瓊,這兩位是新城區派出所的許警官和孫警官,來問問你燒烤攤的事。”

林思瓊剛要起身,走在前面的許警官主動開口:“不必客氣,我們來了解下事情始末。”

南佳關了油煙機才聽到外面有人說話,沖幹淨手從廚房走出來,見到穿警服的兩人愣了一下,快步走到客廳,确定不是那兩張熟悉的臉松了口氣。

林思瓊将燒烤攤發生的事情一字不落向警察複述一遍,又回答了許警官問的一些問題。

孫洋專門做記錄,許定問完後,他停了筆站在一旁靜靜看着林思瓊,注意她傷口上纏着厚重的醫用繃帶,以及衣服上的血漬,可以确定有動手。

“這件事我們警方會盡快處理,不過一中後街的監控設備前兩天壞了,據居民反映說是人為破壞,最近也在調查這方面的事。”許定按照流程繼續說幾句讓人放心,警方一定不會不管的官方話。

崔慧麗看他們該問的都問了該交代的也交代了,現下看來是準備走了,可這事影響還不夠惡劣嗎?在學校附近動手,以後凡是在那兒擺攤的,萬一都遇上這種蠻不講理,說幾句話就動手的客人,他們那兒生意還用做嗎?越想越覺得心中有氣,不吐不快。

“許……”

“許警官,謝謝你們大老遠跑來一趟,”南佳趕在崔慧麗前開了口,“我送送你們。”

“不用客氣了,這都是我們的工作。”

許、孫兩位警察剛出了院子,崔慧麗忍不住了:“他們什麽意思?這是打算不管了?”

“監控設備壞了,找不到那夥人。”南佳平靜訴說事實,一件她早已知道的事實。

“那他們還過來做什麽?幹脆直白點就說人找不到,這件事自認倒黴!”崔慧麗越想越氣,“老百姓的事就不叫事,我前段時間看明星報警說自己被詐騙了兩千萬,沒到一個星期就給破案了,到底是公衆人物比咱們老百姓就是有話語權,咱們受了傷,攤子被砸了只能自認倒黴!找人說理結果能說理的人還不管,這都什麽世道,真是笑話!”

南佳關上門,将崔慧麗的聲音阻隔在屋子裏。有些話你在家裏說說叫一吐為快,被旁人聽見了沒準就成了大事。

林思瓊性子溫和,瞧崔慧麗為自己的事打抱不平,怕她真氣出好歹,只得從旁勸和:“許警官說了會處理,我們等等看。”

“不用等了。”南佳拿着拖把将玄關那處打掃幹淨,面對兩道疑惑的視線,淡淡解釋,“過來詢問是他們工作,總不能落下話柄,面子工程還是要做足的。”

“佳佳說得不錯,”崔慧麗端起茶幾上已經涼了的水一飲而盡,“現如今別指望咱們這點小事能使喚動他們,這世道變了,上面方針對,架不住下面人各有各的心思。”

一屋子三個人沉默。氛圍莫名沉重起來,加之今天發生的事,心情都不怎麽好。

“崔阿姨,我煮了點粥,炒了兩盤菜,你和我媽吃點。”南佳放下手裏拖把,“家裏鹽剛好用完了,我出去買點。”

“也不急在這一時,吃完再去。”林思瓊起身要往廚房去。

崔慧麗趕緊阻止:“你先坐着吧,我去端就是了,小賣部離咱們這兒也不遠,佳佳也是怕明天要用家裏沒鹽可怎麽辦。”

南佳注意崔慧麗向她使了使眼神,她懂了意思,回房間取了錢包去小賣部。

從院子裏出來,離開了稍顯壓抑的氛圍,南佳緩緩擡起頭深呼吸,仿佛這樣做能将身體裏所有的愁煩随着呼出的氣體一并消失。

小賣部的确離她們住處不遠,但要穿過巷子走到巷子口外,那裏有幾間門面,供應住在這兒居民的基本需求。

“南佳?”

她聞聲回頭,看清來人後舒展的眉漸漸攏起。沒說話,站在原地等對方說明來由。

“別誤會,剛好來這邊辦點事,碰到許警官他們,随便聊了幾句才知道是你家出事了。”

“陳警官如果沒什麽事,我先走了。”

“南佳!”

她轉過身來,不語。

“有時間嗎?”陳鋒難得露出一絲笑容,只是他這人向來不茍言笑慣了,極力扯出笑容想表達善意卻适得其反。

“沒有,我買完用品還要回家寫作業。”南佳略略點頭表達歉意。

“如果我說我可以幫你保密,不告訴你們老師今天下午你并非去警局而是去處理自己私事,”陳鋒表情恢複如初,“這樣,你有時間聊了嗎?”

這段時間南佳聽到了太多威脅的話,也受夠了這些人總在逼她做一些本就讓她抵觸的事情。壓力一旦到了爆發點,只需一句話就可輕易點燃。她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沒有!你想說就去說!”

大抵沒料到她的反應會如此激烈,陳鋒愣了兩秒,為自己剛才的言論道歉:“抱歉,我……算了,說都說了解釋無用,我來找你是希望可以談談,關于姜祁聞和吳願的事,我希望你可以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羅警官呢?”

“我師父不知道我來,這次來找你是我自己個人意思,因為我想查清這件事。”

他的眼神太過熾熱,是對這起案件的重視,更是身為一名刑偵警察肩上的責任。南佳不知道自己那一刻為什麽會答應,直到和他面對面坐在一家甜品店裏,四目相對,無人開口說第一句話。她想離開,卻也知道沒有後悔藥。

“要喝什麽嗎?”陳鋒将桌上擺放的立牌菜單轉給她看。

南佳掃了一眼,搖頭:“不用了,說正事。”

陳鋒雙手交叉放在桌上,斟酌一番:“關于他們兩人的事,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陳警官,在我告訴你一些事之前,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請問。”

“如果我告訴你所有的事,我個人,我的家人,是否都會因為這件事受到影響?”

陳鋒微愕:“你只是将你知道的告知警方,為什麽會覺得自己有事?”

“既然如此這場談話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南佳驀地起身,“再見。”

“等一下!”陳鋒随她起身,“我可以向你保證不論你今天說了什麽,都不會影響到你的家人還有你。”

“口頭保證嗎?”南佳停在門前微微側臉,“我以為你們刑偵隊的人應該比我更懂證據的意義。”

“我相信我師父的人品,他和我一樣想要查清案子。”陳鋒向她緩緩走去,“更何況你就沒想過,如果真相揭露,那些背後作惡的人會被繩之以法,你的安全自然而然沒有問題,想想吳願,你知道現場有多慘烈嗎?你知道她身旁有多少血液嗎?你明明在這之前見過她,而現在她的死極有可能成為懸案,你是唯一知情人士,你真的打算将真相埋于心底,一輩子都不會想起來這件事嗎?”

“夠了!”他每說一句,吳願蒼白的臉,麻木的眼神,一點點蠶食她最後的私心。

她想過安穩人生。

林思瓊受傷的手,燒烤攤被砸,這些惡意的行為将她心裏那點恐懼,害怕被人報複的躲避心理,全部沖散。誠如他所說,如果不将那些在背後使陰招的人揪出來繩之以法,她們的生活永遠不會恢複平靜。

“陳警官,這是我第一次相信除我媽媽以外的人。”南佳轉過身死死盯着他,“所以,別讓我失望。”

“好。”

他們重新回到了座位。

南佳調整情緒,将自己所看見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告知。在學校發現吳願被人捆綁關在洗手間,在巷子裏和謝婉寧看見她不着一物躺在地上,今日在醫院見到姜羨和姜祁聞,姜羨親口承認自己和吳願的死有關,她當時被綁架以及燒烤攤被人惡意找碴,最近這段時間來自姜家兩姐弟對她不停騷擾和警告。

每一件壓在心頭的事全部向陳鋒一一訴說。但傾吐完所有事情後,随之而來的不是輕松,是一種難言的沉重。看着陳鋒用錄音筆錄下她說的每句話,黑色中性筆一筆一畫記下重要的事情。不知怎麽,眼前驀地出現吳願慘白的臉,眼角滴血出現在眼前。

南佳吓一跳,不小心将桌上立牌打落在地,引起店裏服務員注意。

陳鋒擡手制止對方過來:“不好意思,我來撿就行。”

看南佳臉色不佳,陳鋒關了錄音筆,合上記錄本,關切詢問:“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有一點。”南佳不禁雙手交握,“陳警官,該說的我都說了,要是沒別的要問的,我想先回去了,不想讓我媽擔心。”

“好。”陳鋒理解道,“時間的确不早了,這樣吧,我送你到家門口,不進去。”

南佳沒有拒絕,輕輕點頭。這場談話,似抽掉了她全身的力氣。

回去的路上,陳鋒沒再繼續追問相關事情,陪着她回到了熟悉的巷子路。

分別前,南佳推門的手忽而停下,往回走,追上了剛剛離開沒走多遠的陳鋒。

聽到身後傳來急促地腳步聲,陳鋒轉身看向來人:“怎麽了?”

“陳警官,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對嗎?”

同樣的問題,但這次她的眼神中充滿了對他的信任和期許。被人信任的感覺雖好受,其背後的責任也會随之而來。陳鋒很清楚,穿上那身警服,責任是必然。

他點了下頭,微微一笑:“可以。”

天光漸無,巷子的路燈一一亮起,昏黃的光暈投射在他們身上。少女陷入黑暗面,而陳鋒迎着光對她報以微笑。

後來,那個對他抱有期望和信任的少女是他親手摧毀。

她墜入無盡的黑暗,從此消失。

作者有話說:

南佳的黑化是普通人不得已選擇的那條路。她也曾選擇相信陳鋒,相信警方會給出應有的公正,但那時候的她還是單純了,誠如姜祁聞所說:這世上沒有絕對公平,只有相對公正。你想要的公平只有自己強大,才有資格談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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