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2

第22章 022

悲痛來得太快, 像一座巨山壓在桑桑的心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師父?”即使知道自己不會得到回應,她卻仍是執着地呼喚着, “師父你醒醒, 我是桑桑啊,我來找你了, 你睜開眼看看我。”

符熠站在一旁,手伸了伸,卻又收了回去。

雖然他無法共情她的痛苦與難過, 但他知道,她這時需要的不是安慰, 而是接受事實。

“師父, 師父你說話啊。”她敲打着冰棺, 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就在此時, 一位老者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後,出聲問道:“請問, 這位姑娘可是叫桑桑?”

桑桑止住眼淚, 回過頭疑惑地看着他, “我是桑桑, 你是?”

“哦, 我是奉古神之令守護這裏的人, 古神去世前曾命我在這裏等待,他說會有一位叫桑桑的姑娘找到他,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說完, 他拿出一塊玉墜遞給她, 解釋道:“古神讓我轉告你,他說他對你很抱歉, 沒能當一個合格的師父,這塊玉墜便當是彌補你的禮物,可在關鍵時刻保你一命。希望你在今後的日子裏平平安安,沒有用着它的機會。還有,他讓你不必焦慮于修行,做一只快快樂樂的小熊貓就好。”

桑桑接過玉墜,滾燙的淚珠啪嗒啪嗒地滴在上面。這是師父送給她的第一件禮物,卻也是最後一件。

“姑娘,斯人已去,莫要過度悲傷。”老者不忘安慰道。

她抽了抽鼻子,擡眸看向他,“老人家,我師父他......是怎麽死的?”

聞言,老者低垂下頭,搖了搖,“唉,古神他心結太重,始終被困在過去走不出來,最後......選擇了自盡。”

輕輕兩個字,讓桑桑渾身的血液都被凍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嘴裏喃喃着:“不可能,不可能......我師父不可能自盡!他說過,人最重要的就是好好活着,他怎麽可能會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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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猜到面前的姑娘不會相信這樣的結果,老者只平靜地回視她,緩緩問道:“姑娘,可還記得百年前的某一日,三界連下了七日的大雨,這七日間,一切能看得見的地方皆靈氣充沛,許多生靈也因此得了接濟?”

桑桑愣住了。

她當然記得。三界從未有過一致的天氣,而那日,竟奇跡般的下着同一場雨,還一連下了七日。她一向是不喜歡下雨的,可那七日她卻尤其喜歡,因為她所居住的舟山破天荒地充滿了靈氣,好些快要枯萎的植物也因此重新獲得了生機。

“那場雨是......”

老者點頭,“沒錯,那場雨便是古神的元神所化,他便是在那日身隕的。原本,他并不打算留下這具軀體,是老夫不舍,生生求着他才肯讓老夫留個念想。”

說到這裏,那老者的眼眶裏也盈滿了淚水,“三萬年前,古神在蠻荒之地救下老夫,我那時便發誓,永生永世當牛做馬也要報答他。可沒想到,還沒來得及報答古神的大恩,卻是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桑桑哽咽着說不出話來,眼淚如奔騰的江河般破堤而出,擦也擦不盡,一滴接着一滴溶進了海水裏。

老者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杵着拐杖,顫顫巍巍走近冰棺,擡起布滿皺紋的手緩緩撫摸着,道:“姑娘,老夫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今後,我就永遠守在這裏,陪着古神,也算是一點點報答了。”

話說完,桑桑連忙用袖子擦淨淚水,上前問道:“老人家,我想......”

“姑娘。”她話未說完,老者直接打斷了她,“老夫知道你想說什麽,但請你體諒體諒我,你與古神師徒一場,有無數的回憶和衣物可以悼念,而我......就只有這一具軀體了。”

這位老人家沒有猜錯,自己的确是想提出把師父的軀體帶回去,她想給她蓋一座墓碑,好時常去祭奠。

可老人家那樣說,她又确實覺得自己自私了。這具軀體是老人家求着師父留下的,自然沒有她來決定如何處置的權力。

況且...也确實如他說的那般,自己有師父的衣物可以建衣冠冢,有朝夕相處的回憶可以悼念,而他,就只有這具軀體了。

想罷,桑桑便将未說完的話吞了回去,而後跪在師父的冰棺前,鄭重地叩了三個頭。

“老人家,你好好照顧自己,希望下次我來祭拜師父的時候,你還在這裏。”說完,她也向老者鞠了一個躬,以示感謝。

今日,算是終于得到了一個結果。

桑桑念念不舍地跟着符熠回到了大罹王宮,回來之後便一直躺在房間裏,不吃不喝,也不與人說話。

往日一向開朗的人突然失去了精氣神,連符熠都不免感到些許慌亂。可他沒有這樣的感情,也就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好把月迷叫來想辦法。

月迷陪着桑桑說了好多話,但都是她在說,桑桑只是像個人偶一樣躺在床上,一言不發。要不是眼睛還會眨一眨,她都要以為連桑桑也......

“唉。”月迷離開房間後,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對符熠道:“她現在這種狀态,誰安慰都沒用,只能靠她自己熬過去。”

符熠垂眸,陷入了沉默之中。

不知為何,看着桑桑這副行屍走肉般的模樣,他竟覺得心裏有一塊角落在隐隐作痛,連帶着他的情緒也變得沉重起來。

夜裏,他躺在桑桑對面,兩人都一言不發。

他過去抱她,她也不抗拒,只雙眼無神地看着空氣,恍若靈魂丢失了一般。

“桑桑。”符熠輕聲開口,“無山的衣冠冢,你想建在舟山嗎?”

提到無山,她才終于有了反應。

烏黑的羽睫顫了顫,望着空氣的視線緩慢聚焦到符熠身上後,她點了點頭,“嗯,師父喜歡那兒。”

“那你準備何時去?我陪你一起。”

桑桑搖頭,“不知道,我不想動。”

她願意開口說話已是不易,符熠再是不懂安慰人,也知道這事要慢慢來,便沒有再說什麽,只是陪她安安靜靜躺着。

屋外忽然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桑桑聽見雨聲,身子驀地一顫,立馬鑽進了符熠的懷裏。

“不喜歡下雨?”他問。

懷裏的人點了點頭,始終不肯把臉擡起來。

于是他伸出手,大量的黑霧立即從他掌心鑽出,很快便遮住了整座王宮的上方,下墜的雨滴被吞噬,怎麽也落不到王宮的屋頂上。

聽着外面的雨聲漸漸沒了,她緊繃的身體這才放松了許多,卻仍是把臉埋在他懷中,似乎只有這樣才會讓她感到安心。

半晌,桑桑忽然細聲問他:“符熠,我想知道......師父放不下的那段往事,到底是什麽?”

她想知道他到底因何而死,為何在她面前那般溫暖豁達的師父,最終會以自盡的方式走向死亡。她不想一直這樣不明不白的。

符熠并未回答她。

如他之前所說,他确實不屑于在背後談論他人八卦之事。可他也明白,她現在不過是想知道無山的死亡真相而已。就算自己不說,她也會想辦法從別人的口中問出啦。

想罷,他輕輕嘆了聲氣,“好,我告訴你,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什麽?”

“這段往事所涉及的人,如今都已經放下了,包括你的師父。所以,你聽完以後也必須要放下,照你師父說的,從今往後做一只快快樂樂的小熊貓。”

桑桑沉默良久,終究是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你。”

于是,符熠便将這件久遠的往事,向她娓娓道來。

*

很久很久以前,大地還是一片混沌,祖神便是在這片混沌中誕生。她創造日月、創造萬物、創造生靈,大地很快繁衍出一片昌盛繁榮的景象。

于是為了更好的管理衆生,祖神又創造了三位古神,分別是望月、無山、渡淵。祖神傳與了望月萬靈之力,天下蒼生便奉她為神主,掌管天地。

在漫長的歲月中,無山漸漸愛上了望月,在得到她的接受後,兩人發展成了衆神皆知的戀人,一起渡過了一段恩愛的歲月,并擇好了日子準備成親。

可後來,符熠叛出天界,望月下令追捕,雙方展開了激烈的大戰。無山一位視如親弟的神将,很不幸死在了這場大戰裏。

無山無法接受,恨意逐漸吞噬他的心智,他數次試圖說服望月,舉全天族之力将符熠創建的魔界趕盡殺絕。

一開始,為了撫平他的創傷,也為了天族的發展,望月确實與符熠展開過幾次大戰。雖然符熠的實力肯定不如望月,但戰争根本不是兩個人的事情,其中死傷的族人不計其數。

而且,魔族的組成大多都是些洪荒時代就存在的魔物們,符熠不過是起到一個将他們集合起來的作用。他們的數量之多,是數萬年、數十萬年都不可能消滅的存在。

因此,在幾場大戰過後,為了長遠發展,為了其他還沒有破碎的家庭,望月提出了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幹擾。

符熠同意了。

但無山卻怎麽也無法接受。

他不敢相信,一向有仇必報的望月竟然會選擇跟魔族和平共處。他甚至覺得,不過是針沒紮到她身上,她不覺得痛罷了。

便是在這時,渡淵出現了。

他給了無山一把短刃,告訴他,這把短刃可以暫時封住望月的萬靈之力,那時他們便可以以她無力掌管天族為由,暫時取代她神主的位置。等日後将魔族斬殺殆盡後,再将位置還給她,恢複她的萬靈之力。

無山接受了他的提議,因此在他與望月大婚的那日,他做了一個讓自己後悔一生的決定——他把那把短刃插進了望月的心髒。

可是沒想到,渡淵騙了他。

那把短刃從無業火中取來,焚神顫明。望月到死都不敢相信,無山竟然想殺她。無山也不敢相信,這竟是把殺人的刀。

渡淵早已安排好了一切,謊稱望月串通魔族,自己和無山為天族除害,加上自己早已暗中收攏好的勢力推舉他,他便就這樣順利登上了神主之位。

無山沒有拆穿他,一是因為沒有時間,望月幾乎沒有一絲生機,他必須得趕快找到救她的辦法。

二是因為,天宮中已都是渡淵的勢力,他一人無法抵抗,更何況,他要是也折在渡淵手裏,還有誰能救望月。

因此那日過後,無山便再也沒了蹤跡。他改頭換面,以另一個人的身份四處尋找複活望月的辦法。還好皇天不負有心人,還真讓他找着了。

這個辦法具體是怎麽實施的,就只有無山和望月知道了。符熠以及其他人所知道的是,數千年之後,望月古神以他人身軀複活了。

之後便是衆所周知的與渡淵那場波及三界的大戰了。

聽說,望月重新做回神主之位後,無山曾多次在她面前贖罪,甚至在她宮裏住過一段,不過......

大婚之日被自己最愛的人背叛殺害,這誰能原諒呢?望月自然也不可能原諒他。

再後來的事,桑桑便都知道了。

聽完這些,她心裏久久不能平靜。

難怪師父的眼睛裏盡管是笑着,卻仍是讓她感到一種悲傷。難怪當初只是見她在望月墓碑上睡覺,便要收她為徒。難怪最開始的時候,他總是時不時就要去三十三重天。

原來一切都是因為他想贖罪。

桑桑自知,自己沒有資格替望月古神原諒他,只是出于徒弟的身份,心疼他每日都背着巨大的愧疚活着。

想到這裏,她忽然有些理解師父的選擇了。或許他選擇自盡,并不全是為了贖罪。她想,一定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解脫。

想通這些的桑桑再也忍不住,抱着符熠嚎啕大哭起來,似是要把這幾日的悲傷,全都發洩在這場痛哭裏。

符熠抱着她,輕輕拍打着背安撫。

胸膛越來越深的濕意仿佛浸入了皮膚,亂了他的心。一股微弱的悶痛在他胸口萦繞,久久不曾散去。

不知過了多久,桑桑終于停止了哭泣。她已經好幾日不曾睡覺,現在又哭完了氣力,于是哭聲剛停下沒多久,她便睡熟了過去。

符熠動作輕柔地拭去她臉上未幹的淚痕,似乎是鼻子哭堵了,使她睡覺時微微張着唇。眼尾、鼻頭、唇瓣,以及臉頰都是紅撲撲的,看着像一只受了欺負的小兔子。

于是鬼使神差的,指腹觸上那雙柔軟的唇瓣,接着,他低頭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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