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26】
許施然皺着眉看了許久,才問道:“你基地裏的居民呢?”
黑衣人一挑眉,淡淡說:“他們就是這裏的居民。”
許施然表情一僵,不可置信一般。對于任何首領來說,居民都是基礎,這些沒有神智的東西,也能撐起一個基地嗎?
她一邊心驚一邊垂着眼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你們的基地位于那裏?大家相識一場也算是緣分,不如留下聯系方式,我……改日帶人拜訪。”
許施然尋思着得找機會讓簡慈鏟除這裏,這麽大規模的喪屍聚集,對方實力強還聽話,對簡慈來說是個不小的威脅。
那黑衣人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出許施然的意圖,偏頭看了她一眼,似乎笑了:“好說。”
她轉身往下走,一步一步走下臺階,沒走一步周圍的場景就扭曲一次,許施然突然感到大腦漸漸開始刺痛,卻又不敢停下,忙按着眉心跟了上去。
黑衣人說:“我父早亡,受人唾棄,養父便力排衆議收養了我,他位高權重,沒人敢反抗。”
許施然看到幽綠微暗的燈光下,十幾個孩子被裝進充滿液體的實驗容器裏,緊閉着眼,渾身赤/裸,身上插着無數死死蜷縮起來,她甚至能隐隐看到孩子呼吸時幼嫩的胸膛起伏的樣子。
她聽到沉重的心跳聲,分不清是誰的。
黑衣人修長的手指搭上半透明的儀器,微笑着說,“權利可真是個好東西。”
她停頓了一下,接着說:“這些孩子裏,除了我以外幾乎無一生還,不然就是半死半活,也唯有将掌控一切的權利握在手中,才能有做人的權利。”
她偏頭看過來,漆黑的瞳孔裏滿是漠然,“我想你應該深有體會。”
許施然被她盯得渾身發冷,忍不住後退一步,她的大腦愈發刺痛起來,甚至神智都在漸漸模糊,眼前不斷閃過不甚清晰的畫面,許施然認為那是幻覺。
她隐隐覺得對方有些熟悉,但心裏又忍不住生出反感,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将大腦擠炸。
黑衣人像是沒注意到她的異樣一般,淡淡說:“養父心慈,盡心盡力培養我,我成年後便接任他的位子,啓用他的計劃,繼承他的衣缽。”
她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到其中一個儀器上,“這沒什麽不好。”
許施然心說如果是好的基地,繼承當然沒什麽不好,問題是這個基地看着就透着一股邪氣,哪有人類基地居民卻是喪屍的,還這麽……怪異。
黑衣人看了那些孩子許久,才放輕了聲音說:“他們的父母,都是一些混混無賴,基因決定他們骨子裏就流着卑劣的血,即便不死在這裏,将來也未必不會死在受害者複仇的刀下。基因是很難改變的。”
說實話,許施然也這麽認為,但并不覺得她說的就全對,比如說同樣出身市井的簡清,他就是跟着父母流浪了近十年才來到的第一基地,他骨子裏就被打下了不堪的基礎,因此即使有簡慈請來的名師教導,也沒見他高貴到哪去。
若是能從他剛出生就接到基地,請人好好教導,未必會是現在這樣懦弱無用的樣子。
只是許施然不覺得有必要跟這個瘋子解釋,更何況她現在很不舒服,腦袋幾乎要炸掉,因此語氣也不免帶上了敷衍:“對對對,有道理。”
黑衣人卻是突然笑了起來,如同被砂紙打磨過的嗓音落到耳朵裏并不讓人覺得舒服,“所以就該提取。”
她道:“完成‘造神計劃’,提取出不該有的劣質基因,根除人們骨子裏的肮髒,占有欲、性/欲、食欲……一切欲望都不該有,他們以此獲得永生。”
造神計劃……
許施然臉色一變,腦袋像是被人狠狠錘了幾下,又是鈍痛又是眩暈。“你到底是誰?!”
黑衣人沒有說話,側身看向一方,許施然這才發現她們又回到了那座城牆上,不同的是這回的喪屍都格外放松有序,修剪花草的、看書的、靠在躺椅上昏昏欲睡打盹的……如果忽略他們腐爛發青的面龐的話,這裏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正常的……正常的基地。
什麽是正常?
許施然突然覺得難以定義。
要真說起來的話,這些喪屍的行動軌跡完全就是正常人的樣子,可是……喪屍怎麽能是正常人呢?
許施然遲疑了一下,問道:“他們有自己的意識嗎?”
黑衣人一笑,“這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
許施然臉色有些發綠,摒棄一切情緒甚至連食欲都沒有了,這算什麽?哪個正常人願意變成這樣?
黑衣人說,“他們沒有缺點,沒有肮髒的欲望,忠心赤誠,不用擔心背叛,不會為感情困擾,也能獲得永生,這不好嗎?”
許施然覺得自己簡直無法跟她溝通,忍住不耐煩問道:“你是怎麽知道‘造神計劃’的?”
黑衣人停頓了一下,道:“從我養父那。我……”
她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說,遲疑了許久,才淡淡道:“我七歲與養父學習管理,從而得知這個計劃,我攔過他,沒用,所以後來我殺了他,用他的計劃殺了他,接管了這裏。”
她停頓了一下,接着說:“我覺得,這沒什麽不好。”
黑衣人這話幾乎等于一記重錘,将許施然的大腦幾乎砸碎,讓她控制不住的戰栗起來,腦海中不斷閃過零碎的片段,與現實混合交織,最後定格在并不清晰的黑白畫面上——
她看着唯一的親人被喪屍群吞沒,兩廂撕扯間似乎撕碎的是自己的身體,她親手殺死了自己在這世上的唯一聯系,又毫不猶豫地将她的曾經的港灣推進地獄。
不應該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
許施然喘息幾聲,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你撒謊!”
這三個字一出,對方似乎怔了怔,但許施然卻是終于抓住了空檔,忙站直身子,生怕對方反駁一般,回道:“你不曾支持過造神計劃,也不曾阻攔過事情的發展,你從頭到尾就只會逃避!”
“若你能坦然面對,不任由他發展,盡早勸說阻攔,鏟除腐爛的根系,之後便不會一錯再錯!”
許施然低低喘了口氣,腦海中的撕裂感愈發清晰。
逃避是沒有用的。
一點用也沒有。
她被基地親衛護的嚴嚴實實,未曾受過太大的外傷,因為始終被壓在一個安全區,驚吓也屬實稱不上,滿心都是被背叛了的憤怒,她将簡清當做哥哥敬重,即使對方因為要合群而疏遠她也表示理解。最終得到的就是這樣的回報。
許施然想,自己當時的病也許并不只是因為清沅當時留的後手,感情被那樣踐踏,即使空間吊墜沒有察覺到宿主生命體征強烈波動,從而誘發謝星淵覺醒異能,剝離她的最後價值,想來自己那被人體實驗腐蝕過的身軀也撐不住這樣的打擊。
他将自己的異能拆開分給從實驗室救下的兩個孩子,一個作為在明的箭靶棄子,一個作為在暗的利器後手,謝星淵确實比她更有活下去的理由。
簡慈常跟她說,清沅是最慈悲的人。他說這話時語氣帶着複雜的感慨,如冬日的清風一般,雖平淡輕柔,卻總是帶着刺骨的寒意。
清沅是帶着神性的慈悲,他向來高高在上,也就無從了解人性的複雜,他不會想到謝星淵會因為感情而放棄奪取她的光影空間,就像他從來不認為簡慈會因為這個無足輕重、甚至連生父都不知道是誰的養女再三打破自己的原則一般。
清沅和簡慈的博弈中,依舊是簡慈占了上風。
許施然的生機被清沅留下的光影空間層層剝離,等候着下一任主人的到來。對已經有了簡清的簡慈來說,有沒有這個養女意義都不大,他最終卻是在重病的許施然床前守了許久,随後便親自去接剛覺醒異能的謝星淵從貧民區入住第一基地,硬是将她原本脫離了大半的光影空間壓了回去。
第一基地的領導者,從不會将主動權交給別人。
他在做每一件事的時候,都會想好可能有的結果,從而決定好該有的應對方式,他是天生的首領,卻也不知在何時生出了後天的殘忍暴戾。
許施然跪坐在地上,淚水順着臉頰不斷滑落,四周的景觀早就變回了最初的荒漠,原來她從未走出過這裏。
她有能力回到過去,卻最終選擇封存記憶,逃避現實不去面對,最終也只是害人害己,無論是謝星淵,還是簡慈,都曾被她拖入深淵。
黑衣人低頭俯視着她,神色微帶了些憐憫:“你說的真對,可結果有改變嗎?”
計劃已經啓動,許施然很清楚。
簡慈幾十年的籌劃,連清沅都無法撼動,又怎麽可能被她所阻攔?
許施然弓下身子,環抱着兩腿,将臉深深埋進手臂中。第一次,她殺了謝星淵,獲得了清沅留下來的聖光異能。
……這次呢?
許施然低着頭,悶聲道:“我會按照清沅的想法走下去……”
她早就該死了,活着的這幾年也不過是從謝星淵那裏偷來的罷了。
黑衣人滿意地點點頭,“也對,你早該死了。”
她話音剛落,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緩緩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胸口,那裏穿出了一柄短刀,偌大的傷口卻并沒有鮮血流出,而是一層一層地冒着黑氣。
謝星淵站在她身後,擡手抽出短刀扔到一邊,低頭看了許施然一眼,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淡淡道:“該回家了。”
許施然揉着眼睛站起來,沒什麽表情地看了看黑衣人,“你前面演的不錯,後面就不太像了,我哪有那麽沙雕,你太沉不住氣了。”
黑衣人張了張嘴,一時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