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chapter24

chapter 24

趙賢芳一錘定音,讓姜頌被每個音樂老師所诟病的音準問題,也變得有跡可循。

難怪,她時常耳鳴。

難怪,趙賢芳要求她每年體檢兩次。

難怪,她有時會覺得右耳裏面塞了一團無形的棉花。

直到開學後兩周,姜頌才回北城。

三月初,北城仍寒風淩冽,滿城銀裝素裹。

因為是周末,所以她打算先去松風小區住一晚。

出租車直接把她送到了公寓樓前,師傅幫她把行李箱從後備箱拿出來。

她道了一聲謝,伸手去握行李箱拉杆,後面有人說:“我來。”

磁性的低沉嗓音,帶一點啞。

穿過風雪,直抵她的耳畔。

姜頌背着身,不敢轉過去。

指節緊緊抓住拉杆,兩片嫣紅的嘴唇抿成了白色。

她聽見那人的踩着積雪的腳步聲,步步靠近。

鼻尖嗅到一點帶尼古丁的純淨氣息,她無聲呼出一口氣。

轉過身,仰頭看向那張許久不見的俊朗面容,她笑得疏離,“你怎麽來了?”

林也額發上幾粒雪白,黑色羽絨服兩邊肩膀上也覆了薄薄一層,他不是沒有氣的。

——姜頌已經很久沒有主動聯系他,他發過去的信息,打過去的電話,她也一概不理。

林也是前天回北城的,第一時間去北音找人,後來又在松風小區守株待兔整整三天。

好玩嗎?

他想問。

但此刻看到姜頌蒼白帶笑的樣子,多一句的質問他都說不出來。

所有因為聯系不到人、被冷落而積壓的氣,都化為了失落。

他隐隐有種感覺,從前這個一直追着他的女孩子,變了。

林也提着姜頌的行李箱,送她到樓上。

屋子裏被暖氣烘烤得如同初夏,姜頌脫了羽絨服和帽子,挂在衣架上。

腰上忽然纏上來一股力道,灼熱的體溫緊緊貼着她的後背。

林也垂首,鼻息灑在她白潤的頸窩裏,他雙唇擦着她的皮膚,說:“別不理我。”

有點委屈。

像狼狗突然收起了兇狠,垂下頭,求主人摸一摸。

姜頌抓着衣架的手指節用力,心裏是很抗拒的,身體卻完全出賣了她。

她被扳過來,唇被堵住。

林也的吻,剛開始是克制的,厮磨,若有若無地描摹姜頌的唇形。

姜頌沒這樣被他撩撥過,很快就受不住,嘤|咛一聲。

林也從她張開的唇瓣進入,糾纏,強勢和占有慢慢藏不住,肆意掃蕩。

姜頌一退再退,幾乎要站不住。

後背重重抵上牆壁之前,一只寬大的手掌墊在她的後腰上,另一手扯開她充當腰帶的絲巾。

屋子裏怎麽會那麽熱,從初夏一下跨越到酷暑,姜頌身上一層黏膩的細汗,鬓發黏在臉頰上,整個人像沉在溫水裏,吸進的空氣也是濕漉漉的。

“可以嗎?”

林也難耐地抵住姜頌,是詢問,更像是要一句印證。

印證姜頌不會離開他。

以前,現在,将來,她都是他的。

姜頌發不出聲音,唇被吻住。

一雙眼睛潮霧蒸騰,眼眶裏的緋紅不知是因為情|動,還是有其他緣由。

終于,墜不住,一滴圓滾滾的淚從她的左邊眼角滑落。

她搖頭。

林也抵着姜頌的唇,兩具身體隔着不成形的單薄面料嚴絲合縫,他忽然徹底失控。

幾道布料脆聲響起,姜頌被他眼裏的兇狠情|欲吓住。

她兩手撐着他滾燙的胸口,使勁推,卻怎麽也推不動。

情急中,姜頌伏在他的肩膀上,不管不顧地咬下去。

那一口咬得有多深?

姜頌沒數。

只是多年後,林也右肩上一直有一圈伶仃牙印。

胖白勸他找皮膚科醫生把牙印祛了,如果被媒體拍到,有口也說不清。

林也沒應聲,修長的指節無意識按在那圈牙印上,腦子裏是那日的春色旖旎和心碎難捱。

“哥哥,別這樣。”

姜頌察覺到身前的人力道松了,她低低地出聲。

林也偏過頭,仍不肯放開她,鼻尖擦着她粉白的肩膀,啞聲吐出的字句,似滾水澆在她的皮膚上,然後沁進血肉,流進她的心房。

“你,不想要我了……?”

“……嗯。”

來北城之前,分手的場景,姜頌已經設想過很多遍。

當面承認,似乎沒那麽難。

只是,每呼吸一下,身體裏所有經脈都在拉扯,扯着她的心口撕裂般的疼。

“理由呢?”林也問。

初五淩晨的視頻電話,以及吳姓經紀人發來的豔|照郵件,這些并不足以造成姜頌和林也分手。

姜頌有自己的思考能力,她不會光憑別人的一面之詞和所謂的證據,就給林也定罪。

她起碼會給機會,讓林也當面解釋清楚。

然後,再去下判斷。

但,眼下不需要了。

家裏的巨變,她自己基因裏埋下的定時炸彈,都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二十歲的姜頌,她的世界已經崩塌了,不需要讓林也來幫她修補。

這片廢墟,她自己都無所适從,何必給林也徒增煩惱。

“不過就是不喜歡了。”

姜頌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輕松,最好像個玩弄感情的渣女。

可她嗚咽着,像個受傷的小動物。

“頌頌……”

林也第一次這麽叫她。

姜頌的心被什麽東西狠狠攥着,用力擠壓。

在快要堅守不住立場的時候,姜頌用力推開林也,跑進了卧室。

姜頌在屋子裏從白天待到晚上。

不知道什麽時候,房門被敲響,那兩聲響像敲在姜頌的腦神經上,她躺在床上,抖了一下。

門外的男聲沙啞得不像樣子。

“給你訂了飯,記得吃。”

“你別怕,我走了。”

“……過幾天再來看你。”

姜頌把臉埋在枕頭裏,泣不成聲。

沒有過幾天,姜頌交代門口保安和樓下的管家,說林也如果再來找她,別讓他進來。

她之前那次重感冒,林也怎麽細心呵護送她去醫院,管家是親眼看見的。姜頌如此決絕,管家不免驚訝,多嘴問了一句,為什麽。

姜頌蒼白着一張臉,盡量讓自己的笑看起來是輕松的。

“分手了呀,多正常。”

在後來,分手的前一年半裏,在她的世界完全變成無聲的時候,她經常夢見林也。

夢裏的他也總愛穿黑,有時他在寧老師家的院子裏頂着烈日侍弄花草,姜頌趴在窗子裏和他說話,他只會回,“嗯。”

有時,他背着吉他在星海廣場的露天舞臺上唱歌,皓白手腕搭在麥克風架子上,視線越過觀衆,似有若無地瞥向她。

有時,他一手抄兜,一手撚着一支未點燃的細煙,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後。

有時……

不管夢境之初,畫面如何。

最後一幀,總是他形只影單走在雪夜裏的消瘦背影,寒風鼓起他的衣擺,他像個斷了線的風筝,要墜到前方的懸崖裏。

姜頌徹底失聰是在大一結束的暑假。

遺傳是客觀因素,誘因卻是扛不住的壓力。

前年姜頌藝考,趙賢芳突然撇下姜頌,獨自緊急回蘇城。

那是姜銘第一次突發失明。

何醫生根據檢查結果,懷疑他是腦內腫瘤壓迫視神經。

後來,保守治療,腦內病竈陰影減小,失明情況有所恢複。

可去年十月份,姜銘再次發病,不僅完全失明,聽力也一再下降。

最後才診斷出來,是遺傳導致的失明和失聰,腦癌是他多年高壓工作造成的。

姜銘病情反複,開顱手術之後有過一段時間的好轉,但又很快惡化。趙賢芳一邊照顧丈夫,一邊打理公司,左右支绌,終于吃不消,也病倒了。

她一旦倒了,公司裏本來就存在的派系争鬥更加嚴重。

鬧得最狠的時候,財務部總監公開承認多年來賬目作假欺瞞股東,矛頭直指法人姜銘。

趙賢芳為了讓還在重症病房養護的姜銘免于紛亂,主動退出董事局,抛售大部分姜家在集團的股份。

但做局的人早料到這一步,又怎麽肯讓姜家全身而退。

後來的事,具體如何,姜頌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姜家在蘇城湖西的別墅被法院拍賣,趙賢芳給她在北城購置的公寓也低價賤賣。

家裏那些豪車、名表、古董,一夜之間也人間蒸發。

司機和廖姨被辭退。

詹叔叔替她辦了休學手續,把她從北城接回來。

再回到蘇城,趙賢芳帶她入住的,便是老城區的民居。

唯一值得高興的是,姜銘的病最終得到了控制。

他雖然看不見,聽力也達到了三級殘疾,但起碼癌症治好了,保住了一條命,實現了那年除夕夜他在澄湖邊許下的願望:陪趙賢芳和姜頌很久很久。

姜頌度過了一年半,完全靜音的時間。

一個學音樂的人,聽不見任何聲音,意味着被斬斷了和這個世界聯系最牢固的紐帶。

可家裏的變故,由不得她自怨自艾。

從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公主,經過了幾次切傷和燙傷後,學會了做飯。

她打掃家裏衛生,洗衣拖地,積極學手語,每周一次去醫院配合何醫生做治療。

偶爾,如果寧老師在家,而那個人又恰好不在蘇城的話,她就會坐公交車,到站之後,步行走過那個巷子,擡手撫過那一簇長出人家院牆的紫藤。

一個聾子出門是很危險的。姜頌去了兩次之後,寧老師便不讓她去了,反過來上門看她。

姜頌迎寧老師進來,眼眸笑得月牙彎彎,小心藏起那一點點不能為人知曉的失落。

“小也每次給我打電話,還是會問起你。”

寧老師坐在堂屋裏,把面前的茶杯挪遠了些,在姜頌提前準備好的白紙上寫下這行字。

姜頌垂眸,側邊的木窗吹進來幾縷蕭瑟秋風,她長卷的眼睫顫啊顫。

她從寧老師手中取過筆紙,字跡清麗而不失風骨,恰如其人。

——有幸相遇,不必挂念。

寧老師攏了攏肩上的流蘇披肩,惋惜地嘆了一聲。

姜頌的意思,她自然明白。

既然決意分開,又何必把艱難處境剖白給他聽。

拖泥帶水,像是在求憐憫。

姜頌不要憐憫,特別是她曾用一顆天真熱忱的心愛過的人。

如果非要林也記住一點什麽,最好是那天他們在北音迎新晚會的操場邊,熱切擁吻的甜蜜。

後來,姜頌連這個念頭也抹去了。

他們離得太遠了。

曾經窮得明明白白,只有一腔天賦的少年,熬過黑夜,如初生的太陽,高高懸挂于天穹。

而她,溫室蜜糖裏長大的小公主,褪去光環,終是泯然衆人。

太不般配了。

林也還是忘了她吧。

(回憶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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