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自從社會實踐周從養老院回來後,張秋穗就加入了一個校內的志願者組織,也陸陸續續跟着參加了幾次活動,而這次要去的是一家叫做愛康的精神病院。
“……你們要去愛康精神病醫院?”寧安在電話裏問。
“對啊,資料裏寫着是這家醫院。安安,你放心好了,我們不和病人接觸,只是做一些打掃衛生的工作……啊,不和你多說了,我們到地方,要下車了。”
張秋穗一行人下了車,入眼的是一家規模很小的醫院,外牆斑駁,“愛康精神病醫院”這七個燙金大字都脫落了一個,看上去是家年代頗為久遠的醫院。
一陣寒風吹過,地上的落葉打着旋飛了起來,同行的一個小姑娘小聲嘀咕:“你們有沒有覺得這裏有點陰森?”
張秋穗在心裏默默的點頭。
帶隊的學姐負責和醫院的人員接洽,随後給志願者們分配了工作,接着就是一上午的忙忙碌碌。
張秋穗再一次把手機拿出來,還是沒看到寧安的短信,心裏不禁覺得奇怪,這可不像他之前的做法。要是之前的話,他就算不打電話,也會發短信的。
雖然有時候她覺得他過于粘人了,但突然間不粘了又覺得有些不适應。
難道是忙工作?
自從知道寧安的富二代身份後,他告訴了她所謂的兼職都是些什麽,她也才知道原來他實際上是個大忙人。
張秋穗邊走邊想着事的結果就是差點撞到人,要不是對方及時扶了一下,剛洗好的被單都要掉到地上了。
“啊,抱歉抱歉!”
“呵,在想什麽呢?穗穗。”
熟悉的聲音讓張秋穗猛地擡頭,驚訝道:“安安,你怎麽來了?你是來找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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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安将她手中的被單接了過去,“是來找你的,同時也是來看望一位長輩。”
張秋穗帶着他來到晾被單的地方,兩人一人捏着被單的兩個角,将被單展開,在鋪在架子上。
“長輩?他在這裏住院嗎?”
“不是,她是這裏的工作人員。”
兩人邊工作邊閑聊,齊心協力,終于把最後一張被單曬到晾衣架上。
一位身着護士服的中年女性走了過來,開口稱呼寧安。
“寧安?我說怎麽一轉眼找不到人了,原來你在這裏。”她轉頭看向張秋穗:“這位是?”
寧安對張秋穗介紹道,“穗穗,這是月姨,從小時候就一直很照顧我。我今天除了來找你,就是過來看望她的。”
又對月姨說:“月姨,她就是我跟你說的穗穗。她今天過來當志願者。”
月姨的臉上笑意更濃,調侃道:“原來這就是你一直提的穗穗啊,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今天可算見到了。”
張秋穗被誇的臉紅,“您好,很高興見到您。”
見時間到中午了,月姨高興的說:“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餐館很不錯,走,我請你們吃飯。”
寧安:“哪能讓您請啊,我是晚輩,該我請的。”
到達月姨所說的餐館,點完餐,三個人又說了會兒話,忽然寧安打了個招呼去包廂外接電話,一時間只剩下了月姨和張秋穗兩個人。
“聽寧安說你老家也是張莊村的,還和小梅,哦,就是寧安的媽媽,是鄰居?”月姨問。
“嗯,我們兩家就隔了一堵牆,聽說我媽媽還和寧安媽媽是好朋友呢。”
月姨笑了笑,“那真是挺好的,如果小梅知道她的兒子和好朋友的女兒在一起了,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月姨說着露出了懷念的神色,張秋穗不禁對小梅産生了好奇之心。
她到底是個怎麽樣的人呢?
有人說她不知檢點,未婚先育,有人說她太傻,為了一個離開她的男人,落到這樣凄慘的地步,她的媽媽也時不時的提起她,說一些她們少女時期的往事。
似乎每個人對她的看法都不相同,那她實際上是個怎麽樣的人呢?
大概是見到了和好友有很大淵源的女孩,月姨的思緒不禁飄到了多年前。
那時的她剛剛成年,從農村老年包袱款款的來到了B市。她以為她終于逃離了那個令人窒息的家庭,來到夢想的B市,将會是一個贊新美好的開始,卻沒想到剛下火車就感受到了社會的殘酷。
她被人販子盯上了。
當她被人販子捂着嘴,強硬的往面包車裏拖拽時,她真的以為一切都完了。人販子很狡猾,大聲說他是她父親,把鬧離家出走的女兒帶回家,因為是“家事”周圍人都不敢插手,只有小梅沖了出來,她大聲說那是人販子,她已經報警了。人販子怕警察真的過來,匆匆丢下她跑了。
劫後餘生的她趴在小梅懷裏痛哭,即使她哭的稀裏嘩啦,她也沒有嫌棄她,反而耐心的安慰她,那一刻她真的把小梅當成了自己的救世主。
事後,小梅知道了她剛從老家出來,對B市都不熟悉,就把她帶回了她家。在那裏她見到了小梅的男朋友寧建華。
第一次見他,她真的不敢相信這個把自己收拾的一塵不染的男人竟然與她和小梅一樣,也是出身農村,如果他不說,估計都會有人以為他是哪個老板的兒子。
可以看出小梅很喜歡她的男朋友,一見面就叽叽喳喳的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反而是她男朋友情緒克制,只是微笑的對她點點頭就不再說什麽。
之後,經小梅介紹,她在小梅家附近租了一間房子,又經她介紹得到了一份能養活自己的工作,可以說小梅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和貴人,雖然小梅說這些沒什麽,但她都記在心裏。
雖然她一直惦記着報恩,但她沒想到報恩的機會這麽快就來了。
小梅和寧建華分手了,或者說是寧建華先提出的分手,而小梅卻不願意。
小梅來找她哭訴,在她斷斷續續的講述中,她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是有一個富家千金看上了寧建華。
“他說他不願意一輩子蝸居在這裏,他說他一定要成為人上人……嗚嗚,他說他下定決心後第一時間就告訴了我,不耽誤我找下一家,他還說他沒有對不起我,這還不算對不起我嗎?我們這麽長時間的感情在他眼裏一文不值嗎?他就是對不起我!他對不起我……”
看着眼前哭的歇斯底裏的小梅,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
拼命往上爬的寧建華有錯嗎?只想和和美美過兩個人小日子的小梅錯了嗎?
她不知道。
要真要說點什麽,大概就是不合适吧。
兩個人不合适,即使命運線短暫的重疊在一起,最終也會分道揚镳。
因為不放心小梅,她搬過去和她一起住了幾天。房子和她第一次來時沒多大區別,顯然寧建華走的時候什麽都沒有拿走,只留下了一個傷心人。
就在她以為小梅會慢慢走出失戀的陰影時,小梅竟然檢測出懷孕了!
可以說是驚天霹靂。
她的第一反應是把這個孩子打掉,他來的時機太不巧了,這樣一個注定沒有父親的孩子會成為小梅的拖累,小梅還年輕,不能被這個孩子拖垮,但小梅卻堅持生下他。
小梅說她從小就沒有父親,她一直夢想着和自己喜歡的人組成一個美滿的家庭。她說她見寧建華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他,一直想和他結婚,然後再生一個孩子。她說寧建華是她第一個喜歡上的人,也是最後一個。
于是,她知道了小梅根本就沒有忘記寧建華,甚至執念更深了。
之後艱難的孕育和生産過程不提,生完孩子後,她驚恐的發現小梅的精神出了問題。
前一秒,她還疼惜的抱着孩子,後一秒卻将孩子推的遠遠的,仇恨的看着他,任憑孩子哭啞了嗓子。有時她會自言自語,仔細一聽,她竟然是在跟她幻想的寧建華說話。有時還會間歇性遺忘一些事情,情緒大起大落,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有時甚至突然将腦袋往牆上砸。
因為後來她托人換了工作,新工作剛好是精神病醫院的護士,所以比起其他人對精神病的不在乎,她深知精神病的危害有多大,因此工作之餘她時常去看望他們。也是因為這,她發現了小梅竟然打孩子。
五歲的孩子被打的像只小獸一樣,連哭都不敢大聲。
她深知不能再這樣下去,小梅要進行系統的治療,孩子也要有個靠譜的長輩教導,于是她想方設法聯系到了小梅的母親。
年邁的老母親見到小梅第一眼就忍不住眼淚泗流,她向她說明了小梅的病情,她也同意将小梅送到精神病醫院,可是錢的問題難住了他們,精神病醫院的治療費可不是個小數目。就在他們一籌莫展之跡,他們在收拾小梅物品的時候,竟然發現了一個存折,上面有一大筆錢。
這不可能,小梅怎麽會有這麽錢?
剎那間,一個男人的名字躍進她的腦海。
寧建華,難道是他?
不管怎麽說這筆錢總算解決了燃眉之急。小梅進了她工作的這家醫院,也就是愛康精神病醫院,小梅母親則帶着孩子回了老家。
時間一天天過去,小梅的病情穩定了下來,一切都好似往好的方向轉變。
有一天,小梅突然提起了寧建華,問他現在怎麽樣。她被吓了一跳,這些年為了不刺激小梅,她從來沒提過寧建華,甚至連他的新聞都故意不讓她看,沒想到她竟然主動提他。
她回答他挺好的,成了個大老板。
就算不懂商業,她也是聽說過寧建華的,這些年他可是借着妻子的東風混的風生水起,成為人上人了。
小梅說是嘛,他實現了他的夢想啊。
就在她以為這只是小梅突發奇想問問時,她又說她想見見他,她想徹底結束這一切,她求她幫幫她。
這是這些年小梅少有的神志清醒的時刻,當時她以為小梅快要好了,為此還暗自高興,于是她答應幫忙,卻沒想到這成了她今後最後悔的事。
和一位大老板見面可不容易,尤其是她們這種無權無勢的人,但她還是想法見到了寧建華。彼時的寧建華已經大權在握,渾身上下都寫滿了當權者的威嚴,可在聽說小梅的事後,依然愣住了。
他說他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他說他和小梅分手的時候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留給了她,還額外給了她一大筆錢,他以為她會拿着那筆錢好好過日子,沒想到事情會成這樣。尤其是當得知小梅還給他生下一個兒子時,他更加沉默了。
因此,當得知小梅想要見他一面時,他答應了去醫院看她。
現在回想起來,一切的發展都有征兆。
那天一大早小梅就起床梳洗,将自己收拾的妥妥當當,她問小梅想要她陪着她嗎?小梅搖搖頭說不用。臨走時,小梅叫住了她,說:
“身為女兒,我讓我的母親一大把年紀還替我操心。身為母親,我從來沒有好好對待過我的兒子。身為戀人,我對他的離去無能為力。身為朋友,麻煩你了太多的事。”
“我的人生真的是失敗透頂了。”
“所幸,到了最後我想明白了。即使是這麽失敗的人生,還是有些價值的。”
“小月,如果你見到了我的孩子,告訴他,媽媽不會讓他的人生也像我這樣失敗。”
她當時不明白小梅說這些話的用意,只是心裏有一股濃濃的不安。
“小梅……”
“小月,這些年真是謝謝你。能和你成為朋友,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
那雙被病痛搓磨不再明亮的眼睛溫柔的看着她,一如多年前她從人販子手中救下她時,溫柔的安慰她的表情。
後來,小梅在寧建華的面前,從樓上一躍而下。
當看着那個男人臉上驚愕、恐懼、懊悔、內疚、痛哭的表情時,她突然明白了小梅那番話的意思。
她要用自己的死成為這個男人心中化不開的結,她要讓他永遠對自己心懷內疚,她要将自己的死化成兒子的階梯,要讓她的孩子永遠立于不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