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世上有着最純粹親密關系的兩個人
第二十九章 世上有着最純粹親密關系的兩個人。
許靖婚禮的後半場,許悠妙感覺自己是行屍走肉。她看着眼前過度喧鬧的熱鬧,看着她哥和他新婚妻子半生不熟的親密,看着來賓的興奮和唐突,只覺得這一切和她沒有關系。這世俗的一切是巨大的謊言,人們都穿着虛僞的外衣在世俗的規則下僞裝體面,這也是大部分人願意服從世俗的原因,因為是他們需要規則去做人,可能大部分人本身不知道該怎麽為人。
許悠妙經常把目光放在彭珍身上,彭珍和許漢生今天算是另一雙主角,兒子結婚是大喜事,他們也結伴給每桌來賓敬酒。許悠妙發現,她的父母站在一起的時候,父親總是比母親要高出一截,這不僅僅是身高上的差距,更是家庭地位的差距,父親總是在前面擋住了一半的母親。而母親也甘願有一半在後面。他們這對夫妻和來賓說笑,給來賓分發紅包和煙,很多時候丈夫想到了什麽總會回頭對妻子囑咐兩句,然後妻子就會趕緊跑去做,丈夫則繼續應酬來賓談笑風生。妻子跑前跑後,丈夫穩如泰山繼續指揮,那場景像分工也像“奴役”。許悠妙忽然明白到為什麽在她所生活的環境裏,總是上一代的女性在教育施壓下一代的女性,因為上一代的女性已經被身邊的男性所馴服。她們接過所謂父親或者丈夫遞來的權柄,無知無覺無聲無息替他們繼續規訓着下一代女性。
當許漢生和彭珍敬酒到那位姓王女士的桌上時,許悠妙在彭珍臉上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尴尬和不屑還有緊張,這讓她整個人看上去很複雜。彭珍努力保持得體的笑,許悠妙的內心卻在此刻爆炸了,她倏然站起身拿上包離開了酒宴。
許悠妙回到家,把家裏的喜字和彩帶都撕了,把每個氣球都紮破了,把熱鬧的喜糖都丢進了一個黑色大垃圾袋裏,然後她把這些垃圾都一腳踢到了門口。一堆垃圾堵在門後,像極了他們的生活藏污納垢。
做完這件事,許悠妙憤憤上了樓,把自己鎖進了房間裏,關了手機。她知道要是大家發現她離場消失,一定會瘋狂給她打電話,而她不想解釋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婚禮是在傍晚舉行的,散場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主人家清完場回到家就是深夜了。
許漢生和彭珍讨論擔憂着許悠妙去向回到家,他們打開門感覺到門後卡着東西,許漢生便用力推了一把,探進身伸手先打開了玄關的燈,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堆垃圾。
“妙妙回來了?”彭珍疑惑。
許漢生擡腳踢開了垃圾走進屋,看到屋裏被野蠻扯掉的喜氣,皺眉點了點頭說:“應該是的。”
而彭珍在這時看到了許悠妙的鞋子,淺粉色鑲着點深紅的運動鞋,這鞋看在母親眼裏就想起女兒,那是可愛又奶氣,可就這麽一個小女孩做些事情氣勢洶洶。彭珍看了眼一地被紮成碎片亂飛的氣球,生氣低聲道:“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彭珍放下包打算上樓收拾許悠妙,許漢生拉住她說:“算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別罵孩子。”
彭珍甩開了他的手說:“我忍不了了,她最近脾氣越來越大,今天是她哥結婚都沒有給人好臉色,再不教要上天了。”
許漢生還是極力阻攔彭珍,可彭珍心裏也憋着一團無名火,她奮力甩開許漢生喊道:“你別碰我!”
許漢生不由往後退了一步,一時間,在燈光下兩人看着對方都無處可躲。二十多年夫妻,他們對對方了如指掌,很多時候,他們都處在要爆發的臨界點,但總有什麽無聲制止着那一瞬間的發生。
家裏安靜得吓人,但彭珍忽然轉開了臉,一切又歸于平靜,她走向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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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珍敲許悠妙的房門,許悠妙聽到了一開始沒有回答,因為她很怕面對彭珍。當彭珍的敲門聲越來越大,她感受到了彭珍的怒火,才翻身下床去開門。許悠妙的性格有點天不怕地不怕,要說她真的怕誰,其實就是怕彭珍。彭珍很少生氣發火,所以每次彭珍真的發火,許悠妙就知道事情真的很嚴重了。
房門打開,母女倆一個站在門裏一個站在門外,互相注視着對方。
“你怎麽了?為什麽把家裏弄得亂七八糟?”彭珍先開了口。
“把家裏弄得亂七八糟的不是我。”許悠妙答。
彭珍聞言冷靜了片刻,試圖講道理,她問:“為什麽把那些喜字都拆了?”
“我看到很煩。”許悠妙答。
彭珍皺眉打量許悠妙,又問:“你哥結婚,你為什麽這麽不開心?還在因為你投資款的事情置氣?”
“一半是這個一半不是。”許悠妙很幹脆。
“媽真是越來越不明白你想要什麽了,妙妙?你為什麽心這麽大,什麽都想要?爸媽也沒有虧待你,不是嗎?”彭珍不解。
“我沒有什麽都想要,我想要的只是能做事業。”許悠妙急道。
“我們沒有不支持你,我們只是叫你等一等。你又不愁吃穿,賺錢的事情根本不需要馬上就去做。”彭珍道。
許悠妙聽着這話看着彭珍,滿腹的委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憋着口氣許久,她問彭珍:“媽,你覺得不愁吃穿就是幸福嗎?”
“那你還想要什麽?”彭珍反問,她真的感到很無力,她不知道許悠妙小小的身體裏到底藏着什麽。
許悠妙聞言一把把彭珍拉進了房門,一把關上了門,她一鼓作氣說:“我想要自由要尊重要權利要忠誠,少一樣都不行。媽,我知道你以前家庭條件不好,生活很困難,但是現在你都有了,人生也要進行優化,追求更大的價值。”
“媽不懂你想說什麽,妙妙,人要學會珍惜和感恩。你到底要媽去追求什麽價值?”彭珍無奈到火氣都要被澆滅了。
許悠妙怔住,等她回神已經脫口而出:“爸有外遇你知道嗎?”
彭珍面色煞白,難堪慢慢爬滿她全身,她瞪着許悠妙好像在看一個怪物,或者說她看到的是她自己心裏的怪物。她聽到自己的女兒勸她離婚,她像丢了魂魄,看到自己的窘迫,她精心維護的家庭如此不堪一擊,竟是兒女根本不會去珍惜的港灣。她一生的夢想是給自己的孩子一個幸福的家,她不希望他們傷心受傷,現在她的夢想徹底破碎了,她的女兒狠狠給了她一巴掌。她所有的妥協和僞裝都被撕下,只剩下一事無成的可笑和委屈。
“妙妙,你鬧夠了沒有?”彭珍聲音沙啞顫抖說,“哪有孩子逼父母離婚的?我和你爸的感情在你眼裏就那麽不堪?我們兩個人對你來說就是那麽十惡不赦的人,到了不能過日子的地步?”
彭珍眼裏有眼淚,她盯着許悠妙充滿了憤怒和無助。
許悠妙震驚了,她沒有料到彭珍會這麽和她說,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母親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人,她們有着完全不同的追求不同的價值觀道德觀。她也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也是極其悲憤站在了原地。她們不是在溝通,她們只是在互相撕裂對方。
“你要這個家庭支離破碎,你才滿意是嗎?這就是你要追求的真相是嗎?”彭珍問。
彭珍的這句話讓許悠妙徹底心碎了,這比她知道許漢生出軌時的那一下打擊還要重,她仿佛要倒地不起死去了,或者她就此要成為一個沒有家的孤兒了,她的媽媽不要她了。沒有自我的母親和沒有母愛的家,對許悠妙來說都是空殼。
母女倆開始大吵起來,她們也不知道在吵什麽,但是她們對着彼此嚷嚷大喊大叫,說着對對方的不滿。許漢生聽到樓上的動靜,驚慌跑上來勸架,許悠妙看到許漢生就更生氣了,所有錯誤的根源都是父親,卻又不僅僅是父親。這個世界是混亂的,沒有規則和真理,所以所有的人都抱團取暖,渴望約定俗成的标準去衡量對錯,大家都怕陷入混亂,許悠妙卻成為了那個制造混亂的人。她用力憤怒推開許漢生跑出了家門。
這晚,許悠妙孑然一身,除了身上的衣物什麽都沒有從家裏帶走。她入住了一家酒店,等第二天天一亮,她就坐最早的那班車離開了家鄉城市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她的人生從彩色變到了黑白,從今往後,她要自己開始重新一點點上色。
假期剩餘的幾天,許悠妙都在床上睡覺,她不接單不回信息不接電話。期間彭珍和許漢生來過,他們在她門口敲門,她始終不開,她只在門內說:“我不會再回去了。”
許悠妙的強硬和固執讓兩人只能無奈走了。回去之後,許漢生給許悠妙卡裏打了她要的投資款。
許悠妙收到入賬信息沒有什麽波瀾,她坐在床上感到人生迷茫而毫無意義。她放下手機,倒頭又是睡。
假期結束的那天下午,許悠妙終于緩了些神過來,她又開始處理工作,也下定了決心要轉專業。她打開電腦去看轉專業的信息,她告訴自己如果沒有勇氣死那就是還不想死,既然不想死的話,那就好好活。
許悠妙一邊查資料一邊給自己叫了點外賣,打算開始好好吃飯。所以門鈴響的時候,她就起身去開門,結果她發現門外不是外賣員,而是風塵仆仆的周斯時。
許悠妙愣住了,下一秒她的眼眶紅了,她不由上前一把用力抱住了周斯時。周斯時沒有說話也緊緊回抱許悠妙。而許悠妙終于忍不住大哭起來,她說:“周斯時,我媽恨我!”
周斯時的心在許悠妙的哭聲裏碎了,他看到他們無數個小時候,他們互相打鬧擁抱拉扯,彼此是對方最好的朋友和玩伴,也是世上有着最純粹親密關系的兩個人。
許久,周斯時冷酷又溫柔說:“那就讓她恨吧,你不要恨自己。”
許悠妙哭得更大聲了,她的憤怒委屈在這一刻都宣洩在周斯時的懷裏。而她的嘶聲力竭,吓得奔波趕時間的外賣員不敢靠近。周斯時抱着許悠妙,餘光察覺到旁邊來了人,他目光冷冽掃過去,發現是焦急的外賣員之後,他緩緩伸出一只手接過了外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