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去到葶葶那邊,姐妹倆可別再吵嘴了,沒得叫親家笑話。”
客廳內,昏黃的燭光下,李桃紅正麻利的往土布大包袱裏塞東西,嘴上也沒閑着,絮絮叨叨交代着閨女。
藺葙身邊貼着大女兒,懷裏抱着小女兒,聞言垂下眼,不自在的扯了下嘴角:“我都多大年紀了?孩子都三個了,哪裏還能吵的起來。”
從前年紀小,沒吃過虧,滿腦子都是風花雪月,可如今的她卻清醒的很,對妹妹只會有感激。
李桃紅掃了閨女一眼:“再大也是媽身上掉下來的肉,我能不操心嗎...還說長大了,你就打算帶着滿臉的不情願去見葶葶?不曉得的還以為你是去要債的。”
藺葙有些無奈:“媽,您明知道我跟葶葶這幾年關系尴尬,而且...她日子過得好好的,我一個離婚的姐姐,到底名聲不好,又拖家帶口上門,也不知道妹夫心裏會不會介意。”
若不是二弟分析部隊最為安全,若不是妹妹懷孕,做姐姐的去照顧這個理由方便開介紹信,藺葙是真不想麻煩葶葶的。
曾經自己不是個好姐姐,現在又哪來的臉麻煩妹妹?
“你妹夫不是那樣的人,親家婆婆也講情講理,一天天的別瞎想。”李桃紅不知大閨女心中愧疚,忙忙嗔了幾句。
只是話音落下後,想到她這些日子遭的罪,與身上好容易才消掉的淤青,鼻頭又是一酸,卻沒敢表現出來,趕忙轉頭佯作忙碌:“老話說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姊妹血緣也是這個道理,斷不掉的,再一個,得了幫扶,咱只要心裏記你妹子的好,也記親家的恩,就不怕慢慢還。”
藺葙喉嚨哽了哽,好一會兒才輕輕“嗯”了聲。
見從前活潑肆意的閨女完全變了個人,李桃紅到底心疼,又安撫:“就過去個把月,就當幫我去看看你妹妹的,葶葶那丫頭一直說孕相好,老二又是個一問三不知的,我這心裏頭哪能真放心?”
藺葙被母親逗笑:“二弟又沒結過婚,哪裏懂懷孕這些。”
說到這個,李桃紅就更來氣了:“臭小子都25歲了,早先讓他相看就不願意,這下飛遠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娶上媳婦。”
“這事也不急,你看妹夫,28歲才結的婚,不也遇到了咱家小妹?葶葶可是大學生。”雖說從前跟妹妹吵吵鬧鬧,但在心裏頭,藺葙還是很為妹妹驕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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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從小就會讀書的小閨女,李桃紅瞬間笑的合不攏嘴:“你說的對,好飯不怕晚,這麽說來,老二30歲找媳婦也行。”
門外聽到催婚,僵硬到不敢動的藺偉...
倒是藺明好笑的推開門:“媽,我回來了。”
李桃紅驚訝:“你咋回來的?請假了?”
“沒請,明個兒早點起就成,大妹跟老二明天就去部隊了,我哪能不回來送送。”說着,藺明又從貼身的口袋裏掏出十張大團結塞給大妹。
藺葙皺眉躲了開去:“我有錢。”
見大妹不收,藺明直接塞到她的口袋裏:“窮家富路,在外頭多帶點錢比什麽都重要,再一個,回頭去妹夫家裏住,不得給人買些東西?對了,這錢你嫂子也知道,只是圓圓有些發燒了,不然她指定會跟我一起回來,別瞎想八想的。”
說起來,藺偉供銷社采購員的工作也是一波三折。
開始給了大姐,藺葙身上沒什麽錢,又堅決不白要藺偉的工作,便約定前五年,三分之二的工資都給弟弟。
卻不想,才上班十天左右,就出了事。
藺偉這些年利用全國各地出差的機會,委實攢了不少錢,所以真不差賣工作那幾百,幹脆又把工作給了大嫂。
這樣,大嫂跟大哥兩口子就都成了城裏戶口,不用兩地分居不說,圓圓也能去縣城上小學。
當然,老好人藺明跟他媳婦何芸更不可能白要工作,但身上也掏不出幾百塊,只能分期還錢。
至于本來打算用來還債,好容易攢出來的一百塊如今給了大妹,藺明兩口子倒是不心疼。
畢竟今時不同往日,他木工手藝好,上個月已經被評為了高級工,再加上妻子在供銷社做營業員,一百塊也就是兩口子一個月的收入。
思及此,藺明皺眉再次攔住妹妹還錢的舉動,瞪眼道:“我是你大哥,現在條件好了,給你點錢咋啦?回頭等你日子好了再給哥買個呢子大衣,那玩意兒老貴了。”
條件變好哪有那麽容易,若只能種地,還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攢下一百塊錢,更何況她還有三個孩子要養,大哥明明只是想補貼自己...
再說,大哥天天刨木頭,髒兮兮的,哪裏就舍得穿呢子了?
思及此,藺葙死死捏着一疊大團結,嗓子眼如同被什麽堵住了般,好一會兒,才沙啞着嗓音笑道:“呢子大衣也就幾十塊錢。”
見妹妹不再推辭,藺明笑出一口白牙,不甚在意道:“那就再買雙皮鞋。”
藺偉好笑:“你就沒想分一個給大嫂。”
啥也沒想要,只是哄哄妹妹的藺明有些不好意思的直搓手:“那什麽,呢子大衣給你大嫂買。”
李桃紅更關心從小養到大的孫女:“圓圓發燒了?咋樣?看大夫沒?”
藺明擺手:“您別擔心,就是晚上跟鄰居家的娃瘋玩的時候脫了褂子,嗆了涼風,不嚴重。”
聞言,李桃紅還是有些不放心,皺眉道:“賺錢重要,孩子也得上心。”
藺明慣來寵孩子,尤其他馬上30了,也就圓圓這麽一個寶貝蛋,自然一口應下。
然後他又看向大妹:“你嫂子說了,等你回來的,叫萍萍跟美美也轉去縣城上小學,那邊教育好,趙家看不起女娃,咱非要給孩子念書,咋地也要供到高中,女娃出息了可不比男娃差,你看看葶葶多厲害,到時候後悔死趙家那群王八羔子。”
已經随母性的藺慧萍與藺慧美,是藺葙的兩個閨女。
對于大哥大嫂的建議,她自然是心動的,自己就是吃了沒念書的虧。
但...眼下她對未來茫然的厲害,總不能一味依賴家人吧。
起碼先尋個能養活她跟孩子們的門路,才能給孩子好的生活。
思及此,想到莫名其妙被鬧沒了的工作,藺葙忍不住又恨恨道:“憑什麽我被害的這麽慘,汪梅梅那男人...叫啥來着?憑什麽他啥事都不用擔?就因為我是女的?女人就活該倒黴?”
聞言,藺偉笑了,笑意有些涼:“大姐,放心吧,我已經找人收拾他了。”
這話一出,藺葙還來不及反應,正準備起身去翻幹棗帶給小閨女的李桃紅先給唬了一跳:“可別亂來啊,頂多打斷一條腿就行了。”
藺明...(⊙⊙)
藺葙...(*^▽^*)
一直沒吭聲的藺勝利看向明顯暴躁起來的老妻,欲言又止...
藺偉彎了彎好看的桃花眼:“您想什麽呢,怎麽可能打斷腿?您兒子現在可是正經軍人。”頂多就是讓兄弟們在他離開後,多給對方制造一些風流事跡罷了。
要不将罪魁禍首的工作鬧沒了,哪裏對得起大姐遭的罪?
這很公平不是嗎?
部隊家屬院。
從得知藺葙要過來。
胡秀就将空置出來的房間好一頓收拾。
不僅借了張木床,還給鋪了藍格子土布的床單,窗簾也是同色系的。
外加一個放衣服的大木箱,一張墊了花布的半舊小書桌。
胡秀還将在後山挖回來的一叢不知名紫色野花,裝進了罐頭瓶子裏,半吊在窗口。
幾天捯饬下來,已然很是有模有樣。
至少在回來吃中飯的藺葶看來,雖與後世的家裝沒辦法比,但這個年代,真不算差了。
“今早上的火車,大後天傍晚就能到了,明天我得去跟炊事班打個招呼,提前訂兩斤肉。”同樣很滿意的胡秀與兒媳從小房間裏退出來時,不忘關上門,防止果果跑進去弄髒了鋪蓋。
藺葶:“您那還有肉票嗎?”
聞言,胡秀一拍腦門:“哎喲喂,瞧我這腦子,差點忘了,我去瞧瞧。”
果然,肉票不多了。
不過胡秀已經習慣了戰士們相互換票,便不在意道:“晚點讓嘯小子拿煙票,找那些沒家庭的戰友換。”
藺葶:“換不到也沒事,都是自己人,家裏不是還有一只腌兔子。”
胡秀白了兒媳一眼,嗔道:“那只兔子還是你爸媽給的,拿出來招待你哥哥姐姐,我成什麽人了。”
“您這也太講究了。”藺葶哭笑不得。
老一輩思想的胡秀很是堅持:“這是人情,也是規矩,可不能亂。”
就在婆媳倆聊起人情世故時,唐問蘭拿着織了一半的線褲跑了過來:“葶葶,快,文工團的人來了,來接房家大丫了。”
藺葶一驚,趕忙起身,剛想出去,又想起什麽,趕緊回頭從櫃子裏拿出一個不大的包袱,才邊往外頭走邊問:“通知書才下來7天,不是說要10天嗎?”
唐問蘭擺手:“這有啥,肯定有順車了呗,總不能為個小丫頭專門跑一趟吧。”
從未見過文工團的胡秀見狀,也牽了龍鳳胎跟了出去。
因為車子來的突然。
房藝童只能一邊牽着妹妹往學校趕,一邊抓緊與她交代事情:“...姐說的話都記住了嗎?”
才十歲的房藝靈猛點頭。
看着妹妹瘦小的身子,房藝童心裏難受,她到底也才14歲,面對離別,眼眶都紅了:“我說的什麽?”
房藝靈癟了癟小嘴:“爸媽打我就跑出去哭,不給我吃也出去哭,別的不要跟他們計較。”
确定妹妹真的記下了,房藝童雖然還是不放心,但來接人的戰士趕時間,她不敢叫人家等太久。
只能再次叮囑一遍,最後又保證道:“姐每個星期都有一天假期,會盡量多回來看你的。”
房藝靈雖小卻很懂事:“不用了,車費要錢咧。”
聞言,房藝童的神情緩和了下來,湊近妹妹跟前,小聲道:“不怕,這些年姐姐攢了幾毛錢,夠坐一趟來回的,等下個月領了工資還能給你帶好吃的。”
這話一出,幾乎沒怎麽吃飽過的房藝靈下意識咽了咽口水:“那...那要一個肉包子行嗎?”
房藝童也沒吃過肉包子,但小弟吃的時候聞到過,她也咽了咽口水,咬牙答應:“只要你機靈些,姐就給你買。”
小姊妹倆一路嘀嘀咕咕,等走到學校時,發現有不少人在,其中還有好幾名老師。
房藝童當即牽着妹妹走向藺老師。
見小姑娘過來,藺葶将拎在手裏的包裹遞了過去,笑道:“恭喜你啊,房同學。”
房藝童抱着包袱茫然:“老師,這是...”
藺葶佯裝沒看見她背上空空蕩蕩的小包袱,笑說:“這是老師跟顧老師給你準備的一點點生活用品,到那邊要好好加油呀,不過,身體也很重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藝靈這邊有老師們呢,會幫你盯着的。”
聞言,房藝童一直憋着的眼淚再也沒能忍住,瞬間就沖出了眼眶。
但她習慣什麽委屈都吞回肚子裏,所以即使眼淚成串往下砸,也只是如小獸般嗚咽幾聲。
見狀,藺葶輕嘆了聲,上前将小姑娘擁進懷裏,拍着後背安撫。
而陪着一旁的顧芳本來也想抹眼淚的。
只是發現房水根與丁飛燕兩口子只顧與人炫耀時,頓時就給氣着了。
她先示意身旁的其餘幾位老師去看,才又戳了戳葶葶。
藺葶掃了眼房水根兩口子的方向,沒說什麽,只是松開小姑娘,又掏出帕子幫忙擦了擦眼淚,才将一朵大紅花系在了她的胸前。
然後,笑着鼓勵道:“從今往後,你就是一名軍人了,唔...也是能拿工資的大人,可不能再哭鼻子了啊。”
聞言,房藝童吸了吸鼻子,又珍惜的摩挲幾下胸前的大紅花,才牽着妹妹後退一步,給幾人鞠了個躬:“謝謝老師,我會努力學習的。”
藺葶幾人對視一眼,都沒有避開,因為清楚只有這樣才能讓小姑娘安心些。
等房藝童直起身,又不舍的摸了摸妹妹的大腦袋後,便一咬牙,轉身快步往吉普車跑去。
藺葶則牽着還在哭鼻子的房藝靈,與其他老師一樣。
站在原地,帶着欣慰,帶着祝福,目送汽車緩緩駛了出去。
另一邊。
坐在後座的房藝童無聲抹了好一會兒眼淚,才在駕駛員的安慰下緩和了下來。
也在這時候,她才後知後覺發現藺老師給的包裹還被她抱在懷裏。
房藝童思考了幾秒後,好奇心還是催使着她悄悄打開了包袱。
然後,待看清裏頭除了一套衣服,還有肥皂與牙膏牙刷等物時,她的眼眶又紅了。
包袱裏還有一封信,房藝童幾乎是抖着手拆開了信封。
信紙只有一張,是她的幾位老師與黃校長分別寫的鼓勵話語。
還有幾張錢票。
有十塊的,有五塊的,也有兩張一塊的。
房藝童捏着這些,對她來說幾乎是救命的錢,眼淚到底還是掉了下來。
她想,遇到老師們,大約是她14年的不幸人生中,最大的幸運。
而她也會努力将這份幸運延續下去。
說不定終有一天,還能帶給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