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1974年的冬天格外冷。

下課鈴響後,又布置了當天的作業,出了教室的藺葶便将書本夾到了腋下,搓着手哈氣。

“怎麽不帶手套?”顧芳一手撐腰,一手拿着教案跟了上來。

藺葶轉身,率先進入視線的,是好友越來越大的肚子,她忙伸手攙着人:“戴手套用粉筆不方便,倒是你,這麽大個肚子,想好什麽時候休息了嗎?”

好友雖然才懷孕六個多月,但懷的是雙胎,所以肚子瞧着已經很壯觀了。

顧芳眼神柔和的摸了摸肚子,孩子們是她跟榮軒哥盼了五年才盼來的,自然不敢有一點馬虎。

但當了幾年的老師,又被好友影響,她多少也有了些使命感:“我跟榮軒哥商量好了,盡量教完這個學期。”

這個學期還有二十天左右,藺葶遲疑了幾秒,還是道:“如果吃不消,就請別的老師幫忙帶幾節?”

顧芳點頭:“放心吧,我會看情況決定的,沒人比我對兩個孩子更上心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穿過走廊,來到了最前面的辦公室。

天氣太冷了,辦公室內又不好放炭盆,所以手腳麻利的老師們已經提上包離開了。

藺葶與其餘老師招呼了幾聲,也垮了包,攙着好友準備回家。

“這鬼天氣,怕是有零下十度了吧?”才出了走廊,北風呼嘯而過,寒氣像是針刺般紮到臉上,密密麻麻的疼,顧芳哆嗦了下,将有些松垮的圍巾往上提了提。

見她左右忙不到點上,藺葶幹脆幫她将圍巾拿了下來,然後在對方被凍的縮頭縮腦時,迅速将她的頭臉全部包了起來,直到包裹的只露出一雙眼睛,才問:“怎麽樣?好點沒?”

顧芳嘿嘿笑:“好多了,就是這模樣有些像我奶。”

知道她這是嫌造型醜,藺葶白了她一眼:“這種時候,還是保命要緊,你可不能感冒了。”

聞言,顧芳也不生氣,主動挽上好友的手,突然感慨道:“也不知道往後還能不能再見面了。”

溫榮軒已經接到調令,年後就要調到築城升任旅長。

40歲的年紀能走到旅級位置,就算有家族蒙陰,本人的能力也不可小觑,這是件大喜事。

但...想到往後可能再也見不到好友,顧芳還是會難受。

“突然提這個幹什麽?再說了,咱們國家越來越好,将來天南海北的,兩三個小時也能到了。”芳芳是藺葶來到這個世界後,關系最好的同齡朋友,她也舍不得,可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有些事也是沒辦法的。

顧芳沒有見識過,後世交通發達的程度,完全沒将好友的話當真:“你就哄我吧...”

藺葶突然晃了晃好友的手臂,打斷她的話:“你家溫團長來了。”

聞言,顧芳下意識看向校門口,果然瞧見了榮軒哥,而他身旁站着的正是好友家的霍團長。

這一幕,在過去的幾年裏時常出現,她倒也沒有很吃驚,只吐槽道:“...自從有了孩子後,跑的倒是比以往勤快了,尤其這個月。”

藺葶無語:“少不講理啊,你這麽大個肚子,他要是不勤快才有問題呢,再說了,你家溫團長最近交接,手上事情不多,人有空不是挺正常的?”

話雖這麽說,但大肚婆依舊不大爽:“那也是奔着肚子來的....”

“噓噓...溫團長跑過來了。”

聽了好友的提醒,顧芳立馬閉了嘴,等丈夫到身邊時,揚起大大的笑容問:“今天怎麽來了?”

藺葶抽了抽嘴角,為某個女人的變臉程度。

這時候霍嘯也迎了過來,他習慣性先接了妻子身上的包,才問:“冷不冷?”

已經裹成球的藺葶與好友揮了揮手,才與丈夫并肩往外:“不冷,我穿的多,怎麽過來了?不是不讓你接?”

霍嘯:“有點事想提前跟你說。”

聞言,藺葶側頭打量丈夫。

大約內雙狹長眼型的人,不管男女都比較抗老,5年過去,霍嘯的模樣幾乎沒有什麽變化,俊美、挺拔依舊。

只是今日又有不同,男人平日面對家人時溫和的眉眼是板着的。

見狀,藺葶心中‘咯噔’一聲,忙忙問:“出了什麽事?”

霍嘯:“不算壞事,別緊張。”說着,又走出一段距離,脫離了人群後,他才繼續道:“老首長平反了。”

一開始藺葶沒反映過來丈夫說的是誰,好一會兒才恍然,頓時瞪大了眼:“你是說....苗苗跟果果的爺爺?”這麽快?

霍嘯點頭:“一個小時前,老首長給我來的電話。”

藺葶心情有些亂,聞言下意識問:“跟你說了什麽?是不是...”

說到這裏,她有些說不下去了,雖然早就猜到老爺子早晚會平反。

但事情到了眼皮子底下,藺葶還是有些慌。

“先別急。”霍嘯擡手攬着妻子的肩膀安撫般順了順,等她的情緒穩定了些,才繼續道:“老首長直接回京城了,他才平反,有很多事情等着,短時間內應該挪不出時間來接人...”

藺葶深深吸了一口氣,凜冽沁涼的寒意送入肺腑的同時,她徹底冷靜了下來:“你的意思是...老首長暫時不會接走孩子們?”

霍嘯:“嗯,起碼等他站穩腳跟吧。”

那早晚還是要帶孩子走的吧?想到這裏,藺葶心口生出密密麻麻的酸疼。

朝夕相處了6年多,她早已将兩個孩子當成了親生的。

叫她如何舍得?

見妻子的面色越來越差,霍嘯嘆了口氣:“也別太悲觀,說不定老首長不會将孩子們帶走。”

藺葶的眼眶已經紅了,聞言喃喃反問:“你覺得可能嗎?”

霍嘯摸了摸妻子的腦袋:“不是沒有可能...退一萬步,孩子們如果真的要回去,我就申請調去京城。”

這倒是個好辦法...藺葶開始考慮起可能性。

“好了,我提前跟你說,是想讓你有個心理準備...準備好用詞跟孩子們說。”

是了,龍鳳胎雖然知道自己不是他們的親身母親,卻不知道霍嘯也不是親生父親,想到這裏,藺葶頓時顧不上難過了:“孩子們能接受嗎?”

這題霍嘯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與妻子面面相觑了好一會兒,最終什麽話也沒說。

“媽!年年處對象了!”

一路懷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家,才推開門,模樣俊秀的小男孩就沖上來告狀。

藺葶懵在當場:“什...誰?誰處對象?”

霍嘯則是不敢置信的看向躲在苗苗身後的小閨女。

10歲的果果身高已經将近一米五,超過了媽媽的肩膀,他一邊彎腰将爸爸媽媽的拖鞋放在他們的腳邊,一邊重複道:“年年那個臭丫頭,她才6歲,居然處對象了!”

霍嘯劍眉擰成一個川字,看向小女兒咬牙切齒問:“誰?哪家的小兔崽子?”

年年才不怕爸爸,她抱着大姐的腰,大聲抗議:“是郝光耀想跟我處對象,我又沒同意。”

小姑娘除了剛生下來的那幾天,後來就沒有不好看過,若不是表情鮮活,眼神靈動,簡直精致瓷白的不似真人。

苗苗從小就護着妹妹,見她小嘴兒都噘了起來,當即給了弟弟一個涼涼的眼神。

從小到大都被壓制死死的果果縮了縮脖子,只是等父母換好鞋子後,他還是忍不住嘀嘀咕咕:“反正...我都看到人家給你寫的信了,還有禮物。”

年年叉腰:“哥哥大笨蛋,我都說了,那是生日禮物。”

藺葶已經聽明白了,她捏了捏眉心,坐到沙發上才沖着三個孩子招手:“都過來。”

爸爸瞧着最兇,但論地位,論對孩子們的嚴厲程度,媽媽永遠排在第一,所以三個孩子立馬靠了過去。

藺葶先讓最省心,已經有了大姑娘模樣的閨女坐在自己身旁,才看向小閨女:“郝光耀小朋友給你送的什麽禮物?能給媽媽看看嗎?”

年年“噠噠噠...”跑回自己的房間,很快就捧着一支插瓶的臘梅跑了出來。

藺葶抽了下嘴角:“這是...郝光耀小朋友提前給你的生日禮物?”年紀不大,想法倒是超前,居然還知道送鮮花。

年年點頭,然後很快又搖頭:“我不會當他的對象噠,姐姐說我還太小啦。”

苗苗摸了摸妹妹腦袋上的小揪揪,語氣溫柔哄:“年年乖,要是不好意思拒絕,回頭姐姐幫你跟郝光耀小朋友說好不好?”

聞言,年年笑出一口小白牙,整個人甜的不行:“謝謝姐姐。”

苗苗又捏了下妹妹粉撲撲的臉頰,才看向弟弟,淡淡道:“面壁一個小時。”

果果梗着脖子:“憑...憑什麽?”

苗苗:“憑你不聽妹妹解釋,單靠一張紙就斷章取義,還有意見嗎?”

“沒...沒有了。”果果也是被那封信給氣暈了,如今看來,的确是他的不對,趕忙抱起小黑走到牆角站直。

藺葶被兒子熟練的動作弄得沒眼看,她轉頭看向大閨女,忍不住提醒:“別吓着小孩子。”郝光耀小朋友是旅政委家的孫子,還是個6歲的小娃娃。

苗苗一臉的乖巧:“媽你放心吧...對了,您今天心情不好嗎?”

這話一出,正把‘情書’掏給父親看的年年轉過頭來,眨巴了幾下烏溜溜的大眼睛後,起身撲到媽媽的懷裏:“媽媽不氣呀,年年以後不收禮物啦。”

抱着女兒的小身子,藺葶心口軟乎乎的:“媽媽不生氣...禮物只要不是貴重的,小夥伴之間還是可以收的,不過你要記得回禮知道嗎?”

小姑娘從小就是個愛笑的,聞言立馬笑應:“年年知道啦!”

最終,藺葶跟霍嘯也沒能跟孩子們開口。

從來做事利落的兩個人,頭一次采取了拖字訣。

拖到...拖不下去再跟孩子們提。

當然,婆婆胡秀那邊,藺葶尋了機會跟她說了。

不意外的,胡女士好一頓哭。

畢竟兩個孩子一歲多的時候,就送到了她的身邊,心肝肉一般疼寵,哪裏舍得還回去?

于是乎,接下去的一個星期,家裏的氣氛一直都有些低迷。

直到年年生日這天,大家夥兒的面上才有了笑。

蓋因這一天,家裏來了客人。

藺葶上午放學回到家時,見到大姐,又驚又喜:“怎麽有空過來?”

說着又左右看了看,沒看到姐夫,才問:“你一個人帶着花卷來的?”

藺葙跟謝灏訂婚兩年才結婚,結婚後,考慮到幾個孩子的心情,又過了一年多才要孩子。

花卷就是她跟謝灏的兒子,才六個月。

大約是婚後的生活太過美滿,又或者是哺乳期,藺葙比從前略豐盈了些,但氣色很好,眉眼全是幸福之意:“你姐夫也來了,不過他待不住,去營地打靶了。”

藺葶已經脫了厚襖,洗了手,聞言笑問:“你跟姐夫這是請假了啊?一個小生日,哪裏用得着這麽興師動衆的?”

藺葙将懷裏的兒子遞給妹妹,等她接過去後,甩了甩有些酸脹的胳膊,才小聲道:“會計工作除了月初月底,平時又不忙,剛好妹夫給我打了電話,說你最近心情不大好,我就來了,怎麽心情不好了?”

提到這個,藺葶面上的笑意斂了斂...是了,大姐還不知道龍鳳胎不是霍嘯親生的。

“真出事了啊?能跟姐說說嗎?”這些年妹妹日子過的快活,藺葙哪裏見過她眉含愁思的模樣,當即擔心起來。

眼下自然沒什麽不能說的,畢竟老爺子已經平反了。

思及此,藺葶便抱着花卷起身,領着姐姐去了卧室。

“什...真的假的?”

聽說龍鳳胎不是妹夫親生的後,藺葙整個人都懵了。

好一會兒,她才道:“那你跟妹婿就不是二婚啊。”

藺葶...“大姐,這個是重點嗎?”

藺葙:“...哦哦哦,對...重點,重點...你真沒騙我啊?苗苗跟果果是領養的?”

藺葶:“這有什麽好騙人的,我眼下發愁的是怎麽跟孩子們說,萬一傷到了怎麽辦?還有...”

說到這裏,藺葶長長嘆了口氣:“我跟霍嘯還有婆婆都舍不得。”

藺葙皺眉:“別說你們了,就是我這個做大姨的也舍不得...不能不還了嗎?生恩大不錯,但是養恩也不小啊。”

人都是自私的,作為親姐姐,哪怕知道這話說的有些不地道,但是她更心疼妹妹跟孩子們。

藺葶揉了揉眉心:“哪能不還呢...其實我跟霍嘯已經做好最差的準備了,了不起我們努力調到京城去,總歸是孩子在哪,我們在哪,起碼陪他們到成年吧。”

藺葙懂了:“你是愁怎麽跟孩子們攤牌?”

藺葶:“嗯...苗苗從小聰明,還敏感,我擔心她承受不住。”

果果雖然大大咧咧的,但到底才10歲,還是個孩子,要是知道自己是領養的,怕也會繃不住。

的确,苗苗真的很聰明,尤其上次聽妹妹說,小姑娘的英文已經很精通,最近又開始學俄文了。

才10歲的娃娃呀,想到這裏,又想到妹妹費心栽培,藺葙就更不願意了:“...那個誰,就算孤家寡人的,也不能摘人現成的桃子吧?忒不地道了...”

藺葶...看樣子指望大姐是沒什麽好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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