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巷
夜巷
沈珩這一去就沒再回來。
他座位上的東西不多,就只有櫃鬥裏放的那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一支沒了墨的鋼筆,一瓶沒開蓋的礦泉水。
這麽一看,也不像安心來學習的。
翟曜這覺睡得昏昏沉沉,再睜開眼時已經是上午的最後一節課,教室裏仍鬧哄哄一片,基本沒人聽講。
講臺上的老師一副視若無睹的樣子,只管照本宣科把該說的說完,就搬個凳子往那兒一坐,和學生一起等着下課。
翟曜撐着頭坐起來,只覺得這會兒身上更特麽難受了。基本就是睜眼頭疼欲裂,閉眼天旋地轉的程度。
尤其是先前被沈珩掐住的喉結,此時跟被火燎了似的疼。
他偏頭看了眼那瓶礦泉水,忍了忍沒喝。
班上其他人此時也都發現翟曜醒了,或是明目張膽或是悄摸暗中觀察着他。
翟曜被這種看光腚猴子似的目光整得不爽,起身朝教室外走去。
“那個你…”坐在講臺上摳手的老師試圖叫住翟曜,被他回頭時不耐的眼神吓了一跳,當即甩鍋道,“劉主任今天查課,被抓到曠課早退的一律勸退。”
翟曜“嗯”了聲,頓了頓問:“老師,哪兒有賣水的?”
科任老師被他這句“老師”整得一時還有點懵。
要知道在九中,他們聽到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外號,甚至同事們私下還會拿來互相取笑一番。
她下意識回答道:“學校裏只有開水房,校門口倒是有小賣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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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曜點點頭:“謝謝老師。”
而後轉身出了教室。
科任老師又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問最前排的班長:“那誰啊,怎麽之前都沒見過。”
班長的眼睛從書上移開,他算是全班最愛學習的人,只是上課總吃東西,這會兒嘴裏都還叼着半根辣條。
“哦,今天剛轉來的。”班長将辣條嘶溜一下嗉進嘴裏,“剛來就跟大佬打起來了。”
“?!”科任老師也一臉震驚,“你說他跟沈珩打架?”
“嗯呢。”班長推了下眼鏡,“根據我目前搜集到的情報,這人之前在八中就是出了名的壞,您最好少招惹他。”
科任老師心疼地嘆了口氣:“你班猴哥現在怕是頭疼壞了吧。”
此時的她萬分慶幸自己只是個科任老師,不是班主任。
“猴哥還行,他帶我們班早習慣了。”班長又從櫃鬥裏抽出包辣條撕開口,往科任老師面前遞遞,“吃不,新口味。”
……
*
當晚,飛龍溜冰場。
翟曜叼着旺旺碎冰冰,坐在櫃臺前的椅子上,看着幾個頭發染的五顏六色的非主流手拉着手,在他面前繞了一圈又一圈。
如今這時代,非主流和旱冰場變得一樣少見,也就只有在破敗的老城區,還能勉強見到。
“喏,容記的三鮮馄饨,別說哥們兒不想着你。”謝子鳴提溜着餐盒在翟曜眼前晃。
翟曜将碎冰冰全倒進嘴裏,揭開餐盒蓋,熟悉的味道伴着熱氣一起騰了起來。
他微微皺了下眉,有些反胃。
“怎麽了你,不是最愛這口的麽?”謝子鳴見翟曜半天不動筷子,趴到馄饨上聞了下,“沒壞啊。”
“感冒了。”翟曜撇了眼上面的油花子,還是下不去嘴,從兜裏掏出三個鋼镚,“幫我去販賣機再拿瓶可樂。”
謝子鳴“啧”了聲:“自個兒家的店還給錢?”
“我姐每天要對賬,發現少了瓶可樂錢對不上得扒我皮。”
謝子鳴接過鋼镚,返身去給翟曜買了可樂,遞給他時目光突然盯向翟曜的脖子:“我操,你這脖子怎麽搞的?”
“嗓子疼,自個兒揪的。”翟曜擰開可樂喝了口。
“你是有自殘傾向吧,都出痧了!”謝子鳴說着就想拿手戳,被翟曜一把拍開,“滾蛋,別動手動腳。”
謝子鳴撇撇嘴,識趣地重新倚回到櫃臺上,沒話找話:“诶,還沒問你呢,在九中怎麽樣啊?”
翟曜沒搭腔。
謝子鳴自行嘆了口氣:“要說你那姐夫是真傻逼,去哪兒不好非送你去九中,這不是活生生把你往火坑裏推麽。”
翟曜想了下,覺得倒也不算,充其量就是從暖香閣去到怡紅院了,都不是什麽清白地方。
“不過破八爛九的倒是差不多……”謝子鳴咂舌,“所以你姐夫到底圖啥?”
“收了別個家長錢吧,讓我往後不許見他兒子。”
“??你對他兒子幹啥了?”
“我跟他說,往後見他一次打一次。”
“……”怪不得。
謝子鳴忽然想起了什麽:“哦對,你在幾班?”
翟曜眯了下眼,腦海中又出現了那塊反光的班牌。
“十吧。”
“好家夥!”謝子鳴眼睛頓時瞪大了,“兄弟你跟九中大佬在一個班呢!沈珩,見到沒?!”
翟曜擰瓶蓋的手稍作一停。
“別跟我說你不知道啊!”謝子鳴見翟曜一副“不在線”的樣子,豎起一根手指,一本正經地科普道,“職高‘光腚慘案’總知道吧,就是他幹的!”
這事兒翟曜知道,據說是職高的幾個混混被人扒得一條底褲都不剩,光着屁股被綁在他們學校後門的樹上一整夜。
“我去,九中扛把子碰上八中前老大,太特麽刺激了!”謝子鳴顯得十分興奮,臉恨不得貼翟曜身上,“你倆打過照面沒?沈大佬人怎麽樣?”
“。”
“?”
謝子鳴看着翟曜的表情,後知後覺到了不對勁:“曜啊…什麽情況?別跟我說你倆才剛見面就杠上了。”
翟曜抿唇:“不是杠。”
“哎,那就好!”謝子鳴拍拍胸口。
“我倆動了個手。”
“!”
……
*
溜冰場晚上十點半關門,在反複催促那幾個非主流離開,又攆走謝子鳴後,翟曜“唰”地拉下了卷閘門。
接近午夜的老城寂靜中帶着點陰森,空氣裏透着股垃圾味兒。忽明忽暗的路燈因為接觸不良發出滋滋電流聲,邊上的垃圾桶裏時不時就發出幾聲動靜,不知是野貓還是老鼠。
翟曜先到溜冰場附近的衛生所去打了個屁股針,又順帶拿了兩盒感冒沖劑,便朝着家的方向走。
他家就住在這條路盡頭一個叫蜻蜓巷的地方。
半道上,他接到翟冰的電話,讓他經過小賣部時,順便捎一把挂面。
“你姐夫回來了,說肚子餓。”翟冰的語氣懊惱中透着一絲無奈,“又喝的跟爛泥似的,弄的滿屋臭。”
她話音剛落,電話那邊就又傳來什麽東西被打碎的聲音。翟曜斂眉,眼底劃過一抹厭倦。
“你就不能不管麽。”
翟冰嘆了口氣,末了說:“算了,還是我自己去買吧。”
翟曜直接挂斷電話,手伸向褲兜摸出一盒煙,叼了根在嘴裏點燃蹲下,五官藏在黑暗與煙霧中,神色難辨。
“話說這武松又走了半裏地,一個條子大石在路旁。哎,天氣還早,歇歇再走!武松包袱放在石條上,又把哨捧立在小樹上,躺下剛歇息,可了不得了,山背後蹿出了猛虎獸中王……”
單田芳老爺子的聲音由遠至近,從巷口朝翟曜這邊飄了過來。
翟曜掀起眼皮,就見一個穿白汗衫、黑布鞋的老頭手裏拿着個老式收音機,搖頭晃腦地往他跟前走。
翟曜起初沒管他,想把煙屁股在地上掐滅。結果那布鞋居然在他面前停下了,沒等翟曜擡頭,一巴掌就先落在了他腦袋上。
翟曜猝不及防捂住頭,“噌”一下站起來,沒等他發作老頭就說話了。
“臭小子,放學不回家,偷摸躲這兒抽煙!再讓我抓着一回,打折你狗腿!”
翟曜有些發懵,今天他媽的是撞了什麽邪,就沒遇見一個正常人。
他打量着老頭,确定自己根本就不認識他,心說難不成又是最近流行的新騙術?
老頭見翟曜指間仍夾着煙頭,伸手就要搶。
翟曜将手臂舉高避開,皺眉道:“你誰啊。”
“我誰?你說我誰!”老頭作勢又要揍,“兔崽子!”
兩人就這麽僵持着,直到香煙燃盡燙了翟曜的手。
他“嘶”了下,煙頭掉在地上熄滅,翟曜彎腰将其撿起來扔進垃圾桶。
“走,跟我回家。”老頭拉着翟曜的胳膊就把他往巷口帶,邊走邊說,“我鹵了茶葉蛋,用的還是你最喜歡的老章興牌醬油!”
翟曜任他拖着,在抽手離開和跟着老頭之間短暫思索了下,還是選擇了後者。
要是騙子也就算了,要真是腦子不清楚迷了路,放他一人在這混亂的老城區,着實不太安全。
此時,收音機裏的武松打虎打得正起勁,吵得翟曜心煩。
他嘆口氣:“欸,您能先把那收音機關了不?”
見老頭跟沒聽到似的,翟曜停了會兒又說:“您家住哪兒?家人姓名電話知道麽。”
“我就一個孫子。”老頭說,“別的沒了。”
翟曜掏出手機:“孫子的電話號碼給我。”
老頭停下,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你不就是我孫子?自己的電話號都不知道?”
翟曜覺得他八成也從老頭嘴裏問不出什麽來,想着隔兩條街的地方就有個派出所,決定先把他送到那兒去。
*
在老頭的外套內側,民警果然發現了個縫上去的口袋。撕開裏面有張字條,寫着串電話號碼。
翟曜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劃拉着手機。上面有幾條翟冰的未接來電,但他懶得回過去。
“家屬應該快到了,你先回去吧。”民警見翟曜一看就還是學生,怕耽誤他明天上課。
翟曜點點頭,将手機揣回去站起身,老頭見狀連忙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翟曜側目看了他一眼,靜了下後又重新坐了回去:“我再等等吧。”
老頭這才像是稍松了口氣,等民警去給他們接水,湊到翟曜跟前緊張兮兮道:“孫子,咱來這兒幹嘛?出事兒了?”
翟曜這會兒累得很,屁股還疼。
想再抽根煙,但礙着這是派出所,只得把手伸進衣兜,一下下摩挲着煙盒。
片刻後,他輕聲說:“沒事兒,進來坐坐,喝口水。”
“你這孩子!上哪兒不能坐非來這兒,這不是給警察同志添麻煩嘛!”老頭說着就又要拉翟曜走,此時一道瘦高的身影從門口跑了進來,帶着獨屬于夏季夜晚的潮悶。
“沈自堯!”原本低沉的嗓音因為着急有些不穩,在看到長椅上坐着的老頭時總算松了口氣,定了定神後,緩步朝他走來。
翟曜見老頭的缺心眼兒家屬可算來了,剛打算走,卻在看到來者的臉時驀地愣住,臉色瞬間冷了下來。
這欠揍的五官,不是沈珩那傻逼又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