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俗

有了翟曜和沈珩坐陣,馬家寶帶來的那夥人就又全都能說人話了。和和氣氣地在包廂裏站了一排,商量着這事兒最後該怎麽了。

翟曜用手點點桌面,問馬家寶:“你自個兒說說想法。”

馬家寶多少還是當了幾天老大,要點面子,黑着臉悶聲道:“我随便,你看着辦。”

“行。”翟曜一點頭,“張百林剛差點跳河,要不你也去跳河吧。”

在場所有人一驚,馬家寶的小跟班趕忙又出來打圓場:“別別曜哥,咱還是文明點!”他說着看向張百林,舔着臉道,“你看要不就先賠錢,後簽保證書,以後再不給你添麻煩了!”

張百林沉默地坐着不說話,低頭用手死死抓着褲子。

此時的他已經換回了普通的T恤和長褲,翟曜發現他的指甲蓋上還被人惡意地塗了鮮紅的指甲油。

翟曜靜了兩秒:“馬家寶,你還是跳河吧。”

“這、這不太好吧曜哥!”跟班接腔,“我們跳河沒關系,關鍵是你看人家百林爸媽還得在這片做生意呢,多晦氣不是?”

翟曜擡眼:“你是不是挺愛說話?”

跟班連忙捂嘴,使勁搖頭。

“馬家寶。”張百林終于開口了,雖然他心裏還是氣不過,更原諒不了這群人的所作所為,但想着日後家裏的确還得在這兒做生意,暫時也沒別的什麽法子,只能強行咽下這口氣,啞聲道,“我不要你們錢,但你們得保證以後再不許來我家店裏!”

“保證!我們保證!”小跟班邊忙不疊應和,邊撞了撞馬家寶的胳膊,示意他也趕緊表态。

馬家寶的身子晃了晃,涼涼地“嗯”了聲。

翟曜雖然還是想讓馬家寶跳河,但看張百林都已經松口了,也就不再多說。他沖又坐回角落裏翻點歌單的沈珩打了個響指:“你怎麽說?還有事兒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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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珩抿唇。

“有。”

氣氛瞬間又被他整緊張了。

只見沈珩默默朝地上那團絞在一起的衣服看了眼,接着将目光調向了馬家寶。

翟曜稍稍愣了下,突然就意會了沈珩要幹嘛。

他哼笑了聲:“孫子。”

十分鐘後,在震耳欲聾的動次打次聲裏,換上包臀裙黑絲襪的馬家寶當着衆人的面,跳起了銷魂辣舞。

歌是沈珩趁翟曜跟馬家寶他們說話時,提前在點歌單上選好的,詞曲都非常勁爆。

在場的人紛紛被辣到眼睛,扭頭捂臉,不忍直視。連翟曜都沒想到一個人的動作居然可以如此不協調。

只有沈珩面無表情地欣賞馬家寶跳完了全程,最後還表示性地鼓了幾下掌。

“跳得不錯,我已經錄下來了。”沈珩沖馬家寶一舉手機,展示了下,“以後你再随便跟人開玩笑,我就把這個發你們學校論壇上,大家一起笑。”

馬家寶身子一歪,跟攤爛泥似的徹底軟了。

“沈珩…翟曜…”張百林埋頭,擡手使勁抹了把眼淚,顫聲道,“謝謝!”

……

*

在攆走馬家寶那夥人後,張百林将沈珩和翟曜送出了KTV。

路過前臺時,翟曜看到了一個彎腰駝背的男人,不用猜也知道應該就是張百林他爸。

對方的眼神翟曜很熟悉,像極了老城區那些受了一輩子氣,僅憑一點阿Q精神活着,每天只敢對自己家裏人橫一橫的男人。

也難怪他會在自己親兒子遭受霸淩時,還能将其自我麻醉成是小孩子家家“開玩笑”了。

在KTV門口,翟曜又叫住了張百林,破天荒地多啰嗦了句:“別總指望着別人救你,不會自救,遲早還得嗝屁。”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朝來時的河邊走去……

時過午夜,悶熱的天總算有了那麽一絲絲涼意。

翟曜來到先前停自行車的地方,掏鑰匙的動作一僵,呆在原地。

他媽,車呢?

翟曜又在附近轉了圈,還是連個自行車影都沒找着。

他蹲在河邊點燃一根煙……

越抽就越想。

越想就特麽越氣。

那破車都跟了他快五年了,拿去收廢品那兒賣零件都對不起卸車花的功夫。他倒不是心疼錢,關鍵是他跟這車多少有點感情在,明明出門前還好好的,他就是去見義勇為了下,回來就沒了!

不知從哪兒蹦出了只青蛙,“撲通”一聲跳進河裏,激起層層波紋。

接着,水裏倒映出一雙白色的球鞋,上面是兩條筆直的大長腿。

翟曜彈了下煙灰,頭也不回:“別說話,煩着呢。”

身後的人靜了下。

“你的車鎖不行,拿老虎鉗一別就開了。”

“我說閉…”

“明天去派出所報案吧,不過八成也找不回來了。”

“……”翟曜吐出煙,閉了閉眼,“我現在就把你扔河裏信不?”

沈珩默默垂眼看他,根據兩人目前所處的位置,怎麽也是自己先踹翟曜下河更方便。

“你怎麽還不回?老爺子在家沒事?”翟曜又最後抽了口,擰滅煙頭問。

沈珩“嗯”了聲:“保姆在。”

翟曜點點頭,看着回蜻蜓巷的方向,在心裏嘆了口氣。

這特麽要是走回去,得走到猴年馬月了。

他強做精神,打算先走走試試,沿途要是碰上空車了就打個車,再不行就随便找家網吧,在那兒呆一夜。

沈珩見翟曜站起身,淡聲問:“你明天上學怎麽辦。”

他記得翟曜家離九中還挺遠。

“再說。”

翟曜倒沒覺得這是個問題,大不了明兒不去了。

人在郁悶的時候,體能總是流失的飛快。加上先前那一出,翟曜的肚子在此時響亮地叫了一聲。

“前面有家餃子館,營業到淩晨兩點,去麽?”沈珩擡手指了下,“我也餓了。”

翟曜心說反正一時半會兒也回不去,便讓沈珩帶路,跟他一起不緊不慢地往餃子館走。

餃子館的門面不大,夾在一家理發店和按摩院之間。要不是晚上立着個不明亮的招牌,應該很難注意到。

沈珩和翟曜點了四盤餃子,又要了兩瓶啤酒,各自埋頭吃着,也不說話。

不得不說,這家餃子的味兒是真不錯。一個個薄皮大餡,輕輕一咬就往外流湯汁,翟曜越吃越餓,把四盤餃子幹光後又點了兩盤。

正吃到丢車的心情剛平複點,兜裏的手機響了。

來電人:翟冰。

“靓仔,在哪兒?”

翟曜咽下嘴裏的餃子,擡頭掃了眼牆上挂着的時鐘:“同學家,馬上回了。”

“你在同學家?那太好了!”電話那頭的翟冰像是長出了口氣,迅速道,“你今晚就在你同學家住吧,先別回來了!”

翟曜聞言,眼神冷了下來。

“梁豪回來了。”疑問句從他口中說出,直接變成了陳述。

翟冰那邊不出意外地開始支吾,先是顧左右而言他了半天,最後小聲道:“他這回應該真知道錯了。”

“翟冰。”翟曜深吸口氣,放低聲音道,“你不當人了是吧,那天是誰說‘不離不是人’的?…說話全當放屁,是麽。”

“翟曜,你不能這麽跟我說話!”翟冰也不知是心虛還是生氣,拔高了語調,“是我跟他過日子,我願意為我的選擇負責,我相信他這回一定能痛改……”

“我信他媽。”

“你兇什麽兇!”

嘟——

翟曜直接挂了電話。

他跟他這姐,簡直沒法溝通。

“老板,來瓶牛二。”翟曜喝完桌上的啤酒,又沖老板揚了下手。索性現在是徹底無家可歸了,呆會兒網吧直接包夜去。

“不要白的,還要啤的。”邊上的沈珩不動聲色。

老板犯了難,心說這倆小老弟鬧啥呢。

明明一起進的門,全程又一句話不說,還非得往一個桌上湊。

“你看,到底聽你倆誰的?”老板讪笑着問。

“我的。”翟曜重複,“牛二。”

“要啤的。”

“你他媽怎麽這麽煩人,又沒讓你喝!”翟曜這會兒煩得想打人,偏沈珩這傻逼最擅長的就是拱火。

“摻着喝吐得快。”沈珩撇了他一眼,淡淡道,“別給別人找麻煩。”

翟曜想着這人就沒那麽好心,冷笑了聲:“放心,死大街上也不用你管。”

他從老板手裏接過那瓶牛欄山二鍋頭,倒進杯子裏,一口悶下去。

……

這之後沈珩便不再攔他,但也沒走。

他給自己又點了瓶啤酒,一聲不吭地坐着。

牆上的時鐘指向午夜十二點,老板在收拾完後廚後便百無聊賴地往櫃臺前一癱,拿遙控器一下一下換着臺,在調到一檔重播的老音樂節目時停下。

“哎,甄妮,好久沒見她了。”老板自言自語。

電視上,臺灣歌手甄妮穿着件黑色的禮服,站在一群小朋友當中,随着熟悉的前奏唱起那首老歌——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

地上的娃娃想媽媽

天上的眼睛眨呀眨

媽媽的心啊魯冰花

家鄉的茶園開滿花

媽媽的心肝在天涯

夜夜想起媽媽的話

閃閃的淚光魯冰花

……”

“你見過魯冰花麽。”翟曜忽然問。

酒瓶已經見底了,他一只手撐在桌上抵着額頭,嗓音被酒精浸潤的有些沙啞。

“我小時候聽這歌就一直在好奇,魯冰花到底長什麽樣。後來有天我跑了大老遠到圖書館查……就,其實挺難看的,顏色特俗,特豔。”

這之後又是很長時間的無言。

等歌唱完,翟曜站起身到櫃臺前給老板付了帳,拉開門走出了餃子館。

夜風迎面吹來,他這才後知後覺感到了頭重腳輕,順勢扶住一旁的燈杆,叼了根煙在嘴裏。

可火機也不知道怎麽了,接連擦了幾次都不着。

正在他費力跟火機較勁時,一根點着的煙遞到了他跟前。

翟曜愣愣,低聲道了句謝,偏頭将嘴裏的煙湊近點燃。

白煙袅袅散開,沈珩收回手,将另外半根煙含進嘴裏。

“去哪兒?”沈珩問。

見翟曜沒回應,他又頓了下:“你家?”

翟曜還是沒說話。

沈珩掐滅煙,準備幫他叫車:“蜻蜓巷是吧。”

“我沒家。”

翟曜說完,背對着沈珩揮了下手,獨自朝夜色中緩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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