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河流

河流

這之後,翟曜和沈珩之間的關系在冥冥中似乎有了一些變化。

雖然平時還是各幹各的,也幾乎不怎麽說話,但翟曜去到沈珩家看沈自堯的次數,以及沈珩出現在楊寧家舞蹈室的次數都相對多了起來。

又是一個周末,翟曜看完沈自堯後從他家出來,開自行車鎖時被沈珩追上。

沈珩家的燈泡該換了,他得去趟五金店買新的。

夏天的晚上天暗的也晚,接近九點才徹底黑透。

去五金店的路和去蜻蜓巷的路在同一個方向,期間會經過條小型商業街。

說是商業街,其實就是南城娛樂休閑場所的聚集地,整條街不過200米,路兩旁開着些破KTV,小網吧,按摩推拿店,公共浴池之類的,時常都能看到門口停着警車。

街的盡頭是一條河,水質不怎麽幹淨,上面覆蓋着一層綠汪汪的藻,天一熱就會泛起一股腥氣。

沈珩要去的五金店就開在河邊。

而此時,河沿上正站着個穿紅色包臀短裙,黑絲襪的女人,背對身後商業街暧昧的光,一動不動地注視着漆黑的河面。

怎麽看都是一副要跳的樣子。

事實證明,她也真跳了,只是在落入河中的一瞬間被人一把拎着衣領,以極其難看的姿勢拖了回來。

女人開始劇烈掙紮,尖叫,瘋狂捶打熱心市民翟曜的胸口,講真力氣不小。

翟曜快被女人捶到內出血,餘光一瞥見沈珩還雲淡風輕地站在旁邊,啧了聲:“別特麽看了,過來幫忙!”

沈珩若無其事地遞遞下巴:“你讓她跳,看水能不能過她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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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曜愣了下,随即一松手,不耐道:“不早說。”

女人顯然也沒想到河水會這麽淺,呆在原地,顯得手足無措。

她又望了望河面,接着慢慢擡頭轉向救她的“好心人”以及“好心人同伴”,在看到沈珩後,眸光一恍。

“你是…沈珩?”

“?”翟曜也跟着看沈珩。

沈珩毫不留情:“不認識。”

女人咬咬塗得豔紅的嘴唇,垂眼細聲道:“你肯定不認識我,我是一班的。”

此時一陣風吹來,月亮從雲層中露出了頭,将周圍照亮。

翟曜眼睜睜看着女人那頭及腰的黑長發被風一刮,一下飛進了河裏,輕飄飄浮在水面上,跟山村老屍裏的楚人美要鑽出來似的,相當驚悚。

沒了假發遮擋,她的臉終于完全露了出來。

雖然五官線條還算柔和,但男性特征卻是相當突出。

翟曜又默默朝他喉間看了眼——

喉結若隐若現,但絕對是個男的沒錯。

難怪力氣這麽大。

“別跳了,水臭的要死,還死不了。”翟曜沒打算管閑事,一蹬自行車就準備撤,沈珩也一言不發,轉身朝五金店走。

“沈珩!”男生見狀,急忙在身後叫了聲。

就算之前他剛哭過,嗓音也還是脆亮,更趨近于一種沒經過變聲期的童聲。

沈珩停住,順帶也按住了翟曜的自行車把。

翟曜嫌棄地揮開沈珩的手:“叫你呢,抓我車把幹什麽。”

男生深吸口氣,像是鼓足勇氣般朝他們走來,對沈珩說:“他們都說你是九中的老大,你、你能不能幫幫我?”

見沈珩不說話,男孩的眼神又迅速暗了下去,低聲道:“要是你也不幫我,我就只能去死了。”

沈珩:“有事說事。”

男孩一看有戲,急忙點頭,努力組織着語言:“我叫張百林,家就在那條街上開KTV!半個月前,八中的老大帶人來我家店裏玩兒,聽到我聲音是這樣,就讓我當着他和他朋友的面學女人跳舞唱歌……”

沈珩默默看了翟曜一眼,翟曜立馬斜回去:“滾,必然不是我。”

張百林咬牙:“我當時不願意,他就非說我是個女的,讓我脫褲子驗貨。見我不配合,就帶着一幫人把我衣服褲子扒了……他家有權有勢,我爸媽怕得罪了他KTV開不下去,就勸我說這就是同學之間在開玩笑……反正是男的,也不吃虧。”

話及此處,張百林像是又陷入到了當時的情景,整個人都因屈辱止不住發抖:

“之後他就三天兩頭到我家來,一次比一次更出格……我的聲帶先天發育不全,一直沒到變聲期,可我又有什麽錯?!”他說着,低頭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眼神有些失焦,“今天他又來了,還帶着這身衣服,逼我換上陪他喝酒……而我爸媽到現在都還堅持這只是個玩笑!……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我撐不住了!”

四周一時間安靜下來,張百林緩緩蹲下身,用手抱着頭,啞聲喃喃:“是不是只有我把喉結剜出來,一切才會變好?”

水面上的假發被浸透,一點點下沉,咕嚕咕嚕冒着氣泡。

沈珩沉默地盯着那頂假發消失不見,他沒有說,這條河的水其實很深,每年都會淹死人。

“翟曜。”沈珩停頓了下,“人是你八中的。”

“沒聾。”翟曜推着自行車,将它停在了臨近小商店的屋檐下,咔噠一鎖。

“幹他去。”

真就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稱霸王。

太特麽丢人了!

……

*

馬家寶撒完尿,又裏外裏在KTV裏轉了一圈,都沒找到他的“小百靈”。

小百靈是他給張百林起的“愛稱”,誰讓他嗓子又尖又細,說起話來跟小鳥叫似的。

馬家寶晃晃悠悠扶着牆往包廂走,嘴裏還在不停嘀咕:“個小雜鳥,再不回來老子把這破店砸了……”

他最近剛借着和職高的那點關系以及舍得花錢,在八中混出了點名堂,正是春風得意。

雖然學校還有不少“前老大”曾經的“餘黨”不買他賬,但他相信假以時日,必然也會将他們盡數納入自己麾下。

馬家寶又到前臺點了箱啤酒,順便讓張百林他爸抓緊時間聯系張百林,喊他回來。

今天是自個兒的生日會,他還沒玩兒盡興呢。

馬家寶拎着啤酒站在包廂外,裏頭光線昏暗,不知為何他走前還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停了。

馬家寶也沒多想,還覺得是自己有面子,他不在就沒人唱歌,擺出了十足的老大派頭将門一推:“唱啊燥啊,今兒就撒開花了燥!”

“……”

包廂裏寂靜無聲,先前被他叫來的一票好兄弟此時正規規矩矩地在沙發上排排坐,各個腰板筆直,眼睛統一下斜。

其中馬家寶最狗腿的跟班見他回來了,悄悄沖他擠眉弄眼,示意他趕緊走,被人“啧”了聲,吓地渾身一激靈,趕緊坐好。

一團絞在一起的東西扔在了馬家寶腳邊。

他低頭一看,是他之前精心為張百林準備的裙子絲襪。

馬家寶又順着衣服看向扔他的人,手裏掂的啤酒差點掉地上。

“翟,翟曜!”馬家寶的嘴都合不住了。

只見翟曜抱着手臂倚在牆上,聞聲沖馬家寶略一點頭:“認識啊?那就好辦了。”

他說着借着點力,懶洋洋直起身,朝馬家寶走去,站到他面前,“聽說我走以後,八中現在你當家?”

馬家寶本能就想否認,但一看他帶來的人都在眼睜睜看着他,這要是認慫了,以後他在八中還混不混?

馬家寶又迅速掃了包廂裏一眼,發現謝子鳴那幾個能打的今天倒是都不在。翟曜身邊就一個畏首畏尾的張百林,還有一個坐在角落裏,全程頭也不擡,安安靜靜翻點歌單的小白臉兒,當即膽就大了。

他冷冷盯着翟曜,擡起下巴:“翟曜,哥們兒今天過生日,大家以前賴好是同學,給我個面子,坐下一起玩兒,單我全買了。”

翟曜聽完靜了兩秒,突然短促地笑了聲。

沙發上坐的那群人,脊背頓時跟着一麻,他們太知道翟曜的可怕了。

翟曜偏頭:“我要是不給呢?”

“翟曜,勸你看清楚局面,我們這麽多人在呢。”馬家寶說着,又再次确認了遍翟曜身邊當真只有張百林和那個一看就像好學生的小白臉,咬牙獰聲道,“憑你一個,今天也沾不到什麽光吧。”

說這話的時候,一個不成熟的想法也在馬家寶那容量堪憂的腦袋裏迅速形成。

——打贏翟曜,那他從此在八中的地位不就徹底穩了麽?

“你哪只眼看到就他一個?”角落裏突然冷不丁飄來一聲。

馬家寶反應了半天,才意識到話居然是從那小白臉嘴裏說出來的。

如果說他對翟曜還有所忌憚,面對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一拳就能撂倒的文弱書生,簡直根本不放在眼裏。

馬家寶冷笑:“這哪兒來的好學生,家庭作業做完了沒?”

翟曜沒說話,默默朝沈珩那邊撇了眼,覺得接下來大概暫時沒什麽自己發揮的空間了。

只見沈珩合上點歌單,他剛剛粗略翻看了遍,裏邊還挺多老歌兒的,沈自堯應該喜歡,下次可以帶他來玩兒。

點歌用的圓珠筆在沈珩手裏“咔噠、咔噠”作響,他站起身,走到馬家寶跟前,看都不看他的徑自繞過,将包廂的門栓插上了。

下一秒,馬家寶甚至都還沒來及看清對方的動作,就只覺得頭皮一陣巨疼,腦門前那撮他最引以為傲的劉海被人拽着向後扯去。

“啊!!”馬家寶痛叫出聲,被迫仰着頭被頂在門上,眼淚都快疼下來了。

圓珠筆的筆尖近在咫尺,在他左眼停了停,又換到右眼:

“哪只眼看到的?嗯?”

“你、你…你要幹什麽?!”馬家寶吓地話都說不囫囵了,閉緊雙眼,抵死不睜。

耳邊的聲音仍在追問:“左,還是右,還是兩只。”

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喘,總覺得電影都不讓播的cut畫面就要發生了。

邊上的翟曜此時低咳了聲:“沈珩,別太過火了。”

沈珩沉默了下,淡淡“嗯”了聲,手裏的圓珠筆被他靈活地打了個圈,在馬家寶徹底被吓暈前收了回去。

沈珩雲淡風輕地對馬家寶道:“開個玩笑。”

所有人:???

這特麽哪兒像是在開玩笑!!!

見馬家寶吓得腿軟到站都站不住,沈珩又說:“你不是挺愛跟人開玩笑?”

馬家寶知道對方說的應該是張百林的事,咽了口唾沫,不敢還嘴。

好在他的眼睛總算保住了,在場的除了翟曜外,都暗暗松了口氣。

結果氣還沒捋順,就又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翟曜剛剛喊的名字是——

沈珩。

馬家寶倆眼一翻,又準備暈。

他到底是造了什麽孽,讓他在生日這天先見翟曜,後遇沈珩!

馬家寶的小跟班此時也懊悔萬分,生怕馬家寶一慫把他給供出來,說是他最早提出要整張百林的,于是只能硬着頭皮替他家老大說話:“那個,沈珩…哥啊,你看這是我們八中自己的事兒,您要不就先讓我們自己處理一下?”

沈珩将視線移向他,馬家寶的小跟班瞬間立正噤聲。

沈珩指指不遠處的張百林:

“他,是我九中的。”

接着又指翟曜,“他現在也是。”

“還有問題麽?”

跟班乖巧:“好嘞哥!沒問題了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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