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姜湯
姜湯
就算翟曜心裏還有一大堆顧慮,但經沈自堯這麽一鬧,也都暫時被壓了下來。
翟冰聽說自己弟弟找到房子了,還是住在他同學家裏,十分開心。買了一大堆禮品非要給沈珩家送去,順便認認門。
被翟曜拒絕了。
搬家那天是個周末,翟曜專門從二手市場淘了部手機給小辣椒,讓她要是有什麽事就給自己發短信。
小辣椒雖然認的字還不多,學習能力也比正常的孩子慢了些,但最基礎的一些字還是認識的,也會發短信。
回家拿行李的時候是沈珩陪翟曜一起,梁豪也在。
大概也是因為翟曜終于要滾蛋了,梁豪破天荒沒擺出那副被欠了二五八萬的嘴臉,甚至還主動幫翟曜把他的東西先行打了包,唯恐他一個反悔又不搬了。
翟曜全程懶得搭理梁豪,也不怎麽跟翟冰說話,只是在小辣椒拽着他衣角的時候,擡手摸了摸她的頭。
離開時,他又回頭最後朝屋子瞥了一眼。
有那麽一瞬間,他好像又看到童年時的自己和翟冰在門口玩跳房子的場景。
翟冰眼圈好像紅了,但最後也沒多說什麽,只是伫立在門口直到翟曜和沈珩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你現在滿意了?”翟冰翻出煙點燃,問身後的梁豪。
梁豪舒坦地伸了個懶腰,将翟冰攬在懷裏,湊到她耳邊暧昧道:“媳婦兒,今晚總算能睡個好覺咯!”
從蜻蜓巷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
翟曜的東西不多,加起來也就不過一個雙肩包和一個手提袋。兩人打了輛車回到沈珩家,正好在樓下撞見了沈珩家的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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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一看他倆回來了有些意外:“你們怎麽回來了?……嗐,我以為你們中午不回家吃呢,就只做了我跟老爺子倆人的飯!要不我現在上樓,再給你們做點兒?”
“不用了,冰箱裏還有面,我回去煮。”沈珩頓了頓,問,“老爺子呢?”
“正在活動中心跟人下象棋,這不是水杯忘拿了,叫我回來給他取。”保姆笑着說,“老爺子今天精神頭特別好,逢人就說他孫子從夏令營回來了!”
沈珩不動聲色地看了翟曜一眼,對保姆道:“您快過去吧,別一會兒他又急。”
“行嘞行嘞,那你們自己看着吃點兒!”保姆說完便匆匆朝着老年活動中心小跑而去……
到了家,沈珩讓翟曜先去房間收拾,自己洗手去到廚房,拉開冰箱門從裏面取出面條。
又洗了點西紅柿,打了幾個雞蛋,把黃瓜切成絲做鹵子,做了鍋面條。
面做好後,他來到客房門口推開門。
“吃…”
沈珩話音一頓。
只見翟曜坐在床上,收拾了一半的行李放在腳邊,懷裏抱着一只灰色毛線織成的小狗,正在發呆。
他的手無意識地一下下梳理着狗毛,陽光落在他臉上,在黑色的頭發上形成一點光斑。
眉眼間總帶着的冷淡和銳利也因為這個行為變淡,生出了幾分溫順的假象。
發質不錯,摸上去應該很軟。
沈珩想。
然而假象就是假象,當翟曜回過神發現沈珩正站在門口打量他時,一秒就又現了原型,手裏的小狗被他直直砸了過來。
“看什麽,有什麽好看的。”
沈珩伸手接住。
毛線小狗呲着牙,兇巴巴瞪着沈珩。
近看跟他的主人還有點像。
沈珩将小狗放在一邊:“出來吃飯。”
翟曜起身跟着沈珩一起出了房間。
沈珩垂眼将門關上,嘴唇微微繃起,形成一條細線。
“你在笑麽?”翟曜瞥了他一眼,涼飕飕地問。
“沒。”沈珩頓了頓,“只是沒想到。”
翟曜蹙眉。
沈珩:“你還玩兒玩具。”
“……”翟曜閉了閉眼,随即冷聲道,“我從小煞氣重,算命的說得放只狗在我枕頭邊,才能震住煞。”
“嗯。”
媽的,他是不是不信。
“面盛好了。”沈珩轉身往餐桌走,抽開椅子坐下,端起面自顧自地吃起來。
翟曜看看他,也在旁邊的位置坐了下來,夾起一筷子面吸溜了口。
面條過了涼水,吃起來很勁道。
鹵子的味道也剛剛好,不鹹不淡,清爽可口。
兩人轉眼就各自幹完了一大碗面。
翟曜起身又去盛了一碗。
“晚上去練擊劍?”翟曜邊吃邊問。
“今天不行。”沈珩摸過煙盒,又要到陽臺抽煙,“你自己先練。”
翟曜“嗯”了聲,也懶得多問,繼續吃他的面。
沈珩背對他的身影忽然頓了頓,開口道:
“你們挺像的。”
“?”翟曜擡眼,腮幫還在一鼓一鼓地咀嚼。
“你和你的狗。”
翟曜面無表情地咽下嘴裏那口面:
“別急,馬上弄死你。”
下午,翟曜又在房間裏簡單收拾了下。
等把屋子差不多整好後,已經出了一身的汗。
翟曜拿了換洗衣服去沖澡,期間大門統共響了兩次。
一次是沈自堯回來,一次是沈珩走。
沈珩并沒有告訴翟曜他具體上哪兒去了,要幹嘛。只是留了個備用鑰匙在茶幾上,讓他出門的時候記得帶。
沈自堯同樣也沒有提起沈珩,他的注意力全被翟曜吸引了去。連午覺都沒睡,恨不得把家裏所有好吃好喝的通通翻出來投喂他的寶貝乖孫。
有那麽一瞬間,翟曜甚至産生了一種錯覺。
——這個家裏原本就只有他和沈自堯兩個人。
他是孫子,沈自堯是爺爺,頂多再加一個保姆。
而沈珩,就像根本不曾存在過。
沈自堯不會主動問起他,甚至想都沒有想起過他。
翟曜安靜地聽着沈自堯在他耳邊絮絮叨叨,說着沒完沒了的話,在終于找到一個氣口的時候開口說:“我有點困。”
“好好好,你快去睡!”沈自堯痛快地擺擺手,笑着數落道,“臭小子,真沒耐心!”
翟曜扯了下唇角,起身回到房間。
站在窗口向外看了會兒後,摸出手機點開了那個目前只有一條200塊轉賬記錄的帳號。
反反複複斟酌良久,按下發送。
——【要不起:什麽時候回來?】
然而,接下來的一整個下午,他都沒有收到來自沈珩的回複。
飛龍溜冰場內依舊還是那幾張熟面孔。
非主流紅橙黃綠,諾基亞少女,以及櫃臺前的謝子鳴。
唯一不同的是,這次還多了張新面孔,剛紋了個大花臂的羅樂。
謝子鳴拉開灌啤酒,仰頭咚咚咚喝下去半瓶,這才再次眯着眼跟翟曜确認他剛剛說的信息。
“你說……你從家裏搬出來了,搬去了沈珩家?”
翟曜淡淡“嗯”了聲,也摳開罐酒喝了口。
“我操!這麽大的事兒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謝子鳴的倆眼珠子恨不得掉到桌子上。
“今天剛搬,這不就跟你說了。”翟曜頭也不擡,看似漫不經心地一下下劃拉着手機上的短視頻。
只是時不時就會退出下,點開微信對話框看一眼。
沈珩還是沒回。
另邊,謝子鳴依然沒從震驚中完全回過神來。
在他的印象裏,翟曜一直都是個非常讨厭跟人膩在一起的人,就算親密如他都沒跟翟曜在除網吧以外的地方一起過過夜。
更何況,翟曜跟沈珩的關系不是不好嘛?!
謝子鳴又迷惑了。
而此時更加迷惑的人是他旁邊的羅樂。
以他對沈珩的了解,對方不僅不會接受讓一個人住進他家,甚至連家門都不會允許旁人踏入半步。
沈珩的領地意識和對自我的保留程度都太強了,可以說已經到了偏激的地步。
他和翟曜不過也才剛認識不到一個月,怎麽可能……?
謝子鳴和羅樂面面相觑,腦電波又同頻到了一起。
室外突然亮了下,劃過一道閃電。
接着就是幾聲悶雷,下起傾盆大雨。
翟曜的視線從手機上移開,穿過那些湊在門口看雨的紅毛綠毛,朝外瞥了眼,問羅樂:“你今天跟沈珩聯系沒?”
羅樂愣愣:“沒啊,怎麽了?”
翟曜別開頭,冷淡道:“跟他聯系一下。”
他頓了頓:“問他帶傘沒。”
“?”羅樂莫名,心說你都住他家了,還不能自己聯系麽?
但他不是話多的人,痛快地掏出手機給沈珩撥了通電話。
翟曜看似不在意,身體卻悄然往羅樂邊上側了側。
只聽電話裏頭傳來一陣忙音。
嘟——
嘟——
嘟——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沒人接。”羅樂聳聳肩,本想跟翟曜說不用管他,那麽大人了應該知道找地方避雨,突然面色一沉。
“壞了!”他促聲道,“今天是幾號?”
“八月…十三?”謝子鳴不明所以,“怎麽了?”
羅樂一拍腦門:“壞了壞了壞了,今兒是農歷七月十四!珩子別他媽的是上枋山了吧?”
謝子鳴:“枋山?那特麽不是陵園麽?”
羅樂點頭:“那地方路爛的很,雨又下這麽大,八成公交車都得停運。”
“我靠,沈大佬這麽晚跑那鬼地方幹啥?!”
“這傻逼…”翟曜低聲罵了句,火速将手機往兜裏一揣,從櫃臺角落抄起把雨傘,沖出了溜冰場……
這場雨下的突如其來,降雨量也是相當驚人。
雨絲落在雨傘上噼啪作響,路面很快就積起了水坑。
翟曜扶着車把,肩窩裏還夾着把傘,将自行車騎得飛快。
後來大概是嫌麻煩,他直接将雨傘收了,腳下用力踩着腳蹬,一路離開市區,朝漆黑蜿蜒的山道騎去……
車喇叭與行人的聲音漸漸遠去,耳邊只剩下暴雨擊打山林間草木的聲音。
天色越來越暗,山道上每隔好一段距離才會立着一盞路燈。
光線不怎麽亮,能見度幾乎只有燈下很小的一圈。
沈珩那邊還是無人接聽,倒是羅樂在中途給翟曜打了通電話,問他找到沈珩沒。
他還說自己剛剛又去文化宮附近尋了圈,沒看到沈珩。
翟曜挂了電話,在經過的公交站棚下短暫休息了會兒。
他擡手抹掉臉上的水,嗓子裏充斥着一股劇烈運動後的血腥味。
地上的水坑裏浸着幾張濕透的紙錢,夜幕籠罩下的半面山上,聳立着一排排工整的墓碑。
翟曜想抽根煙緩緩,可煙盒已經被雨水泡了,怎麽也點不着。
不僅如此,他的手機也因為進水開始花屏,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翟曜攥緊手機,決定最後再給沈珩打一通電話。
要是還聯系不上,他也不管了!
電話那頭發出呲呲啦啦的“嘟——嘟——”
就在翟曜覺得徹底沒戲時,那邊突然傳來沈珩有些沙啞的一聲:
“喂。”
翟曜閉眼,有那麽幾秒鐘甚至沒開口說話。
只聽到自己的牙關都在打顫,磨的咯嘣咯嘣響。
“翟曜?”沈珩又輕喚了句。
“你現在在哪兒。”翟曜問,氣息多少有些發虛。
“枋山,下雨沒車了。山裏信號不好,我正往山下走。”沈珩說完,靜了下,“你在哪兒?”
翟曜沒說話,他現在冷極了,冷的他媽的想殺人。
電話那頭又靜了會兒,只聽沈珩低聲道:“我看見你了。”
翟曜擡頭,隔着公交站昏暗的光和層層雨幕朝遠處看去。
——風雨中走來一道瘦長的身影,白襯衣濕透貼在身上,手裏拿着電話,像神隐在山林中的旅者重新返回人間。
翟曜抿唇,在那人走近後出了車站,朝他直直上前。
接着毫不猶豫地揮出一拳,砸在了沈珩的側頰上。
沈珩的臉偏向一邊,顴骨瞬間就紅了。
他擰眉,本意就要去反扣翟曜的手,卻在看到對方後微微一怔。
翟曜臉色蒼白,沒有一丁點血色,身體正在止不住地發抖。
沈珩隔過翟曜的肩,看向他停在公交站旁的自行車和立在站牌上的雨傘,眸間的暗色顫了顫,漸漸變軟。
“我真沒聽見。”沈珩的喉結滾了滾,有些遲疑地擡手在翟曜濕漉漉的頭發上輕輕摸了把。
修長的手指穿入他的發間。
“你他媽……”翟曜此時此刻才感到脫力,一路騎車爬坡的腿像灌了鉛般酸軟,讓他總想往地上跪。
“你他媽……凍死老子了……”翟曜咬牙說。
他沒有告訴沈珩,他的爸媽就是在回老家辦事時,因為暴雨遭遇山體滑坡,被從天而降的一塊巨石砸在了下面。
臨走前他們還跟翟曜和翟冰說,會帶老家的山杏回來。
從此山雨便成了翟曜午夜夢回時無法逃避的噩夢,這麽多年來不曾有絲毫褪色,反而越發清晰。
“先到棚下去。”沈珩說着,去拉翟曜的胳膊,被他一把揮開。
翟曜轉身回到公交站,沈珩沉默地跟在後面。
公交站不大,站牌上歪七扭八地貼着不少褪色小gg。
農家院租賃、養雞場承包、專治不孕不育……還有些因為時間久了,則是完全看不出內容。
棚下支着一把生鏽的長椅,椅子腿也不穩,坐上去時會左搖右晃,發出刺耳的聲音,好像随時會散架。
沈珩和翟曜分別坐在長椅的兩端,中間隔了些距離,放着翟曜從溜冰場帶出來的那把雨傘。
兩人都不說話,一個盯着遠山上的墓碑,一個低頭将泡糟了的煙搓成碎末。
末了,翟曜幹脆将身上的T恤一脫,擰出一灘水,胡亂扔在一邊,光着膀子。
比起穿着那件濕透的衣服,這樣反而還稍微暖和些。
否則水汽就像會鑽骨頭縫,刺骨的涼。
“阿嚏——”他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
餘光撇見另一邊的沈珩正轉頭往他這邊看,翟曜黑着臉不想給他眼神,搓完了所有的煙又開始盯着山路,祈禱運氣好遇到輛車能把他們帶下山去。
然而運氣似乎并不怎麽好,除了看到只青蛙跳過,連個鬼影都沒有。
隔壁的白影晃了晃,只見沈珩也開始解襯衣扣,将衣服脫了下來擰幹。
翟曜仍不看他,心說凍死你個傻逼玩意兒。
可緊接着,傻逼玩意兒就站起身,朝他這邊走來。
貼着他坐下了。
又片刻後,伸手攬住了翟曜的肩,往自己跟前帶了帶。
翟曜一個戰栗就要躲,被沈珩施力按住肩膀。
“別動。”
沈珩的身上同樣很濕很涼,但皮膚貼在一起的時候,很快便傳來了絲絲熱度。
翟曜這輩子還從沒跟人這麽近距離的接觸過,連脊背都是僵硬的。
他很想再往沈珩臉上狠狠來一拳,打斷他的鼻梁,再打歪他的下巴!
特麽倆大老爺們兒光膀子坐在公交站裏賞雨,也太怪了!
但順着毛孔不斷傳導的溫暖卻又讓他有些不舍得避開。
最後,翟曜閉了閉眼,暗自決定等他們下山……不!等雨一停,他就要把沈珩給殺了洩憤!
“我來看我媽。”
沈珩的聲音就在他耳邊,可在連綿的雨聲裏,又顯得有些不真切。
“給她燒點東西,出來的時候天還是晴的,天氣預報也說沒雨。”
翟曜不語,偏頭時恰好看到了沈珩摟他的那只胳膊,和上面刺眼的燒傷。
翟曜嘴唇動動,最後悶聲道:“鬼都不信天氣預報。”
沈珩唇角扯了下,輕輕“嗯”了聲。
“原本想給羅樂打電話,讓他開店裏的面包車來接,手機一直沒信號,撥不出去。”沈珩頓了下,“沒想到你來了,我有點意外。”
翟曜聞言涼涼笑了聲:“我特麽欠的。”
“這下又欠你個人情。”
翟曜不耐煩地皺眉:“別廢話,你現在就給羅樂打電話,讓他過來,我手機壞了。”
沈珩拿出自己的手機按了按:“我也沒電了,就剛才接你電話那一下。”
翟曜低“操”了聲,又看向夜幕:“這雨不會是要下一夜吧?”
“不知道。”
“你說咱倆要是都凍死了,新聞上會怎麽說?”翟曜想想都覺得麻,“深夜山中兩名男子赤身裸|體抱在一起,雙雙被凍死?”
“……”沈珩垂眸,像是思索了下,“刺激。”
刺……操!
翟曜簡直氣笑了,擡腳踹了下沈珩的小腿肚:“滾去把衣服穿上!老子死也要做個清白鬼!”
事實證明,老天爺還是沒打算真讓他們上新聞的。
又過了大概半個多鐘頭,雨勢開始變小。
再等二十分鐘,雨徹底停了。
棚上的水滴答滴答落在腳邊,在水坑裏蕩起波紋。
蛙鳴陣陣,劫後餘生的夏蟲放肆地歌唱。
月亮從雲層中探了出來,被雨水洗滌後的光更加皎潔。
“走吧。”沈珩将攬翟曜的手收了回去,拿過傘和他的衣服,“再走四公裏就到大路了,應該能打到車。”
餘熱從身旁突然消失,翟曜只覺得哪裏好像空了下。
他跟着站起身,将衣服搭在肩膀上,推着自行車,跟沈珩并排走在雨後的山道間……
果不其然,當他們走到山下公路的時候正好來了輛出租車。
而在此之前,沈珩已經将他的襯衣穿了回去,遮住手臂上的傷疤。
翟曜将自行車打橫放進後備箱,鑽進車裏。
沈珩找司機師傅借了充電器,等手機開機後給羅樂打了個電話簡單交待了句。
翟曜也試着按了按他的手機,還是黑屏,應該是壞徹底了。
“別強行開機。”沈珩撇了他的手機一眼,“等我回去修。”
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保姆看他們渾身濕透,趕緊催促着讓倆人去洗熱水澡。
“你先去。”沈珩說,“手機給我。”
翟曜也沒指望着沈珩能真把他的手機給修好,邊關浴室門邊說:“褲兜裏,自個兒拿。”
沈珩拿了翟曜的手機,又回房間找了件幹衣服換上,擰亮臺燈坐在桌前,從抽屜裏取出工具箱。
虛掩的房門“吱呀——”開了,沈珩頭也不回:“這麽快洗完了?”
身後沒人說話。
沈珩蹙了下眉,回頭看去,只見沈自堯正一臉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想說話又不說。
“怎麽了。”沈珩問。
沈自堯的胡子顫了顫,搓着手,像是在極力回憶着什麽。
最後問:“今天是不是什麽特殊日子啊?”
沈珩的眸色沉了沉。
沈自堯自顧自地喃喃:“我好像記得要幹點兒什麽,又忘了……到底什麽事兒來着?”
沈珩抿唇,片刻後再次轉過身去,修理翟曜的手機。
又過了會兒後低聲說:“已經辦妥了。”
“辦妥了?”
沈自堯歪歪頭,還想再問,但看沈珩在說完這句話後就又不搭理他了,自找沒趣地翻了個白眼。
辦妥了就行,沈自堯心道。
他顫悠悠轉過身,又回沙發上等他的寶貝孫子去了。
翟曜洗完澡從浴室出來,邊拿毛巾擦頭邊推開沈珩房間的門。
“你去洗——”
他的聲音頓住,只見溫暖的臺燈下,沈珩正背對着他用鑷子和螺絲刀掀開翟曜的手機蓋。
動作十分娴熟,挂個“舊手機維修”就能營業的那種。
聽到身後有動靜,沈珩停下手裏的活,淡淡“嗯”了下,站起身來。
“東西放這兒別碰。”他簡單交待了句,便離開房間去洗澡。
不時,浴室裏便傳來嘩嘩水聲。
翟曜回過神,擡腳進入房間,朝書桌走去。
——他的手機靜靜擺在那裏,被拆的七零八碎。
翟曜擦頭的動作放慢,心說這還能拼回去麽,伸手想去摸,但在快要觸到的時候又縮回去了。
他潦草地擦了幾下頭發,将毛巾往椅背上一搭,坐到了沈珩床上。
身邊也沒手機玩,煙又給搓爛了,也不知道沈珩的煙放在哪兒。
翟曜百無聊賴地幹坐着,想着不然去陪沈自堯聊會兒天,又怕自己哪句話說不好又把他給整犯病了。
最後他只能虛虛靠在床頭上,盯着窗外無邊的夜色發呆。
目光不經意一掃,看到了床頭櫃上放着的那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距離上次看書還是上次的翟曜破天荒将其取過打開,随便翻了頁看起來。
他記得這本書是他當年的小學生必讀,還被老師要求寫過讀後感。自己那時候還是個大人口中所謂的乖小孩。
翟曜看着看着,忽然發現在一些段落下面,被人用筆做了記號。
應該是日期,從今年的1月份開始一直到現在。
翟曜研究了半天也沒研究明白,這些日子之間到底有什麽關聯。反倒是被上面的文字搞得昏昏沉沉,上下眼皮瘋狂打架,只覺得視線越來越模糊,書上的黑字漸漸都擰成了一個又一個黑點……
沈珩再回到房間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翟曜躺在他床上,光着的腳垂在外面,細長的腳腕上踝骨突出,一只手應該就能攥住。
他的懷裏還抱着那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在暖黃色的光線下,翟曜閉着眼呼吸均勻,總喜歡繃起的嘴唇此時因為睡熟,微微張開。
頭發也沒吹,潮乎乎地貼在額前,滾落的水珠滑到睫毛上,他的睫毛跟着顫了顫。
沈珩默默收回視線,走到床邊彎腰想把翟曜懷裏的書取走,但扯了兩下都沒得手。
翟曜将腿蜷了蜷,抱得更緊了。
沈珩站在床前,垂眸打量着他。
片刻後他轉身出了屋去到客房,拿了翟曜帶來的灰毛線小狗又再次返回。
沈珩将小狗湊近翟曜,用狗鼻頭輕輕碰了碰翟曜的胳膊。
這招果然奏效,翟曜松開了他的《鋼鐵》,順手就将毛線小狗抱進了懷裏。
先是拿臉蹭了蹭,接着眉頭舒展開,睡得更熟了。
“還說不玩兒玩具…”
沈珩低喃,接着唇角勾了勾。
像是意外自己的反應,他稍稍愣了下,很多餘地咳了聲,俯身将翟曜的兩只腳搬到了床上,自己則是坐回到桌前繼續修手機。
可也不知道為什麽,他這會兒心就是靜不下來,每隔幾分鐘就要回頭看翟曜一眼,瞥回去,等下再看一眼。
客廳裏的電視聲沒了,沈自堯隔着門縫偷偷往沈珩屋裏瞄,見翟曜睡得安穩,嘿嘿樂了聲,趕忙捂住自己的嘴,還沖沈珩比了個“噓”,回屋睡覺去了。
房間裏再次陷入安靜——
桌上的老式座鐘咔噠咔噠地走着針。
窗外不知是什麽夜間才會開花的植物,傳來絲絲幽香。
隔壁樓高三的學生還在奮筆疾書,身影映在窗簾上。
手機突然亮了下,在白屏過後,跳動出了廠家标志。
沈珩活動了下酸沉的肩膀和脖子,将桌上的維修工具碼整齊,放回原處。
他微微向後仰在椅背上,摘掉眼鏡,揉了揉眉心。
接着又去看翟曜。
他仍抱着他的毛線小狗在睡覺。
沈珩站起身,看了下時間都快兩點了,決定把翟曜弄醒趕到隔壁去。
他伸手到翟曜肩上要晃,卻在接觸到對方的身體時默默一頓,接着往上移去,最後又停在了翟曜的頰側。
再捏一下,應該不會醒。
沈珩用兩根手指鉗住了翟曜的軟肉,輕輕往上揪。
“你幹什麽。”
翟曜毫無預兆地睜開眼睛,因為剛醒,還有些惺忪。
沈珩的手驀地一停,甚至沒來得及從翟曜頰邊撤回。
他垂眼,抿唇,淡淡解釋:“有蚊子。”
翟曜面無表情的“哦”了下:“那蚊子就是你吧。”
“。”沈珩少見的語塞了。
“還有上次那只,也特麽的是你吧。”
“手機修好了。”沈珩避開視線,轉移話題,“從我床上下來。”
他說着就要趁勢收手,被翟曜一把拉住,猛地往身前一扯。
沈珩重心不穩栽在床上,翟曜翻身就騎了上去,毛線小狗滾落到床下,呲牙咧嘴地瞪着他們。
翟曜騎在沈珩身上,一手擒着他的手腕,另只手伸到沈珩臉上就掐:
“早特麽該想到是你……蚊子根本咬不成那樣兒……”
結果沈珩的臉上根本沒多少肉,翟曜幹脆直接把目标對準他的耳朵,伸手就捏了上去,心說順便把之前沈自堯擰他耳朵的仇也一并報了!
在手指觸碰到對方耳朵的一瞬間,翟曜感到沈珩的身體倏地一僵。
本以為自己找到了他的癢癢肉,正要變本加厲,一股強勁的力道夾着風,突然把他掀翻在身下。
翟曜揮拳便掄,沈珩将頭一偏精準避開,攥着翟曜的手順勢便折在了兩邊。
他睨着翟曜,氣息有些沉:“是不是欠揍。”
翟曜先前是因為生病,在剛轉學跟沈珩交手時落了下風。
後來是因為不熟悉擊劍,又輸給了沈珩。
這回再不扳回來,真說不過去了!
他沉了口氣,瞄準沈珩的額頭一腦門便撞了上去。
然而這招他之前就在飛龍溜冰場裏用過,沈珩早有防備,抓着他額前的頭發就要拉開距離。
翟曜一不做二不休,張嘴一口就咬在沈珩的鎖骨上。
沈珩悶哼了聲,眸色陡暗,一把将翟曜推開。
翟曜看着對方的鎖骨上瞬間便顯出一排清晰的牙印,恨笑了聲,擡手抹了下嘴。
“服不服?”翟曜挑釁地盯着沈珩,“說,誰欠揍。”
沈珩擰眉,喉結滾動了下。
他鎖骨的位置此刻還在不斷傳來細密的疼痛,灼燒滾燙。
連帶着的,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感受。
末了,他将襯衣往上遮了遮,沉聲道:“你是小孩兒麽,還咬人。”
“你特麽不是小孩兒?趁人睡着捏人臉!”翟曜反怼,“我幼兒園都不帶這麽幹。”
沈珩不再跟他鬥嘴,轉身去往廚房,頭也不回道:
“我煮姜湯,你呆會兒也喝點,然後帶着你的狗回自己屋去睡。”
翟曜看着沈珩離開的背影,皺眉摸了摸自己頰側的肉,低聲罵了句:“特麽,真有病。”
他冷臉撿起地上的毛線小狗,拍了拍。
忽然反應過來——
不對,他的狗怎麽會出現在沈珩房間???
廚房裏,小砂鍋煮的紅糖姜湯正咕嘟嘟翻滾着,在玻璃窗上蒙了一層霧氣。
沈珩嫌不夠濃,又洗了顆生姜放到案板上切絲。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手上的刀卻飛快,生姜轉眼就被切成了厚薄長度一致的形狀。
然而他其實從剛一開始就在跑神,鎖骨上被翟曜咬出的牙印還在隐隐作疼,周邊也跟着有些紅腫。
他不小心用摸了姜的手碰了下,這會兒連帶着脖子直到耳根都在發燙。
他不怕疼也不怕燙,只是藏于此之下的一種陌生的感覺令他疑惑。
這種感覺從未有過,仿佛一顆破土的種子紮根在他體內,攀附在血管上迅速滋生,成長地毫無章法,也将他攪的有些心煩意亂。
沈珩斂眉閉了下眼,腦海裏浮現出的居然是方才翟曜被自己壓在身下時的樣子。
帶着些倔強、兇狠和慌亂。
沈珩很快就又睜開了,眉頭擰地更緊。
此時手下突然一疼,他連忙将刀移開,只見食指的指腹上被刀劃出一條口子,正在往外滲血。
沈珩默不作聲地打開水管,将手伸到下面。
看着鮮血被水沖淡又重新冒出來,他向來深不見底的眼眸裏,升騰起一抹複雜的情緒……
翟曜一手拿着他的手機,一手拎着毛線狗回了房間。
他把狗扔到床上,将手機打開——
上面有好幾條新消息。
謝子鳴的,羅樂的,翟冰的……
還有條什麽也沒說,只發了個——【^_^】
翟曜唇角微微翹了下,是小辣椒。
他回了個——【^_^】過去,這才想起現在已經是後半夜了。
翟曜翻着手機,發現靈敏度之類的都挺正常。
想不到還真讓沈珩給搗鼓好了。
可以,這下不愁學習不好,畢了業就在電腦城門口支個攤,一年估計也不少掙。
翟曜的指尖蜷了蜷,又有點犯煙瘾。
聽動靜沈珩像是在客廳,剛好問下他的煙在哪兒。
翟曜起身,打開屋門。
皺起了眉:
“怎麽搞的?”
随着他的視線,就見沈珩嘴裏正叼着根煙,臉上帶着罕見的不耐,在藥箱裏翻創可貼。
他的手上還在源源不斷往外流血。
翟曜靜了下:“你用人血煮姜湯?”
沈珩沒搭理他,淡聲道:“別幹站着,過來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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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繼續紅包掉落,感謝大家的支持陪伴!!(抱緊)(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