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毛線狗
毛線狗
翟曜看着他,許久沒說出話。
沈珩噙在唇邊的笑意很明顯,比之前都明顯。
可翟曜此時卻只覺得胸口某個位置堵得他透不過氣。
的确,沈珩要是真去上學了,沈自堯又該何去何從?
老爺子年紀這麽大,腦子又時清醒時模糊,根本不可控。
帶着一起去外地麽?還是送去養老院?
這個世界存在着太多無解題,或許有朝一日可以找到答案,但起碼現在沒有。
翟曜最明白不過這種感覺,就像一只風筝哪怕能飛再高,也依然掙不脫綁着它的那根線。
他自己不也是如此。
一包煙被翟曜扔過來,沈珩接住。
他翻開煙盒,磕出一根點燃。
此前,翟曜覺得自己的煙瘾已經夠大了。
直到遇見沈珩,跟他半斤對八兩。
翟曜想開口跟沈珩說些什麽,打破這沉悶的靜默。
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畢竟這樣的沉悶始終都沒能在他們身上真正消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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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說:“再這麽抽,遲早特麽得肺癌。”
沈珩夾着煙,淡淡“嗯”了聲。
倆人又自顧自地抽了會兒。
“不然幹脆戒了。”翟曜說。
沈珩彈了彈煙灰:“怕得肺癌?”
“總不能死在梁豪那傻逼前頭。”翟曜頓了頓,看向沈珩,“你也不能讓沈自堯送你走吧。”
沈珩沒說話,煙頭上的火星子微微跳動着。
翟曜最後抽了口煙,撚滅煙頭。
接着朝沈珩走來,奪走他手裏的煙一并掐了。
“就這麽着,第一個月一天不能超過一根,往後遞減。做到了給獎勵,做不到受懲罰。”
沈珩還是不說話,就在翟曜以為他不會同意自己的提意時,沈珩開口問:“什麽獎勵?什麽懲罰?”
“那必須得是大大的獎勵和大大的懲罰。”
翟曜想了想,覺得懲罰倒是簡單,被對方爆揍一頓不許還手,去講臺上喊“我是大傻逼”……
裸奔不行,畢竟犯法。
但獎勵就難辦了。
翟曜踢了踢沈珩的鞋:“你想要什麽獎勵?”
沈珩聞言,輕輕掀起眼皮,目光在翟曜的臉上定住。
翟曜被他看的莫名脊背發麻,繃起臉防備道:“看我幹什麽。”
沈珩又自顧自看了一會兒,幽深眸子裏像是藏了情緒。
但翟曜看不透。
末了,沈珩喉結輕滾了下,總算将目光移開,低聲說:“我想想。”
“行。”翟曜一點頭,“那就從現在開始。”
“好。”
更晚的時候,雨總算停了。
翟曜到空調下面,摸了摸沈珩晾在那兒的衣服,已經差不多幹了。
他将衣服扔給沈珩讓他換上,兩人一起鎖了門,往沈珩家走。
到家是沈自堯給他們開的門,保姆照例在跟沈珩反饋了老爺子今天的狀态後下班離開。
翟曜讓沈珩先去洗澡,自己則是到廚房裏熱了飯。
端飯上桌時看沈自堯也坐過來了,就又多給他添了副碗筷。
沈自堯笑眯眯地湊到翟曜跟前:“這位小同志,學校是不是又要考試了?複習的怎麽樣?”
翟曜不知道怎麽回答。
他從來就不關心什麽考試,開學這麽長時間甚至連講到哪一課都不知道。
沈自堯見翟曜半天不說話,作勢要拿筷子敲他,翟曜往後避了避身。
“一看就是沒好好複習!”沈自堯撇嘴,但還是給翟曜夾了一筷子菜,“我可跟你說好了,別的科爺爺不管,語文必須給我考好!”
翟曜就着沈自堯給他夾的菜扒了口飯,含糊地應了聲。
“哦對了,保爾柯察金的故事我是不是快給你講完了?”沈自堯思考着說,“下一個講《紅岩》,怎麽樣?”
翟曜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頓,想起上課時自己看到沈珩桌上放的那本書。
所以沈珩早就知道沈自堯接下來會給他講《紅岩》?
一個想法在翟曜的腦海中浮現出來——
沈自堯已經無數次重複這樣的過程了。
而沈珩也無數次陪着他循環,鬼打牆似的一圈又一圈。
沈自堯還在自言自語:“奇了怪了,保爾柯察金的故事,上次我給你說到哪兒了來着?”
他緊皺眉頭,努力回憶,緊接着整個人都變得有些焦慮。
站起身,開始繞着餐桌轉悠。
邊轉邊機械性地不斷喃喃:“講到哪兒了呢……怎麽記不清了……講到哪兒了?”
翟曜覺察出沈自堯不對頭,連忙放下碗筷去摻他。
而沈自堯就像陷在了一個自我的世界裏,根本對外界沒有反應。
“保爾……保爾……保爾和達雅·柯察金娜……”
“別想了,爺爺。”翟曜蹙眉。
“保爾柯察金……朱赫來……達雅……”
“保爾開始在療養院進行創作,醫院說他最多只能再活三個月了。”
身邊傳來沈珩低沉的聲音,翟曜忙朝他看去。
沈珩神色平靜,對沈自堯道:“保爾準備帶着朱赫萊給他的槍去海邊結束餘生,上次說到這裏。”
“哦——對對對對!”沈自堯拍拍腦門,“是這裏是這裏!”
他這才漸漸鎮靜放松下來,緩緩重新坐回飯桌前,恢複了正常。
翟曜也總算松了口氣,沈珩在他邊上坐下,身上帶着淡淡沐浴露的味道。
他拿起筷子,對翟曜輕聲說:“吃飯吧。”
翟曜“嗯”了下,卻覺得胃裏脹得很,明明先前他還餓的發慌。
腦子裏全是沈珩今晚在溜冰場裏,那抹自嘲的笑。
不想吃飯,想抽煙。
翟曜閉了閉眼,覺得大概率自己會是先被懲罰的那個。
一只碗忽然推到他跟前,蓮藕排骨湯還冒着袅袅熱氣。
沈珩:“吃不下就別吃了,喝點湯。”
翟曜看看那碗湯,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吹着喝下去。
實話說他沒太嘗出味道來,就這麽對付着把湯喝完,去廚房刷了碗。
吃完飯後,沈自堯又去看了會兒電視就回屋睡覺了。
翟曜洗完澡從浴室出來,就見沈珩的房間門虛掩着,并沒關死。
鬼使神差地,他邁步走近,推開屋門。
沈珩的目光從書上移了過來。
翟曜看到沈珩倚在床頭,是個相對放松的姿勢。
臺燈光柔化了他的面部線條,他手裏夾着書,另只手上還握着支鋼筆。
翟曜靜了下,進到沈珩屋裏,走到床邊垂眼看着他。
“什麽事?”
沈珩問。
翟曜喉結動了動:“書上的那些日期…”
他沉了口氣,“那些日期是沈自堯每次講故事的節點麽?”
沈珩沉默了下:“嗯。”
翟曜再次看向那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突然覺得有些刺眼。
所以沈珩到底是懷着怎樣的心情,一次又一次的在這本書上書寫标記,來時刻提醒着他,他哪兒也去不了,哪兒都別想去……
“什麽表情。”沈珩并不知道翟曜在想什麽,語氣倒還算平淡,眉梢微微一松,“又夢游?”
翟曜抿唇,沒說話,就這麽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
沈珩又默默注視了他一會兒,合上書伸手拉住了翟曜的手腕:
“坐下來。”
這次翟曜沒斷然揮開他的手,而是難得聽話地坐在了沈珩床上。
他又沉默良久,這才開口說:“有個事,我之前是蒙你的。”
“什麽事。”
翟曜舔了舔腮幫,避開沈珩的視線:“就,那…毛線狗,其實不是用來擋煞氣,是我媽織給我的。”
他頓了頓,索性一股腦道:“我小時候怕黑,我媽就送了那只狗給我,讓我心裏不安或者覺得害怕的時候就抱着它睡……然後我,我就抱習慣了。”
翟曜咽了口唾沫,頭越埋越低,極其快速且小聲地說:
“我可以把它借給你。”
這之後,沈珩半天都沒說話。
翟曜的臉則是越來越紅,最後“蹭”一下站起身,調頭就走。
“那什麽,你睡吧!我也去睡——”
“好。”沈珩看着他,輕聲說,“借給我,謝謝。”
當晚,翟曜沒有毛線狗抱,果不其然失了眠。
他豎着耳朵,聽到屋外又開始沒完沒了的下雨,天氣似乎在這一場接一場的雨中,越來越涼。
隔壁沈珩的房間沒一點動靜,不知道睡着沒。
翟曜翻了個身,臉對着窗戶幹瞪着倆眼,就這樣又過了很久,一束微弱的光在房間裏亮起。
是翟曜的手機。
他打開微信,點進了和“111”的對話框,從下往上逐條翻看。
和“111”的對話很少,用不了一會兒就看完了。
翟曜點了下輸入框,看着光标一閃一閃。
他手指停在上面,想發點什麽,又不知道該發什麽。
最後自暴自棄地把手機又關上了,往枕頭底下一塞。
叮。
枕頭下的手機響了下,在漆黑的夜晚格外清晰。
翟曜跟做賊似的一把将手機撈出來,掀起被子蒙住了頭,點開微信對話框。
【111:圖片。jpg】
翟曜湊近那圖,光線太暗看不清。
他伸出一根手指,湊近,迅速點了放大。
——是他的毛線狗。
躺在沈珩的膝蓋上,呲牙咧嘴,四腳朝天。
翟曜:“……”
【要不起:你對我的狗做了什麽?】
“111”正在輸入……
【111:揍了它一頓。】
【要不起:?】
【111:表情太兇了。】
翟曜氣笑,還特麽敢嫌棄?!
【要不起:嫌棄你就還給我。】
“111”秒回。
【111:不。】
【111:我們睡了。】
翟曜“啧”了聲,還“我們”睡了……
他将手機重新塞回枕頭下,閉上眼。
片刻後,輕輕勾了勾唇。
而此時,另間屋裏的沈珩斂眸看着膝蓋上的毛線狗。
伸出手指在狗鼻子上戳了戳,又移到狗腦袋上揉了把:
“靓仔。”
沈珩将毛線狗抱進懷裏,關上了臺燈。
在黑暗中,手越收越緊。
沈珩:翟曜味兒的毛線狗。
翟曜:= =變、變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