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秋軌

秋軌

秋日的夜晚似乎越發涼了,樹葉被風卷落在地,邊緣的位置已然開始泛黃。

空氣裏帶着些幹燥冷冽的味道。

由于翟冰的突然出現,帶走了小辣椒,翟曜現在全然沒心思跟大家一起去吃晚飯。

楊寧和宋凱也不敢勉強,幾人在游樂場外分開,沈珩和翟曜朝着家的方向緩步前行。

途中有幾輛空出租車在經過他們時,搖窗問他們“走不走”,沈珩默默看了翟曜一眼,見他并沒有上車的意思,沖司機師傅搖搖頭。

兩人就這樣一路走了好遠,轉眼又到了那座廢鐵軌下的地道。

翟曜停住腳,仰頭向上看去,盯着邊沿一排灰色的鐵絲網,沉默了良久,才開口問:“回去該怎麽跟沈自堯解釋?”

“實話實說,小辣椒被她媽媽接走了。”沈珩回答道。

翟曜又靜了會兒,輕點了下頭,扭臉看沈珩:“我現在不想回去,你能喝點兒不?”

“可以。”沈珩說,“前面有個小超市,到那兒去買吧。”

兩人在超市裏買了兩大件啤酒拎着,爬上了地道邊的斜坡,沿着廢鐵軌繼續向前,一直走到了那個無人的月臺。

翟曜坐在月臺邊,将啤酒罐的拉環拉開,發出“呲”的一聲。

沈珩也在他旁邊坐下,單手摳開一罐酒,跟翟曜輕輕一碰。

兩人在單獨相處的時候就總會默契的變得沉默。

秋風吹的荒草嘩嘩作響,草間的蟲子正在盡力讴歌着它們為數不多的時光。

天際懸着一輪孤月,散布幾顆疏星。

翟曜很快便将一瓶酒喝完了,把空罐捏扁扔在一邊,又去開新的。

沈珩側目看他,記得上次從這裏把翟曜撿回家時,他也喝多了酒。

就這麽獨自睡在值班室的竹椅上,和一堆廢報紙呆在一起,手裏還緊握着一塊鋒利的玻璃碎片。

像條無家可歸的野狗。

帶着一身防備與戾氣,還透着幾分脆弱可憐。

讓人不忍将他丢下。

耳邊又傳來空啤酒罐扔在地上的脆響,沈珩回神,發現翟曜已經在喝第三罐了。

他斜眼瞥向沈珩:“你行不行,一瓶到現在都沒喝完。”

沈珩沒還嘴,将手裏的啤酒一口氣喝完,又去拿了瓶新的。

此時,翟曜的手機突然亮了下。

是翟冰發來的一張照片——

照片裏擺了一桌子飯菜,雖然多數一看就還是外賣,但那黑不溜秋的醋溜土豆絲和稀垮垮的番茄炒蛋也的确是出自翟冰的手筆。

桌子當中還放着一個卡通蛋糕,是小辣椒喜歡的人物。

配字很簡單:我們到家啦!可愛。jpg

翟曜沒回,将手機重新按滅放進兜裏。

“以後你每天都跟小辣椒通個視頻,問題應該不大。”

翟曜沒說話,又自顧自仰頭猛灌了一大口酒。

沈珩不動聲色:“慢點喝。”

翟曜一下下捏着啤酒罐,任它下陷又回彈,不時發出細微的響聲。

他的頭微微垂着,藏在發間的眸底透着一絲茫然。

許久後,翟曜低聲開口:

“之前跟你說過,小辣椒其實不是先天聾啞……”他停頓了下,拇指在啤酒罐上按出一個小坑。

“那時候我家附近來了個赤腳大夫,姓金,據說很擅長兒科。有次小辣椒感冒發燒,翟冰在溜冰場看場子回不來,就讓梁豪送她去醫院……梁豪圖省事,就把小辣椒帶去了金大夫那兒,給她打了一針,那之後小辣椒就聽不到了。”

翟曜閉了閉眼,又喝了口酒,咽下:

“事後梁豪跑去找那赤腳大夫鬧,發現人早不見了,到現在都不知道在哪兒……”他擡眼看向沈珩,“你說我怎麽放心?可我只是她舅舅,小辣椒想跟她親媽呆在一塊兒。”

“小孩子,都會想跟親媽在一塊兒。”

翟曜澀然一笑:“是,所以我根本沒資格不同意。”

沈珩沒接話,因為翟曜說得對。

他又跟翟曜碰了下酒罐,兩人各自沉默地喝着。

四下再次安靜下來,一時只能聽到時不時開啤酒的聲音。

“這酒什麽時候變這麽難喝了。”翟曜晃了晃啤酒罐,“一點勁兒都沒有,跟特麽摻了水一樣,根本不醉人。”

“你很想醉麽。”

翟曜頓了下:“想歇歇了。”

沈珩聞言,兀自靜了一會兒:“好。”

他又重新打開兩罐啤酒,将一罐遞給翟曜:“一口氣悶下去。”

翟曜痛快接過,仰頭“咕咚咚”将酒喝了個見底。

果然,喝得猛了,酒精上來的速度也就更快。

浸入食道,一半去了胃部,一半去了大腦。

翟曜将酒罐朝着廢棄鐵軌扔遠,酒罐在鐵軌上“咣啷啷”彈了兩下,消失在了黑暗裏。

他用手肘碰碰沈珩:“欸,說點什麽。”

“說什麽?”

“随便。”

沈珩抿了下唇:“‘我有你沒有’,會玩麽?”

翟曜偏頭看他:“什麽東西?不會。”

“拼酒小游戲,以前跟樂子他們玩過。”

翟曜揚了下眉梢:“講講,怎麽玩?”

“我說一個我有的東西,你要是也有,就不喝酒。要是沒有,就要一口氣喝完一整罐,不許說假話。”

翟曜現在的心情還是郁悶得很,想着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不如轉移轉移注意力。

結果沈珩這邊不等他同意,就已經開始了。

“我有個爺爺,你有沒有。”

翟曜拉開啤酒拉環,二話不說把酒灌了下去,擡手将唇邊的啤酒花随便一抹,問沈珩,“該我了?”

“嗯。”

“我有個傻逼姐姐,還有個傻逼姐夫。”翟曜眸底劃過一縷自嘲,擡眼沖沈珩一勾唇,“你有沒有。”

“沒有。”沈珩拉開啤酒。

翟曜淡淡看着他,提醒:“你得喝兩個。”

沈珩沒有分辯,點頭又開了一罐。

而後接連将兩罐都喝了進去。

“該我了。”

沈珩的嗓音被酒精浸潤的有些沙啞,頓了頓說,“我近視,戴眼鏡,你有沒有。”

翟曜摳開拉環,此時他的頭已經開始有些發沉了。

緊繃許久的肌肉總算放松下來,冰冷的液體進入體內,轉而變為滾動的熱流。

又一罐酒喝完後,翟曜打了個嗝,接着調整了下姿勢,把一部分力量撐在了沈珩身上。

酒精的作用讓他暫時忘記了那個鬼屋裏的親密接觸,現在只想依循本能,尋找令他覺得舒适的位置。

沈珩感覺到翟曜的身子貼向自己,默默又把肩膀往他那邊靠了靠,好讓翟曜倚得更舒服。

翟曜咽下酒:“該我了。”

他随便找了個自己和沈珩的不同,說:“我有一只毛線狗,你有沒有?”

沈珩聞言,稍稍側了下頭,垂眼盯着翟曜。

翟曜不明所以,斂起眉:“看屁,趕緊喝。”

“這個我也有。”沈珩低聲說。

“你也有?”翟曜狐疑地問,“在哪兒,我怎麽沒見過。”

沈珩停了下:“以後給你看。”

翟曜又上下打量了沈珩幾眼,冷淡的眼睛裏此時已染上薄薄一層醉意,有些迷離和濕潤。

沈珩的喉結不禁滾動了下。

“行吧。”翟曜決定暫時放過他,畢竟今天的目的主要是喝酒,管他說得是真是假。

“又該你了。”翟曜說。

可對方半天都沒動靜。

他“啧”了聲,不耐催促:“快——”

話音卻在看到沈珩的眼神時,忽然頓住。

此時猛地起了陣很強的秋風,打着旋,帶着股枯黃草木的氣息,吹得月臺值班室的窗戶哐哐直響。

空了的啤酒罐紛紛被吹倒,橫七豎八地互相碰撞,滾動,在地上拖出一灘還泛着白色泡沫的水痕。

“翟曜。”沈珩看着他,輕聲道,“我喜歡上一個人。”

翟曜的眸光随着這句話驀地顫了顫。

抖散了好不容易才剛蒙上的酒意。

秋風将他額前的碎發撩了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那雙有些怔愣的眼睛。

翟曜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根本不明白為什麽他的心髒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

跳得令他煩躁,迷茫,甚至想轉身逃離。

這是什麽?

是“我有你沒有”的問題?

對,他們正在玩拼酒游戲。

輪到沈珩出題了。

翟曜的視線一點點下移,看向為數不多的幾罐酒。

不知為何,他此刻竟有些不知道該不該拿。

沈珩的目光仍落在他身上,分毫不離,又低聲重複了遍:

“我喜歡上一個人……你有沒有?”

翟曜絲毫不知,當沈珩看似波瀾不驚地問出這句話時,他随意搭在一旁的手其實早已握成了拳,指甲陷入掌心。

翟曜有些慌亂地避開沈珩的視線,迅速伸手去抓啤酒罐,險些把酒罐撞倒。

剛要拉開拉環,啤酒卻被沈珩直接從他手裏抽走。

沈珩頓了下:

“這罐我喝。”

他說完便再不看翟曜,将啤酒拉環一摳,仰頭把那酒一口氣灌完,遮掩住了眸間一閃即逝的失落。

而後将空酒罐捏扁,抛在了一邊。

翟曜眼睜睜看完沈珩這一通莫名其妙的操作,皺起眉問:“幾個意思?怎麽你自己的提問,你還喝?”

沈珩聞言,掀起眼皮,深色的眼眸與這秋夜和鐵軌融為一體:

“因為我不許你喝。”

沈珩:我有翟曜你沒有。

翟曜:=_=

作者:好好好,我喝我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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