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等王翠霞走了,桃英英這才有時間細問退婚和野豬的事情。

桃芝芝簡單解釋道:“退婚是因為趙家找人算八字,說我八字不好,是大兇,這就退了婚。”

“什麽?八字大兇?”桃英英捏緊拳頭,氣不打一處來,“封建迷信,思想落後,得挨。批。”

桃芝芝卻覺得大兇應該是誇贊啊,她甚至有點兒受用,怎麽大家都在為她抱不平?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

“那野豬呢?又是怎麽回事兒?”桃英英繼續問。

“就是我進山遇到了一只野豬,然後野豬不小心傷了桃解放。”桃芝芝懶洋洋的歪坐着,語氣悠閑輕巧,一臉沒心沒肺。

桃英英看出不對勁兒了,她好奇道:“姐姐,我怎麽感覺你變了?”

“嗯?是嗎?”桃芝芝急忙端正坐起來,心想桃英英這麽厲害,看出她不是原主了?

她語氣有些不自然的道:“哪裏變了?我感覺沒變啊。”

“不,變了,變了,”桃英英搖頭,“說不出來具體,但是變了。”

怎麽辦?這種情況是要滅口嗎?桃芝芝有些慌了。

就在這時,桃英英上前挽住她的手道:“不過我喜歡姐姐你現在的樣子,變了好。”

桃芝芝松了口氣,還好,還好,不然她還真下不去手。

不過桃英英哪裏知道,她真正的姐姐已經放棄自己的生命了,有些人的命運擺脫不了性格的禁锢,也不是這麽容易就能改變的,不過原主選擇離開,也算是她的反抗,如果真讓她受盡一世的苦,何嘗不是一種殘忍。

說完這些事兒,桃芝芝問,“你不去學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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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英英低頭撿起地上一根枯樹枝,在地上扒拉,搖頭道:“不去了,我都欠了一年學費了,不好意思去了。”

現在每家每戶送去讀書的少,農村一般就讀完小學就不讀了,其實也沒法子,有的家庭是真的拿不出讀書的錢,學校裏的老師看着一天天見少的學生也發愁,所以只要學生願意來上學,欠一年學費,欠兩年學費,那真是常态,有的老師甚至拿自己工資貼補學生。

至于桃英英的學費,王翠霞愣是一分錢沒給,不僅不給,還克扣了桃大軍寄回來的錢,桃大軍在信裏每年都強調,錢要給孩子上學,不過他不在家,還真是鞭長莫及。

桃芝芝急忙摸荷包,問:“欠一年是多少錢啊?”

桃英英知道自己姐姐沒錢,最多省吃儉用,給人家縫補衣服攢了幾塊錢,她不忍心要,于是故作輕松的道:“反正我也不想讀了,我準備去找個工做,學習點兒手藝,先把欠的錢還了,再則能養活自己就行。”

桃英英雖然性格兇,但其實心思細膩,沒娘的孩子都早熟,她明顯還想讀書,只是無奈罷了。

“一百塊錢,夠嗎?”桃芝芝從荷包裏拿出十張大團結,放到桃英英手裏。

“一…。。百塊……”手上的大團結像是個燙手山芋,把桃英英吓得一個哆嗦,驚得她差點兒把錢甩了出去。

桃芝芝繼續數錢,問:“夠嗎?不夠我這裏還有。”

“姐姐,你哪裏來這麽多錢啊?”看着桃芝芝的荷包,桃英英探頭探腦的朝四處看,生怕有人瞧見,不過臉上卻難掩驚訝,她哪裏見過這麽多錢啊。

“賣豬得的啊,”桃芝芝道:“野豬沒跑丢,在縣城賣了,這些錢都是賣豬得的。”

桃英英捂住自己嘴巴,壓低聲音問:“真的嗎?”

震驚過後,桃英英壓制住內心的狂笑,鎮靜道:“我每個學期學費就二十四塊錢,一年學費四十八塊,書本費文具花了十二塊。”

桃英英數了數,退了四張大團結放回桃芝芝手上,她鄭重道:“姐姐,以後我賺錢了,把錢還你。”

桃芝芝愉快點頭,“好啊,你賺錢了記得還我。”

兩個說完話相視一笑,因為錢而愁苦的氣氛一下子就輕松了起來。

有了錢,桃英英決定現在就回學校去,她不想落下功課,桃芝芝沒事兒做,正好一路去縣城。

兩人去了村口,牛車正在攬客,看見桃芝芝立馬殷勤吆喝,“女娃子,又要去縣城呢?”

“嗯嗯,”桃芝芝點頭,拉上桃英英往牛車那邊去,卻發現桃英英扭捏起來,便問:“怎麽了?”

桃英英悄悄道:“一趟兩個人要花一塊錢呢,姐,咱們走路去吧。”

桃芝芝大氣的拍了拍荷包,将人提到牛車上,“姐有的是錢。”

桃英英上了車,興奮的背起了課本,桃芝芝則是随着颠簸打起了瞌睡,快到的時候,桃英英将她搖起來道:“姐姐,我想先去找姚奶奶一趟,我的書本費、買文具的錢就是她給的,我得把錢還給她,而且不僅僅是我,我們村的李大丫、王娟,都拿過姚奶奶的錢,我們一直記着她的好。”

桃芝芝不禁好奇:“姚奶奶有這麽多錢嗎?”暗說姚奶奶賣涼粉兒沒賺什麽錢啊。

下了車,桃英英繼續解釋:“姚奶奶把國家給她的補貼全給我們了,自己就靠賣涼粉兒養活,我們都欠着她的大恩呢,再說了,姐姐你是知道的啊,還問我。”

原主是知道這件事情的,原主才一直記着姚奶奶的恩情,有事兒沒事兒的去幫姚奶奶的忙。

桃芝芝撓頭搪塞過去,“我就随口問問。”

不過對于姚奶奶這樣無私奉獻的精神,桃芝芝卻不能理解,把錢給非親非故的人,是為了什麽呢?

姚興華資助的都是村裏的女孩子,在農村上學的孩子不多,上學的女娃則是更少,她自己讀過私塾,深知讀書才能明理,看着大字不識一個的孩子于心不忍,一咬牙就把國家隊補貼全用出去了,能幫一個是一個,饒是如此,也只能幫襯幾個孩子,其中桃英英是成績最好、最有出息的。

不多會兒,兩人說着話就走到了街道盡頭,今天是個陰天,沒啥太陽,遠遠的就看見姚興華一個人坐着籮筐前,還是昨天角落的位置。

“奶奶,我來看你了。”桃英英朝姚興華沖了過去。

姚興華擡頭一瞧,笑眯了眼,“桃三妮兒,和桃小妮兒,你們怎麽今天一起過來了?”

桃英英道:“我今天請了個假,奶奶,你涼粉兒快賣完了嗎?”

桃英英彎腰伸手揭開籮筐上的白布,一看籮筐裏還有一半沒賣出去,不免有些惆悵,問:“奶奶,你今天怎麽跑這個角落來了,這裏別人都看不見你,而且今天天氣陰着,吃涼粉兒的人少。”

一旁的桃芝芝看見半籮筐的涼粉兒,不由得舔唇,昨天涼粉兒賣得太快,她沒吃夠,今天可以吃到爽了。

姚興華一看桃芝芝興奮的眼睛,立馬懂了,笑道:“三妮兒你怎麽變成饞貓了?小心一口吃成大胖子。”

話雖這麽說,姚興華卻已經利索的拌好一碗涼粉兒遞到了桃芝芝手上。

桃英英見狀,急忙從荷包裏拿出錢,“奶奶,這是我欠你的錢,我姐姐叫我還您。”

姚興華看着錢連忙擺手道:“這錢不給我,我一半截入土的人,拿這些身外之物幹什麽,你自己收好,給你姐姐。”

“不,奶奶,您必須收下,您的恩情我記在心中了,以後我和姐姐給你養老送終。”說完,桃英英深深的鞠了個躬。

孩子的感情總是這麽單純、炙熱,姚老太露出欣慰的笑容,“行,你們兩個是好的,我把錢先收着,你們要用,記得找我要。”

說完又叮囑桃英英,“英英,你好好讀書,将來報效國家,為建設新社會添磚加瓦,奶奶我就高興了。”

“嗯嗯。”桃英英鄭重點頭。

說完,姚興華講錢用手帕裹好,連同昨天桃芝芝偷偷塞在籮筐裏的五塊錢。

還了錢,桃英英也跟着吃了碗涼粉,吃完她站起探頭看姚興華之前擺攤的地方,問:“那是咱們村的田麥穗嗎?”

“嗯嗯。”桃芝芝過來的時候就看見了,田麥穗今天依舊出來擺攤了,不過她并不關心,點完頭繼續胡吃海塞,涼粉兒真好吃。

桃英英捏緊拳頭想打抱不平,卻又找不到什麽說的,只能憤憤看着田麥穗。

田麥穗感受到後腦勺灼熱的目光,扭頭一看,發現了正在埋頭吃東西的桃芝芝,以及瞪着自己的桃英英。

看着桃英英憤憤道眼神,田麥穗轉過腦袋,十分可惜的搖頭,自顧自的道:“可惜了,是個短命鬼。”

她可是清楚記得,在那個預知夢裏面,桃英英會英年早逝、客死他鄉。

這樣一個可憐人,田麥穗才不會去計較小丫頭的眼神,無非就是眼紅自己現在這個攤位罷了,不過這攤位又沒寫名字,她起早來占了自然是她的。

而且今天是個陰天,中午也沒有毒辣的太陽,田麥穗竊喜起來。

“賣的涼粉兒嗎?”

田麥穗正想着,便來了生意,擡頭一看,是一個身穿藍布上衣,剪着短發的女人,戴着眼鏡,一看就是有學問的,身後還跟着兩個小青年,小青年背上一人背着個背簍。

“是涼粉兒,來三碗?”田麥穗殷勤起來,打開籮筐就要拿三個碗。

女人推了推眼鏡,道:“先來一碗兒,嘗嘗好不好吃。”

“一碗?”田麥穗看了看女人身後的兩個大小子,心想一碗涼粉兒夠吃嗎?見過省錢的,還沒見過這麽能省的,看着穿得還挺得體的,沒想到這麽窮酸。

雖然心裏吐槽了幾句,田麥穗還是麻利的做好一碗遞給女人。

女人接過碗,遞給後面的小青年,“你們嘗嘗。”

田麥穗見狀,吐槽道:“姐,你可真勤儉節約啊,錢可不是這麽省的,這兩個小夥子,怎麽可能夠分。”

女人自然聽出其中的冷嘲熱諷,但是她不急着反駁,只是禮貌的笑了笑,問身後的孩子,“怎麽樣,好吃嗎?”

兩個孩子互看了一眼,搖了搖頭,其中一個怯怯的道:“老師,你嘗嘗,我感覺有股兒子怪味兒。”

女人接過碗嘗了一口,臉色立馬就變了,這涼粉兒味道果然有問題,好像是不新鮮酸掉了,“老板,你這涼粉兒酸掉了。”

“怎麽可能?”田麥穗滿臉不相信,沒好氣的接過碗,心想是不是這女人故意找茬。

女人依舊保持禮貌,道:“不信,你嘗嘗。”

田麥穗将信将疑的嘗了一口,差點兒沒一口吐出來,這涼粉兒果真酸掉了,原因也很簡單,這是昨天賣剩的那半籮筐,這麽熱的天兒,捂了一晚上那能不酸嗎?

“還好吧。”田麥穗死不承認,還為了證明,猛地吃了幾口,信誓旦旦的道:“不酸啊,恐怕是我醋放多了點兒,你們怕不是故意找事兒的吧?”

女人搖了搖頭,也不準備和她糾纏,身後的孩子便道:“老師,你看那邊也有賣涼粉兒的,我們去那邊。”

田麥穗見女人去的方向,正是姚老太的攤位,她心裏冷哼一聲,一碗涼粉兒還挑三揀四的,再說了,過去還不就是買一碗涼粉兒的生意,有什麽稀奇的。

女人走到姚老太面前,和剛才一樣,要了一份涼粉兒。

姚興華忙中有細,問口味兒,問吃不吃香菜,很快就弄好了一份涼粉兒。

“高老師?是你?”桃英英再看後面的人,驚訝道:“你們怎麽都來了。”

面前這個女人就是桃英英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高慧,而高慧身後的是她兩個同班同學。

“桃英英?”高慧也是驚訝,“你不是請假回家了嗎?”

桃英英看了看正在埋頭吃東西的桃芝芝,高興道:“老師,我家裏事情解決了,正準備下午去上課呢。”

“原來如此,”高慧點了點頭,桃英英一向品學兼優,她對桃英英很放心,便解釋道:“學校食堂今天沒燒菜,我帶着他們兩個出來買點兒涼粉兒,老師學生一起搭配着饅頭吃。”

高慧說完,自己嘗了口涼粉兒,贊不絕口,“奶奶,你這涼粉兒做的真好吃,怎麽賣啊,我全要了。”

高慧當初是大城市來的下鄉知青,後來決定留在了縣城教書,她一向對學生大方,怕學生吃不飽穿不暖,這樣自掏腰包的事情可不少。

姚興華有些吃驚的道:“全要了?”

高慧點頭,“對,全要了。”

正吃着的桃芝芝豎起耳朵一聽,大事不好,急忙扒拉碗裏面的,這涼粉兒太好吃了,總是有人來和自己搶,還是吃到肚子安全些。

驚訝的不止姚興華,還有一旁偷偷支着耳朵的田麥穗,她挪動幾步,剛一偷聽,就聽到了高慧把姚老太涼粉兒全要了的話。

什麽?

全要了?

怎麽可能?

田麥穗一下子猶如晴天霹靂,被驚了個激靈。

姚興華只收了成本的錢,不過這樣的天氣,能賣完就是最好的了,高慧付了錢,便招呼兩個男同學用背簍将涼粉兒搬到學校去,中學離這兒不遠,就在前面的坡坡上。

桃英英也和老師一同回去,她道:“姐姐,我這就回學校了。”

桃芝芝端着碗兒跟着走了幾步,正好走到田麥穗面前。

田麥穗看着兩個男同學挑着籮筐從自己面前經過,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這個女人是這麽大單生意,她就不去切昨晚賣剩的涼粉兒了。

然而後悔有什麽用,高慧路過田麥穗的時候,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不是切切實實的責備,更像是一種憐憫,而這樣的眼神卻更加刺痛田麥穗,她讨厭別人在自己面前高高在上的樣子。

心中的郁悶無從發洩,再看桃芝芝端着碗在自己眼前晃,田麥穗一下子站起來,控制着表情卻克制不住情緒,不悅道:“你擋到我生意了。”

“是嗎?”桃芝芝左右看了看,這也沒人啊,擋的什麽生意?

就在這時,天突然“轟隆隆”的一聲驚雷,很快,豆大的雨滴就下來了。

只見不少人驚呼起來,“下雨了,下雨了。”

大家開始手忙腳亂的收拾東西,田麥穗也慌了,她這些調料被雨一淋可就毀了。

越慌越容易壞事兒,田麥穗一不小心就打翻了一整盆辣椒油,雨水一淋,紅油嘩啦啦的跟着跑了,她心疼得不行,氣得想罵老天,怎麽會突然下雨。

桃芝芝急忙快步離開,剛走到姚興華身邊,雨便大了起來,幸好他們這個地方有個伸出來的小屋檐,剛巧能遮住兩人。

再看田麥穗那邊,好像有個男人靠近,兩人拉扯了一會兒,最後男人幫她挑起了籮筐。

雨太大,桃芝芝并不關心田麥穗,便收回了眼。

姚老太坐在屋檐下,看着淅淅瀝瀝的雨,想到了桃芝芝退婚的事情,心裏面擔心起來,現在桃芝芝退了婚呆在家裏,王翠霞指不定要怎麽磋磨人,她語重心長的問:“芝芝,現在你退婚了,今後怎麽打算的啊?”

“沒什麽打算啊。”桃芝芝壓根兒沒想過這個問題。

“沒打算不行啊,”姚老太細想了一下,提議道:“要不你以後和我一起出來擺攤,每個月能賺點兒錢,能養活自己就成,也好過在家裏受氣。”

出來擺攤?

桃芝芝想了想,好像還不錯,這樣每天都可以上街吃好吃的了,于是欣然接受,“好啊,那我以後每天可以吃三碗涼粉兒嗎?”

姚興華笑眯了眼:“可以,吃多少碗都成。”

等了一會兒,雨沒有完全停,只是見小了些,但是天漸漸暗了下去。

姚興華有些發愁,“不能再等了,這雨怕是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下雨了,牛車恐怕不會來了,到時候等天黑了,路上全是泥,深一腳,淺一腳的難走回去,而且我們這一老一小的,天黑了也不安全。”

說完,姚興華用塑料膜做了兩個簡易的帽子,“三妮兒,戴上。”

桃芝芝正伸手接屋檐的雨水玩兒,看到姚興華做的帽子,興奮起來,“好耶,戴上帽子淋雨去。”

姚興華彎腰挑籮筐,籮筐是空的,沒什麽重量。

一路上,雨冰冰涼涼的打在人身上,沒多會兒,桃芝芝的衣服就濕了,然而她卻覺得很舒服。

除了縣城街上是石板路,往村裏走,先是一截石子路,很快就沒有石子路走了,黃泥路上全是泥坑,姚興華小心提醒,“三妮兒,小心腳下。”

“嗯,好。”桃芝芝嘴上答應,然而腳卻照着泥坑踩,一踩一個準,布鞋已經沾滿了泥,濕透了。

就在這時,雨卻突然大了起來,天也更黑了,瓢潑大雨不斷沖刷着泥路,一不小心就會滑倒摔跤。

“帽子,帽子。”姚興華的塑料帽一不小心被風吹飛,桃芝芝一看,急忙去追。

姚興華忙喊:“三妮兒,別去了,一個破帽子,丢了算,丢了算。”

然而桃芝芝卻非常執着,非要把帽子撿回來不可,一連追了好幾米,眼見就到了路的拐彎兒處。

“還敢跑?”桃芝芝撒丫子追,卻沒想到轉角處突然傳來一聲刺耳的喇叭聲。

緊接着刺眼的光線照來,刺得桃芝芝伸手遮住了眼睛,一輛綠皮貨車從轉彎處沖了出來。

姚興華大喊起來:“芝芝,快躲開,快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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