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夙願償

夙願償

十日時間內,既要等何致疏又要等不鳴草,曉生寒不肯浪費時間,所以每天來回奔波,空閑時還去了幾次花仙殿幫忙種草。

看在他這麽乖的份上,須覓安又教了他兩道訣,定身訣和定神訣。

定身訣自然是定住凡人的身體,定神訣則能讓人在短暫的時間內毫無所知,須覓安行走人間,行止之間常常懶得避人耳目,這兩道訣用得不少,雖然他表面指點師弟時說不可随意使用,但曉生寒已然深谙此中意義——任何仙訣都不可随意使用。

除此之外,曉生寒林林總總完成了一大把鹿夢牌,悟出了一點道理。

總體上,身為一個靈樹未成的仙君,他被分配到的事情基本都集中于凡人對于親情、友愛以及男女之愛的執着與期望上,所遇所求,難度不高,屬于初級的,也即重要的公務。

所以倪蒼壁才會在他開始去做這些事情之前,幾次三番提醒他,即便在芸芸衆生裏每個凡人都微渺如塵埃,也該認真對待那些心願。

這不僅是因為,他現在這個品級不需要或者沒有能力去處理那些五界安危的大事,也是因為,凡俗的生活與願景,才是常态,不是每個仙君都會面臨大廈崩傾的生死之境。

再除此之外,他還做了一件事。

他花了點時間,瞻仰了一下小有天現有的所有排行榜單。

——驚掉了好幾次下巴。

‘倪蒼壁’這個名字光是在榜首就出現了二十三次,再算上第二、第三,整個三甲之中足有四十次,而總榜一共只有五十榜。

這五十榜單的名頭五花八門,叫人望而生畏,五體投地。

有個‘築成仙格年紀最輕榜’也就罷了,可是這‘築成仙格年紀最長榜’存在的意義是什麽?

是羞辱嗎?

‘可辨識人間歷代文字錢幣最多’是什麽神奇榜單?這是舉辦過什麽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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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主君還是第一。

她怎麽贏過那些仙齡上千的老仙君的?

還有,為什麽連‘遍嘗凡間藥食之物’都要有個榜單啊?

為什麽主君連這個榜單都是第一啊!

曉生寒對倪蒼壁的敬畏之心變得堅不可摧。

再往下,他無法保冷靜了。

‘靈樹琉璃燦爛榜’,倪蒼壁第一,萬愧野第二,千肆汝與梅子俞并列第三,霧雲殿豪攬前三甲。

‘仙姿榜’,倪蒼壁第一,鹿夢仙君和命途星君并列第二,曉生寒第四,須覓安第五,萬愧野第六。

呃……

霧雲殿的仙君,到底是按照什麽選出來的?

剛感嘆完,他又看見了‘仙衣榜’,徹底呆若木雞了。

榜上有鹿夢仙君與命途星君并列第一,倪蒼壁屈居第三——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自四往下的十位上榜者,分別是須覓安、陸九畹、千肆汝、梅子俞、萬愧野、寧秋折(風仙)和烈行澄(雷仙)。

???

霧雲殿這是不給旁人,旁的仙,旁的殿留活路嗎?

有個一騎絕塵橫掃各大榜單的主君,就會有一串力争上游的小仙君,此乃至理名言。

如果說小有天是個積極進取、不懈奮鬥的團隊,那麽霧雲殿是其中當之無愧的強者,是領軍人物,是神。

曉生寒顫抖着看完了所有的榜單,開始考慮自己是不是應該像師兄師姐們那樣,再多上幾個榜,否則,他會覺得自己與霧雲殿格格不入。

·

如此這般,十日之期終于到了。

倪蒼壁了無音訊,齊夫人侍女琴兒正式與兄長相認,兄妹二人痛哭數次,感謝天地數次,何致疏等不及天亮,夜裏提燈走入了齊家莊子外的山林,好在曉生寒已經提前将不鳴草移植,只是難尋了點,這樣,等天亮後齊夫人去莊子上時,時間正好。

曉生寒邀請陸九畹與他同行,埋頭種草半月有餘的須覓安表示要一起,于是他們三個以倪蒼壁的弟妹自居,順利進了齊府大門。

齊夫人在最初幾日其實已經漸漸失落,畢竟倪蒼壁二人如此神秘,叫她惴惴不安,又不敢輕信。

可琴兒兄長找上門來這件事,讓她重新燃起了希望,并且在心中惶恐地猜測自己到底遇到了什麽人,或者……并不是普通的,人。

所以曉生寒三人再度登門時,她簡直就要喜極而泣,那種虔誠的眼神,讓曉生寒都覺得受之有愧了。

他還從沒有正式或不正式以仙君的身份面對凡人,因此并不能坦然面對這種摻雜着膜拜和景仰的姿态,好在身邊的須覓安和陸九畹相當鎮定,仿佛從上輩子起就習慣了。

“夫人不用這麽客氣,我家主……我家長姐,”陸九畹面帶微笑改了個口,“帶回許多名貴的脂粉衣飾,我們都覺得使君城的東西與別處不同,所以就再來逛逛。”

齊夫人說話間可聽出喘息不平,她磕磕絆絆道:“娘子,娘子和郎君們若有其他想要的,我,我自當……”

“哎,”陸九畹含笑攔道,“夫人先前招待我家長姐和曉,小弟,已是十分周全,我們今日來,就實在不必大費周章,聽說出城往西北去約二十裏,有一處莊子,是夫人家的産業,那裏想來秋色正好,不知道夫人有沒有閑暇,陪我們出城走走?”

陸九畹與齊夫人說話的時候,曉生寒和須覓安一句也沒插話。

這有些話,還真的要女子們在一塊說來,才格外親切溫厚。難以想象,曉生寒對着齊夫人說‘能否陪我們出去走走’會是什麽樣的場面。

齊夫人當即應允,她知道眼前幾位已是盡可能幫她掩人耳目,心中十分感激。不一會兒,家中仆役就套好了車馬,随從們也都準備齊全,就等主母出門了。

她也時常出門,為了生意,有時也會去莊子上,因此家中其他人沒有格外留心,畢竟這些事情一向是她做主打理,招待客人也常有。

秋日晨風稍涼,曉生寒和須覓安騎馬跟在車馬隊伍最末,開始閑聊。

須覓安說:“你說九畹這時候在和那位齊夫人說什麽?”

曉生寒答:“不知道,也許,在聊主君?”

須覓安:“我覺得她是真的想在這使君城大買特買。”

曉生寒:“不好嗎?我看她們都很開心,不過肆汝師姐和子俞師姐怎麽一直都沒有空回去。”

主君也是。

須覓安嘆了口氣,“她們就是這樣,你以後也能啊,等你不用像現在這樣沒日沒夜地摘鹿夢仙牌,大概也會像愧野師兄那樣神龍見首不見尾,只有我這樣的可憐人,一天天,只能在殿裏刨土。”

曉生寒福至心靈,說道:“不是還有九畹師姐嗎?”

須覓安瞥了他一眼,想笑,又笑不出來。

“你少胡思亂想。”他神色微凝,“九畹是樹妖,哪怕成仙之前已經活了快一百年,她跟人還是不一樣,人擁有的感情,對她而言,是需要後天學習才能領會的,這些年她已經做得很好,甚至太過容易與她人共情,這讓主君和肆汝她們都很擔心。”

曉生寒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藤妖師父也算是樹妖,他的言行心性與人一點差別都沒有,甚至更加睿智豁達,在感情一事上可謂情根深重,一世未改,難道,是要親身經歷刻骨銘心的感情,才會真的懂得嗎?

他很迷惑。

須覓安見他出神,伸手拍了一把他的肩,“行啦,不用多想,成仙的好處就是,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曉生寒笑了一下,“我明白。”

就在這時,他耳中通靈訣裏響起了藥仙君急急忙忙的聲音:

“月仙!月仙君!那何致疏摔了一跤……哎呦我的天,你可小心點吧哎哎哎這怎麽還連着摔啊……月仙君!月仙君啊!趕緊……”

聲音戛然而止,通靈訣對藥仙君而言略有難度,每回用都不大順利,但曉生寒也顧不上了,他駕馬往前,剛跑到齊夫人馬車前方,就見左側山石野林中咕嚕嚕滾下一個人來。

那動靜可真夠大的,須覓安過來時看見了他翻過來的正臉,是滿臉泥土傷痕的何致疏。

本來也不是什麽經摔的青年人了,何致疏一路滾下來,摔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轉,但他悶哼幾聲之後,竟然硬是挺住了,還用手撐着地艱難地想要爬起來。

須覓安看見了他手心裏攥着的那棵不鳴草,回頭朝曉生寒使了個眼色。

曉生寒于是快步上前,伸手扶他,口中道:“小心。”

何致疏眼前陣陣發黑,身上各處都痛,突然被扶起還吓了一跳,又一看,眼前是一隊車馬,烏泱泱的人。

“哦,好,好,有勞了,我沒,沒事。”

不遠處馬車的簾子被掀了起來,齊夫人和陸九畹的視線也落到了何致疏身上。

何致疏忙道:“抱歉,真是抱歉,我擋住路了吧?我這就……”

“先生是什麽人?”說話的是琴兒,她在外頭頗有掌事侍女的氣度,“這沿路不是荒山,乃是我主家的私産,先生怎麽從上頭滾下來了?”

曉生寒立刻就明白她是被齊夫人授意,便配合地說:“先生手裏拿的是什麽?是在山上摘的什麽嗎?”

三言兩語,就讓何致疏趕忙致歉,解釋道:“見諒!請見諒!我是個大夫,聽說這裏有種我要的草藥,才趕來尋找,昨夜從東邊上山時,并沒見到有人值守,也未見标示,所以貿然上去了,方才,方才一腳踏空,就摔下來了。我并非有意闖入,若要,若要賠償,我必不會推脫!”

齊夫人的臉色在聽到‘大夫’兩個字時就變了。

她有些慌張地問了身邊的陸九畹什麽話,陸九畹朝她輕輕點了點頭。

齊夫人便親自下了馬車,當着衆人,她努力維持着儀态,輕聲道:

“原來是這樣,先生不用急,既然是為了尋草藥,想必是診治所需,我們又怎會怪罪?來人,”仆役上前來,“照着先生手裏草藥的樣子,去幫忙找一下,找到了,也是我們的家的功德。”

何致疏見這位夫人這樣通情達理,喜不自勝,雖然渾身既髒且亂,他也還是彬彬有禮地施禮道:“多謝夫人了。”

齊夫人颔首:“先生客氣了。”

須覓安眼看話說到這裏,便咳了一聲,說:“我看先生手中這草藥,倒像是我老家西北山裏的一種草,叫做,什麽,什麽不鳴草,專治千金科症候,是不是?”

“兄臺也知道?”何致疏眼睛都亮了,“不錯,這的确是不鳴草,不瞞諸位,我是一位千金科大夫。”

如今世道民風開化,專看千金科的男大夫并不少。

齊夫人悄悄在琴兒耳邊低語一陣,琴兒便笑道:“先生看來是遠道而來,既然到了我主家的莊子上,現在又摔了跤,不如同我們一起,到不遠的莊戶歇歇腳,做些休整?”

何致疏本來都要忘了自己摔過跤,這麽一提醒下,頓時腰腿腹背都疼了起來,他也不再推辭,應道:“那就多謝了,在下姓何,名致疏。”

·

一直等到休整換衣後,齊夫人順利避開衆人,請求何致疏替她診脈看病,曉生寒才松了一小口氣。

診脈時陸九畹也沒有在內,齊夫人身邊只有琴兒相陪。

不一會兒,門被打開,齊夫人被琴兒扶着,在何致疏身後走了出來。

她眼中含淚,卻顯而易見萬分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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