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醒複醉
醒複醉
月仙殿的鹿夢仙牌在八月十五這一天急劇增加，連綴的木牌緊挨着，連風吹過時都難以留下往常那種清脆的撞擊聲響。
霧雲殿的仙君們開始陸陸續續趕回來。
因為那些珍惜的藥草必須循着凡間的時節去安種，須覓安無法留下幫忙，但他還是為曉生寒找好了幫手。
中秋這日，清晨起千肆汝和陸九畹就在月仙殿前殿幫忙整理鹿夢仙牌——事有輕重緩急，分出章法來才好往下去做，她們二人也久沒有時間閑談，因此曉生寒在正殿忙碌時，偶爾能聽見兩位師姐交談時的爽朗笑聲。
午後寧秋折和烈行澄回來，去到正殿替曉生寒分擔一二，他們驚奇地發現這位曉師弟的效率已然超群，并且思維敏捷，處變不驚。
寧秋折笑着誇贊道：“曉師弟做事，有幾分主君的氣度。”
這種誇獎可就非同一般了，曉生寒原本就因為衆師兄姐都來相助而動容，現在又被這樣贊揚，頓時更加惶恐。
“師師兄過譽了，我，怎能與主君比。”
“主君以前兼管月仙殿，我們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麽把這些，”烈行澄掃了一眼鋪滿了好幾架書案的鹿夢仙牌，“全都處理完的。”
寧秋折笑着搖了搖頭，“我記得去年中秋前後，主君連續四十幾日不眠不休，後來魂仙因為什麽小事過來求助，”他像是憶起了那天的畫面，“唉，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主君對冥界那兩位動怒，我和子俞在一旁看着，都覺得十分痛快，魂仙這個人……實在讓人尊敬不起來。”
曉生寒靜了一瞬，忍不住放下手中的筆，問：“主君，這麽多年，一直兼管月仙殿，并且相助冥界，都是因為上一任月仙君，還有曾經的鬼仙君嗎？”
寧秋折和烈行澄對視一眼，烈行澄道：“也不完全是，仙界大小諸事，若力所能及，主君一向不會推辭的，不過，也确實有這個原因，主君是重感情的人。”
曉生寒點了點頭，“多謝師兄，我知道了。”
寧秋折觀察着他的神情，微笑道：“你不要想太多，無論上一任月仙如何，現在的月仙是你，前些日子主君親自陪你下界，足見她對你是誠心教導，你也沒有讓我們任何一個人失望。”
曉生寒知道這話是肺腑之言。
Advertisement
這一個多月，所遇所見，都已然讓他看清霧雲殿衆仙，包括主君在內的所有人，都品格高潔，令人敬畏。
這是他此生迄今度過的，最特殊的一個中秋節日。
·
過了忙得暈頭轉向的大半個月後，眼前的事終于可以告一段落。
期間功德仙君和鹿夢仙君還過來探望，大概是怕曉生寒一個仙界新人會被這等工作量壓得自毀仙格一了百了。
師兄姐們又陸續離開去忙自己的事了，曉生寒在某日晨間醒來，感覺渾身筋骨都錯了位置。
——主君是怎麽做到四十幾日不眠不休的？等她終于有空休息的時候，會不會也像他現下這樣，連直起脊背的力氣都沒有？
他嘆了口氣。
成仙好累哦。
然而人吶，總是一邊嚷着累，一邊拼命往前趕，就像拉磨的驢一樣，跟別人較勁，跟自己較勁。
曉生寒沐浴後，穿上了之前倪蒼壁從使君城買回的衣袍，錦緞精美，裁剪經過了仙法修改後，已經是合體非常。
他就這麽煥然一新地準備迎接新的一日，然而剛提着籃子走到前殿，就看見有個筆挺的身形伫立殿前，臉微微揚着，正打量最近的一塊木牌。
曉生寒只看了這人一眼，就認出他是誰了。
萬愧野，那位始終緣悭一面的大師兄。
日仙萬愧野，單憑靈樹榜第二、仙姿榜第六，以及衆多其他榜都榜上有名的盛名，就可知與衆不同。
曉生寒在看清他的樣子後，第一反應是為自己的仙姿榜第四而羞愧，這位大師兄有着冷硬果決的堅毅神态，還有挺拔潇灑、意氣風發的儀度，十分讓人過目不忘。
而當他也看見了曉生寒，并且微微側過臉，牽唇一笑時，又有着別樣的儒雅之姿。
“你就是曉師弟？我是萬愧野。”
曉生寒還有些緊張，忙快步上前，拱手行禮道：“生寒見過愧野師兄。”
萬愧野伸手扶了他一下，“別多禮，一直沒來見你，是我失禮了。”
單論各位師兄的話，曉生寒在風雷二仙和須覓安面前都能做到鎮定且坦然，但也不知怎的，見到萬愧野卻莫名其妙感到局促——大概是因為萬愧野身上頗有‘長兄’氣質，與常跟他勾肩搭背的須覓安不同，甚至，有點像倪蒼壁。
倪蒼壁一直沒有回過小有天。
“哦……師兄無需介懷。”曉生寒說。
萬愧野道：“覓安告訴我你已經攢了兩萬六千功德，實屬不易，你辛苦了，眼下若沒有急事，去我那邊坐坐？師兄請你喝茶。”
曉生寒：“……啊？好，多謝師兄。”
·
萬愧野親自給曉生寒倒茶，這時間裏，曉生寒悄悄打量了日仙殿。
其實除了花、樹仙殿的前殿有千奇百怪花草樹木瘋長，其他的仙殿都大同小異，主人的打理會讓它呈現不同的一面，但曉生寒還未來得及整理自己的殿，萬愧野則是沒空，所以前殿也整潔而空蕩。
正殿中更是闊朗……甚至過于簡潔了，一方書架，一架書案，一塊銅鑒，一張靠窗的茶案，一眼就看完了。
月仙殿正殿的陳設是倪蒼壁所留，也可能是當初的月仙君所留，曉生寒已經覺得足夠簡約，不想萬愧野這裏竟然到了這種地步。
“正殿是處理公務的地方，我平常不擅長擺弄那些陳設之物，所以顯得空了一些，”萬愧野顯然發現了曉生寒的詫異，解釋道，“你有空去看看肆汝的正殿，必定叫你大開眼界。過來坐。”
曉生寒去到茶案前坐下，說：“肆汝師姐很喜歡收拾屋子嗎？”
萬愧野把茶盞遞給他，曉生寒忙說‘謝謝師兄’，萬愧野于是一笑：“如果有個仙殿陳設繁複榜，千肆汝能進前三。”曉生寒一聽到榜單就想到了倪蒼壁，還沒發問，萬愧野自己就補充道：“不過第一，自然還是要歸主君了。”
曉生寒訝異，眨眨眼：“啊？”
他想到之前倪蒼壁采買東西的闊綽，想到她說自己有一屋子簪子，頓時覺得可以理解了。
萬愧野道：“她們都喜歡，肆汝和子俞，包括九畹，雖然都已經成仙多年，這點心性倒一直沒變，也很可愛。你呢，以前有什麽特別的愛好嗎？覓安說你不善飲酒，這可有些遺憾了，你不會知道，霧雲殿裏到底藏了多少好酒。”
說到酒，曉生寒不由自主面露苦惱，苦笑說：“我沒想到，大家都……”
“酒可遣懷，”萬愧野也笑了，“不過也沒什麽，不要以此為擾。”
曉生寒：“嗯，我明白了。”
茶過一盞，萬愧野這才開始說正事。
“其實，我今天還有兩件事想跟你說。”
曉生寒忙放下茶杯，正色：“師兄請說。”
“第一件事是樁小事，你之前曾經救過一個小黃鼬精，記得嗎？”
“當然，”曉生寒說，“他怎麽了？”
“他很好，跟在之前給他治傷的醫館大夫們身邊做些小事，那些人閑暇時也會教他一些詩書文字，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那醫館年久失修，有天風雨之後幾乎倒塌，我恰好經過，看見小黃鼬精用身體抵着房梁，救下了衆人，就伸手幫了一把。結果他看出我是仙君，就追着我問，認不認識霧雲殿的曉仙君和主君大人。”
曉生寒意外：“他竟然還做了這樣的事？”
“他雖年幼，卻心性善良，你沒救錯，而且他還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雲曉，霧雲殿的雲，曉生寒的曉。”
曉生寒聽得笑了，“這個名字真的是……”
“挺好的，我見他根骨不錯，說不定将來，我們真的能在仙界見到他，這也是你的善舉。”
“哦不，”曉生寒可不敢一人擔下，“都是主君出手相救的。”
萬愧野沒同他争辯，又道：“提到主君，就是第二件事了，生寒，你不用忙着攢功德，我希望你下界一趟，陪主君解決眼下的事。”
曉生寒一怔，立刻嚴肅起來：“師兄，主君遇到了什麽難題嗎？”
“也不是，只是這個機會等了好些年，這次若不能解決，又不知道要懸心多久。事關一位三百年前身隕，但是帶着仙格進入輪回的仙君，因為這個原因，他仙籍仍在，有重歸小有天的可能，所以主君希望能助他回來。他叫昔青雲，是當初崇武仙殿的劍仙，現在凡間這一世，是他的第二次轉世，距離第一世已經兩百多年了。”
這番話內容太多，曉生寒領會片刻，問道：“助他回歸的意思，是讓他這一世能夠修煉成仙？假如他不是修仙之人呢？”
“他是，”萬愧野肯定地說，“他身負劍仙仙格，無論轉世多少次，都會是修仙習劍之人，甚至也會一直叫同樣的名字，如果他此生修煉足夠，飛升仙界，那麽仙格蘇醒，他就會憶起之前的所有事情，這麽說，你能明白嗎？”
曉生寒思忖，嘗試着回答：“有仙格在，他就一直是同一個人。”
萬愧野對他這樣的領悟能力感到高興，點頭：“沒錯。”
曉生寒明白了，“好，我會立刻動身去找主君。”
萬愧野想了想，還是說道：“這件事，不一定會成功，畢竟上一次就失敗了，但無論如何，主君必定會全力以赴，生寒，這件事對主君很重要。”
不用他再說，曉生寒就明白了。
三百年前，主君救下的仙君有很多，沒能救下來的，都是她的心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