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動幹戈
動幹戈
跪拜上仙諸神時,倪蒼壁找了個機會走開了。
等她再回來,高臺之上的一位白發老者正在十分肅穆地申明比試規則。
什麽不許暗箭傷人,不許暗報私仇,不許用毒,不許用藥,不許這,不許那,聽得她一臉麻木,無語出神。
仙門宗族沒落已久,至少在這數百年來,飛升的仙君大多數都是散修,若要究其原因,倪蒼壁看了看這繁瑣至極、又沉悶至極的大會,可能繁文缛節過多算是其中之一。
好在終于講完,鳴鑼之後,大家移步至比試高臺處,陸續入座。
座下不僅有熱茶果點,還有不少少女捧巾侍奉左右——貴胄王宮之家的宴飲盛會也就如此了,如果非要說不同,那就是在場的所有參與者,都有一個‘修仙之人’名號。
仰仗同伴,倪蒼壁的位置還算不錯,至少觀看喝彩角度合适,身邊是剛交上的朋友萬家姐弟,和昔青雲。
據她觀察,昔青雲出場時許多女修芳心暗動,此處家主,初峨山莊莊主也對他頗為賞識,原因大概是——他是去年初峨山仙門大會的魁首。
“聽說這些日子初峨山來了好幾個年輕的劍修,一會兒肯定會出場。”萬飛塵在旁側低聲說道,沒聽見答話,就又道:“蒼壁?”
她和倪蒼壁互通過年歲,因為年齡‘稍長’,就叫起了名字,
倪蒼壁回神:“哦?是嗎?”
“是啊,”萬飛塵放下茶杯,“每年仙門大會都是年輕的修士嶄露頭角的時機,青雲不就是去年一鳴驚人的,我替父親招攬他,可惜他拒絕了。”
倪蒼壁:“招攬什麽?”
萬飛塵像是不明白她怎麽會不理解,“招攬他到我們斷劍山莊當修士啊。”
萬飛埃在旁邊輕咳一聲:“姐姐,青雲兄聽得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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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飛塵看了眼昔青雲,笑道:“我也知道呢,可惜一下有什麽關系,這裏哪家不可惜?誰讓他一心只願當個散修。”
倪蒼壁轉過臉看向昔青雲。
驀地與她對視,昔青雲怔了一下,才笑說:“大小姐客氣了,我自由慣了而已。”
他說話的時候,仍然與倪蒼壁對視,而倪蒼壁目光幽幽,帶着些許似笑非笑的審視。
“是的,自由總是很要緊的。”半晌,倪蒼壁随口附和。
不想昔青雲追問:“蒼壁姑娘也是因此,才不入任何仙門嗎?”
今天之前,不少人問過‘蒼壁姑娘之前從未參加過任何仙門大會嗎’、‘蒼壁姑娘師出何處師從何人’此類問題。
倪蒼壁回答:是的,不僅從未參加,甚至從未聽說,白活……這麽多年了。至于師門,家師也只是散修,離世很多年,我不想再談。
“那倒不是。”倪蒼壁道,“我只是,不需要修煉了。”
昔青雲眉頭一皺。
萬飛塵沒忍住,訝然道:“難道你放棄修仙了?”
倪蒼壁極淡地笑了一下,把目光投向不遠處的比試高臺,不再說話。
歷數世上令人痛苦之事,看兩個半吊子比試絕對名列前十。
此刻臺上正在比試的兩人,所使的兵刃上已經看不見靈力波動,內力修為也淺,招式生澀,拳腳之間還互相躲閃。
倪蒼壁默默撐起下巴——以她的角度和高度,這就宛如孩童游戲,還不如抛棄靈力,大大方方直接比試拳腳算了。
她表情糾結,被昔青雲看在眼裏,昔青雲委婉解釋:“第一天的比試大多數都是仙門新人。”
倪蒼壁:“……”
但他們兩個的年歲已經超過二十了吧?
她克制了一下才沒說出這句過于刻薄的話,“哦。”
萬飛塵也說:“第一場就當是開個場吧。”
話音剛落,兩位比試者其中一個手中長刀突然失控回彈,刀柄‘砰’一下撞上了他的前胸,撞得他當即差點吐血——絕對是為了顏面才忍下的——匆匆後退幾步後,摔下了高臺。
萬飛塵:“呃……”
萬飛埃撲哧一笑。
獲勝者贏得莫名其妙,但也挺興奮,高舉手臂,接受了稀稀拉拉的歡呼聲。
緊接着,挑戰者躍上了高臺。
是一個白衣飄飄、身量略顯結實的女修,可以看出她也十分緊張,握着劍的手甚至出了汗。
自報家門後,鑼聲響起,掩蓋了悉悉索索的議論聲。
倪蒼壁已經聽到了些許不怎麽令人痛快的字眼,但暫且沒有在意。
這女修雖然修為也不高,但無論是劍法、靈力和敏捷程度都在對方之上,對戰時也不見膽怯,十來個回合後成功把對手逼下了臺。
萬飛塵率先贊道:“好!”
她聲音不小,喊過之後,四下就又響起好些叫好聲,臺上的女修甚至有點羞澀了。
倪蒼壁在心裏點頭,還行。
她覺得可以安心喝一口茶,初峨山的茶清香奇特,與衆不同,看來花費不少。
一盞茶未完,臺上女修又勝了一場,這場過後,臺下的叫好聲多了起來,議論之聲嗡嗡四起,讓人想忽視都難。
“這哪家的女劍修?容貌還真是不敢恭維。”
“就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練劍之餘飯吃多了,你看看那手臂,那腰身,連街上婦人都不如。”
“還真準備一直打下去不成?臉都打紅了,頭發也亂了,咦……”
倪蒼壁把茶杯放在了桌案上,循聲去看說話之人。
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的,是兩個男人,從臉上看,頗有一股自命不凡的倨傲,眼神打量臺上女修時則充滿鄙薄。
她收回視線,卻不經意與昔青雲對視上了。
昔青雲面色微沉,顯然也是将那些話都聽入了耳。
倪蒼壁思忖一瞬,平聲問:“我沒聽錯吧?”
她不點破也就算了,如此一說,一旁的萬飛塵也耐不住了,斥道:“無賴之輩!有本事上臺打啊!”
聲音不大,大概也是不想鬧出什麽動靜來。
萬飛埃小聲說:“姐姐。”
倪蒼壁收回視線,眯起眼睛,半晌,冷冷地哼了一聲。
然而臺上也不安寧,此時女修已經顯然有點疲累,只是靠激動的情緒支撐體力,就在這時,一個男修縱身跳上高臺,落地時幾乎讓高臺顫了一顫。
他身形壯實,臂膀粗碩,看起來十分勇武。
“姑娘連勝兩場,好令人敬佩,就請也賜教于我一二吧!”
萬飛塵直接深吸了一口氣,急道:“搞什麽名堂?他這個時候上場不明擺着欺負人嗎?”
“分明是有意欺壓,”昔青雲有些惱怒地說,“堂堂初峨山莊劍修,如此卑鄙。”
倪蒼壁再次回頭看他——今天已經這樣看了幾回,昔青雲明顯已經不安,而她其實只是想要多判斷一下,這一世的昔青雲是不是已經養成了當初劍仙的胸懷與氣魄。
“昔公子覺得,他能贏嗎?”
昔青雲一怔:“誰?”
“那位卑鄙的初峨山劍修。”
“他……”昔青雲緊皺眉頭,“贏了也是勝之不武,這樣行徑,別說是修仙,三歲小兒都不如。”
倪蒼壁聞言,眉眼輕輕彎了一下。
——臺上女修完全不是對手。
可對方卻好像不是很想贏,或者說,不是很想那麽快贏,他用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耍姿态,将女修調動得團團轉,幾次在墜臺邊緣又被他有意拉回,幾次眼看就要奪走她的劍,又表演似的還了回去,這樣幾個推拉來回之後,女修氣喘籲籲,明知自己被戲弄,又百般無法,氣得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臺下嘻嘻哈哈,屢次哄堂大笑,原本還算肅穆的比試臺調笑吆喝聲四起,宛如賣藝逗趣的江湖場子。
倪蒼壁的耐心到了頂峰,目中冷冽,掌心火熱。
又過了幾招之後,男修似乎也戲耍夠了,一掌拍去,将女修打飛出了高臺。
驚呼聲中,倪蒼壁瞬時反應,眨眼間飛身将人接住,帶着她順勢轉過兩圈之後,安穩落地。
她的動作太快,以至于同伴三人根本未及反應,只覺得眼前一花,人就不見了,四周觀衆也是,待反應過來,便由萬飛塵起頭,響起了一陣雀躍的叫好聲。
倪蒼壁松開女修,問:“沒事吧?”
她神色冷漠,語調平平,女修驚魂甫定,有些呆呆地說:“沒沒事。”
倪蒼壁點頭,“嗯,去旁邊坐下,不要傷心,我給你出氣。”
女修:“啊?”
倪蒼壁雙足已經落到了高臺上。
她這幾日本就積攢了一些好奇心,此刻算是徹底将大家的興致都提了起來,歡呼慫恿聲四起,萬飛塵遠遠地站着大聲為她鼓勁。
男修剛剛才大大痛快了一回,現在看見倪蒼壁,眼底的打量裏,多了兩份令人不适的輕佻。
“這位就是倪姑娘吧?久仰。”
“好說。”
“姑娘使什麽兵器?”
“我不用兵器。”
“那——”他眼中輕佻更濃,“輸了可別哭啊。”
“能不哭最好,”倪蒼壁淡漠地看着他,“我也不想贏你,我想教訓你。”
男修神情一頓,怒道:“你……”
昔青雲顯然是沒料到倪蒼壁這麽直截了當,和其他人一樣也都愣了。
“蒼壁姑娘,”他喃喃,“當真直率。”
倪蒼壁對底下人群裏的誇贊與取笑全都如同未聞,她說要教訓,就是真的教訓。
不是招貓逗狗一樣玩弄,也不雷聲大雨點小地小懲大戒,她以掌為刃,靈力于掌心蘊藏,腳下行動迅捷,對方還未作出反應,就被一掌打得如脫了線的風筝般跌了出去。
這麽一個孔武有力的男子在看似纖弱的倪蒼壁手裏,好似輕如鴻毛。
等人摔在地,掙紮着嘔出一口血後,看戲的人們這才發現,他的劍不翼而飛了。
再看向臺上,那柄劍正在倪蒼壁手中。
滿場嘩然。
今日比試被推向沸騰,衆人在震驚之下,紛紛開始讨論這位倪蒼壁到底是什麽人。
但倪蒼壁似乎就是要在衆目睽睽下行事,她轉了兩下手裏的劍,指尖突然發力,只聽一聲清脆的聲響,那柄劍倏地斷裂成了三節,兩節落到臺上,一節随劍柄飛落臺上,正巧在主人跟前。
這就有些過頭了。
觀戰許久的那位初峨山莊莊主用力咳嗽一聲,起身朗聲道:“倪姑娘!比試有言在前,不可傷人!”
倪蒼壁:“這我沒聽見。”
莊主臉上一陣青白,又道:“也不可毀人兵刃!”
倪蒼壁:“這我真沒聽見。”
臺下傳來撲哧笑聲。
莊主怒道:“看在青雲的面上,初峨山誠心相邀,倪姑娘是有心攪局嗎?”
他一說,倪蒼壁想起了昔青雲,就朝他看了過去。
昔青雲臉色很難看,還有些焦急。
“莊主這麽說,我也覺得遺憾。我結識昔青雲公子,見他氣度卓絕,同行還有萬大小姐直率可愛,身手不凡,萬二公子謙遜懂禮,我以為仙門大會,應當都是如他們三人這般的人物,仙門宗族的佼佼者雲集的地方,因此前來,不過經過方才觀察,實在是失望極了。”
她如果面露嘲諷,或者輕率粗俗,大概還好些,偏偏她一臉清冷,肅然正色,說得滿場一時間都安靜了。
“修為低微是其次,主要是方才這位修士所為,輕賤卑鄙,而臺下關于那位女修的議論,又令人作嘔——我實在沒想到,修仙之人當中會有這樣粗陋、愚昧、無恥的人。”
一字一句都是響亮的巴掌,打在各人臉上。
匍匐在地的那位男修,對號入座太過,惱羞成怒,一怒之下,撿起身邊那柄短劍,大吼一聲:“閉嘴!”就朝倪蒼壁擲去。
小小斷劍算不了什麽,倪蒼壁眼波當中無一點漣漪。可瞬息之間,一人已來到她身邊,飛快地将斷劍攔截在了手中。
“哐當!”
那劍被他扔在了腳下。
——倪蒼壁已經看見了。
她沉默一會兒,問:“你怎麽來了?”
曉生寒:“師姐在這裏,我自然就在這裏。”